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分歧

分歧

崔夢雲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梁姐姐定下來的聚會園子裏碰到昨天剛剛見過的陸文黎。

“文黎,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們聚會,從來都不會有外人打擾的,按理來說,梁姐姐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的。

崔夢雲心裏認準了梁喜英不可能有問題,那絕對就是陸文黎的問題了。

還不等他回答,崔夢雲又問:“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雖然周邊根本沒有什麽別的觀賞莊子,但萬一陸文黎的車夫打盹,直接走錯方向了呢?

果然,陸文黎往周圍看了兩眼,略有些不好意思:“不瞞嫂嫂,我……确實是迷路了。”

“我與友人今日在寒梅澗中小聚,中途離席後,竟迷失在這萬片梅林中,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雙手作揖,躬下了身子,看起來好生局促。

聽到這,崔夢雲終于搞明白,陸文黎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了。

梁喜英這個莊子,占地很廣,種植了數萬株梅樹,偌大的梅林将整個莊園分成了兩塊,一邊是今日用來做她們姐們聚會點的“倚梅園”,另一邊是冬日裏租借給外客賞景用的“寒梅澗”。

不過……倚梅園和寒梅澗中間少說隔着數裏路程,這陸文黎,是怎麽從莊子的一端迷路到莊子另一端的?

她心中有疑問,嘴上也直接問了。

哪成想那陸文黎在她的追問之下,連耳廓都開始泛紅,頭壓得更低:“其實……我已在梅林中找了半個多時辰的路了。”

還不等崔夢雲再說什麽,一道清亮的女聲從他們背後傳來:“小雲妹妹,這位是哪家的先生,也想要參t加我們姐妹間的聚會嗎?”

一聽到這聲音,崔夢雲立刻就将陸文黎忘到了腦後跟,臉上綻出靈動的笑顏:“阿襄姐姐!你也到啦!”

她小跑回李元襄身邊,很自然地拉住了對方的手,還小小地晃了一下。

李元襄單手反環住崔夢雲的手,十分“豪邁”地将她拉進了懷裏,維持着這樣“保護者”的姿态,才微眯起眼睛看向陸文黎:“閣下是?”

怎麽還不自報家門?她沒說話,卻明晃晃地傳達着這樣的意思。

陸文黎好似也有些被李元襄的氣場給震住,他垂下眼睛,十分守禮地微微側過身子,便要開始自我介紹。

卻沒看到在他做出這樣“君子”的動作後,李元襄頗感無趣地撇了撇嘴,對陸文黎的初印象漸漸成型:又是一個迂腐的書呆子。

“在下陸文黎,與紀衡紀大人是舅表兄弟,如今在翰林院任職編修。”

等陸文黎再擡頭時,李元襄的表情又變得熱情爽朗起來,一點看不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原來是小雲妹妹的表弟,那也便是我們這群老姐姐的弟弟了。”

“弟弟有什麽難處?告訴姐姐們,我們幫你解決。”

幾句話的功夫,崔夢雲就被她護到了身後。

崔夢雲本不想管這事了,本來也和陸文黎沒多熟,結果正巧對上了陸文黎悄悄遞過來的求救眼神。

這對在崔夢雲心中,和紀衡無比相像的眼睛。

她心軟了。

“阿襄姐姐,左右不過是不小心迷路了,喚個識路的帶帶路便是。”她往旁邊看了一下,可惜周邊往來的多是婢女,不适合給一個外男帶路,便讓流月親自跑一趟,去找梁喜英借人。

這一小會兒等待的功夫,三個人也不好就這麽幹站着,便在不遠處的爐竈邊坐下了。

這本是梁喜英特意安排的“圍爐煮茶”,結果居然被一個臭男人給沾了,李元襄心有不爽,眼珠一轉,就開始笑着給他挖坑:“表弟人在翰林院任職,今日怎的沒有當值,反倒跑到這偏僻的莊子裏?”

陸文黎獨自和兩個陌生的女子相處,尴尬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在兩個“姐姐”的注視下,活像只呆頭鵝:“今日上峰特許,才幸得一日休閑,又得友人熱情相邀,便來這寒梅澗賞梅飲酒。”

崔夢雲對這個表弟有一點好奇,又因為李元襄在身邊壯了膽子,便主動詢問:“表弟年紀輕輕又一表人才,如今婚配否?”

陸文黎本來只囿于耳朵範圍的紅暈一下就擴散開來,奇特的是,他的臉不見紅,高領沒有遮擋嚴實的脖子反倒露出了一抹熟透的紅。

他什麽都不用說,就這表情,已經解釋了一切。

李元襄興奮了,這種說起婚配居然還會臉紅的男子,可是稀罕玩意兒!居然給她逮住一個,這不得狠狠薅一波!

她當即開腔,一連串問題砸下來,別說陸文黎這個未婚男青年了,就連崔夢雲都被說暈了。

“弟弟幾歲了?祖籍是哪裏的?現在家住哪裏?以前可有過婚約沒?喜歡什麽樣的?對未來的妻子有什麽期待嗎?”

她擺出一副要為陸文黎做媒的架勢,把崔夢雲都看呆了——

阿襄姐姐……平日不是最讨厭媒婆了嗎?說媒婆都是嘴上沒半句實話的老虔婆,心掉到下水溝裏都能髒了水溝的腌臜玩意兒。

陸文黎倒不知道李元襄平日裏如何,但他紅着臉,一副禁不住戲弄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很堅決:“多謝這位姐姐關心,但陸某當下對兒女之情并無甚期待,男子漢大丈夫,唯有立了業方有資格成家。”

“陸弟弟是不是想岔了。”李元襄驚訝挑眉,“世人都道成家立業,成家明明就在立業之前嘛。”

陸文黎連連擺手,仿佛完全招架不住李元襄的逼問:“陸某所思,與世人所念或有出入,但陸某心意已決。”

李元襄還想再說什麽,崔夢雲卻看陸文黎這快要縮起來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她将手搭在了李元襄的手背上:“阿襄姐姐,你就饒了我這表弟吧,正巧,梁姐姐的人也過來了,放他回去和自己的友人飲酒去吧。”

得崔夢雲這樣一句話,陸文黎如獲大赦,立刻站起身子,朝兩人深深作揖,跟着被遣過來帶路的小厮快步離開。

看他那速度,仿佛慢上一步,就要被野狼叼了去。

看來孩子真是被吓得不輕。

等陸文黎的身影終于看不見後,李元襄才終于像是憋不住了一樣,大笑出聲。

崔夢雲有些疑惑:“阿襄姐姐?”

李元襄一邊笑,一邊和崔夢雲解釋:“小雲妹妹,你這表弟,可比你夫君有意思多了。”

她剛才那副說媒的架勢,完全就是唬人的,想看看陸文黎