8 新嫁(下)

新嫁(下)

紀府又平靜了好一段時間,直到管家突然出現在了崔夢雲面前。

“夫人,這是府上的賬,請您過目。”管家将一本厚厚的賬簿交給了崔夢雲。

崔夢雲被這一手突然襲擊給弄迷茫了:“管家先生,怎麽突然要将賬本給我了?”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聲道,“我不會看……”

管家也笑了起來,抓了一把自己短短的山羊胡,一派運籌帷幄的高人模樣:“夫人,我知道的,但是我會教您。以後您總得自己學會看,不然如何為公子守住家業?”

這些都是定國公府一并跟出來的老人,還是喜歡稱呼紀衡為“公子”。

或許是管家長得一派慈祥,說話又像是為崔夢雲着想,總之,崔夢雲歡歡喜喜地信了。

她心中也鼓着勁兒,想要學出一番成就,證明自己并不是梁婆婆口中那樣一無是處的“蠢貨”。

但她人生的第二個打擊出現了,管家拿出的賬本,她怎麽都理不順,只有管家親自上手,那在她手中怎麽算都對不上的賬目立刻就平了。

管家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崔夢雲遭受到了比在梁婆婆手下讨生活更大的打擊——

她幾乎要信了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蛋。

崔夢雲想做最後一點努力,她偷偷遣了流月出去,讓她去找找算術書,打算自己開點小竈,不要永遠都這麽沒長進。

然後流月一身狼狽地哭着回來了。

崔夢雲大驚失色,在她多番追問下,流月終于哭着告訴了她真相。

她的傷是一個小厮推出來的,好不容易買回來的算術書,被路過的帳房先生撕成了兩半,還被狠狠嗤笑了。

帳房先生走後,那小厮還想欺負她,被她狠狠打了一個大耳刮子,氣急敗壞之下說了些見不得人的話,最後被其他小厮給帶走了,流月才逃過繼續被那小厮欺負的可憐境地。

可當崔夢雲問她,小厮說了什麽時,流月卻捂着嘴巴,不肯再說了。

若說崔夢雲不了解崔府的每一個人,但流月她怎麽可能不了解呢?那小厮罵的定然是她。

但崔夢雲不着急,她優先給流月上好了藥,才握着她的手,真切道:“流月,在這個府裏,只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若連你都瞞着我,我只怕再也不會有快樂的時候了。”

流月哪裏還撐得住,立刻就撲在崔夢雲肩頭,哽咽着複述了那小厮的“腌臜之語”。

“你主子不得公子喜愛,還不如絞了頭發去做姑子來的快活!”

“學個看賬,十來天都沒看出管家在着你們玩兒呢!只怕連驢都比你主子先開竅!”

“兩個小娘皮沒人疼又沒人愛還這麽開心,該不會早就偷了漢子了吧!”

……

他還不止說了這麽幾句,紀府雖然人丁不旺,但還是有幾個下人路過的,卻根本沒人幫助流月或是制止這個口出狂言的狂徒,直到他露出想要動手打人的意圖時,才有人站出來把他拉走。

再是一對隐形人,那也是公子拜了堂的妻子,總不好把她唯一的婢女給随便打殺了。

流月哭的傷心,渾身顫抖,也就沒有感受到崔夢雲同樣氣到發抖的幅度。

她沒有想到,這個府裏的人,居然是這樣欺辱、污蔑她和流月的。

或許讓崔夢雲聽到了下人對她的議論,都不會這麽憤怒,因為她從小就沒有感受過當主子該是什麽樣子。但流月可以算是她在紀府的精神支柱,在某種程度上說,流月甚至比紀衡還要重t要。

紀衡是她心中明月,是高不可攀的雪山聖蓮,那流月就是潺潺流水,靜谧無聲地流淌在她的生命裏,卻缺她不可。

罵她可以,罵流月、不行。

崔夢雲做了一個決定。

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和管家學習,但主動開始和他聊天了,話裏話外都是向他了解紀衡,不僅如此,還主動走出了這間院子,向別的下人去了解紀衡。

雖然大家看不起她,但崔夢雲的“笨”幾乎已經刻進了每一個仆人的腦海裏。對一個“笨蛋”,大家竟然很默契地失去了防備。

崔夢雲得到了紀衡的蹤跡,然後她堵到了她又兩個多月沒見過,但會日日回府的夫君。

這一次,崔夢雲很争氣,沒有在紀衡面前卡頓任何一個詞,把自己和流月遭受的所有委屈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了紀衡。

說到自己受到的戲弄時,她很平靜,既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憤憤不平,唯有說到那小厮傷害流月的時候,崔夢雲臉上的表情才生動了起來。

臉上每一根絨毛,都在告訴紀衡,她!很!生!氣!

不僅是紀衡被崔夢雲驚到了,紀府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樣一個面團捏的人,竟然也會發飙的麽!

在崔夢雲的強烈要求下,紀衡不僅嚴懲了那個欺負流月的小厮和賬房,還把戲主的管家給一并辭了,所有家仆全都扣了月銀。

阖府上下,全都整頓了一番,又雇了一個新的管家,這事才算完。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等紀衡整頓完,結果紀衡一轉頭,發現他突然勇敢了一次的小妻子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躲回了那個小院子裏。

因為崔夢雲快吓死了。

她告完狀,心中為那小厮判定的最狠的結局也不過就是打十個板子,結果紀衡輕描淡寫地,就将那小厮推流月的那只手給砍了……

她突然發現,紀衡不是她想象中的翩翩君子,而是一個她根本不了解的陌生男人。

崔夢雲推己及人,很害怕紀衡突然秋後算賬,想起了她什麽不好的地方,把她也給收拾了。

所以她又悄無聲息地藏了起來。

但這一次,她再也沒有那麽好的運氣。紀衡居然開始踏足這個院子了!

雖然這本來就是紀衡的房間不錯,但這半年來,一直都是崔夢雲在住,她潛意識中,已經把這個小院當成了獨屬于她的地盤。

現在,她的領地被侵犯了。

此時的崔夢雲身上還有着一股食草動物的警覺,當大型食肉動物充滿威脅地踏足她的小窩,立刻就響起警報。

可她又是那麽弱小,除了警覺,她好像什麽都沒辦法做。

直到絕望的小動物看到猛獸的爪子裏,拿着一串晶瑩剔透的紅果子。

那是……?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帶了一串糖葫蘆回來。”紀衡眼中含笑,晃了晃手中的那串紅果子,就這麽看着他渾身不自在的妻子眼睛都亮了起來。

她渾身的毛刺好像都被這串糖葫蘆給撫平,崔夢雲重新回歸了柔順的食草動物狀态。

她這半年過的着實算不上多好,但架不住她心寬,臉盤子竟也長了些肉,身量瞧着也高了一些,整個人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雖不算奪目,卻也沾染上幾分馥郁。

但這樣尚未綻放的小美人,眼神卻牢牢被一串普通的糖葫蘆給吸住了。

她慢慢地挪着步子,好像在試探什麽,紀衡并沒有不耐煩,就這麽靜靜地拿着,直到崔夢雲徹底放松了警惕,站到了他面前。

她接過那串從來只聽別人說過的糖葫蘆時,小指不小心蹭過了紀衡的手,很輕很輕,并沒有在她心裏留下什麽波瀾,因為她心裏只有香甜的糖葫蘆。

紀衡卻垂眸看着剛剛被蹭過的那一小塊皮膚,不知道在想什麽。

當第一顆糖衣被咬碎的聲音綻放在崔夢雲的唇齒間後,一只早已具備成年男人力量的大手裹住了她細細的腰肢。

“啊!”崔夢雲被這一變故吓得驚呼,卻又貪戀糖葫蘆那甜蜜的口感,不願放開。

“這麽喜歡?”紀衡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耳側,随之而來的,還有他口中呼出的熱氣。

崔夢雲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幾乎是一瞬間就軟了身子,唯有那嘴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死死地貼着糖葫蘆不肯放開。

紀衡就這麽貼着她的耳畔,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笑像是小電流,順着崔夢雲的耳蝸,流竄過她的全身,她不自覺地間歇性抖了起來,又因為失了力氣,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紀衡身上。

她其實也存了點小心思,想用自己的“泰山壓頂”逼得紀衡放開她,別再用這麽羞人的姿勢讓她難堪。

可崔夢雲這點重量,對紀衡又哪裏能造成一點困擾。她越是這樣完全倚進紀衡的懷裏,紀衡那手扣反倒是的越緊。

直到扣疼了崔夢雲。

她終于舍得放開糖葫蘆,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嬌氣聲音抗議:“我好痛,你放開我。”

聽到自己奇怪的聲音,崔夢雲立刻就閉嘴了。但掌控着她的男人好像不樂意了。

他輕輕撚過崔夢雲的腰側,另一只手也開始不老實,撫上了她的腿。

崔夢雲更沒有力氣了,她象征性地擡起沒有拿糖葫蘆的那只手,推了一下紀衡,半絲都沒有撼動,反而像是在輕輕撫摸他的手臂。

所以當她發現反抗無效,收回手後,紀衡那壞人居然還問她:“怎麽不繼續按了,雖沒什麽力氣,但也是你一片心意。”

不知怎的,崔夢雲脾氣突然大了起來,被紀衡這般“嘲諷”,她又羞又急,擡腿就想去踢他。結果她腿才剛擡起來一點,巨大的失重感突然襲來——

“啊!”崔夢雲是真的驚恐地叫出了聲,連糖葫蘆也顧不上了,兩手緊緊抱住紀衡的脖子,生怕自己被摔下去。

一串才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蘆在她萬分痛心中,狠狠掉到了地上,漂亮的糖衣炸開無數裂痕。

但崔夢雲再也來不及可惜自己人生中第一串糖葫蘆了,被紀衡打橫抱起後,她直接被帶回了房間裏。

唯有那串倒黴的糖葫蘆,孤零零地躺在院子裏,目送着它的主人被那猛獸拆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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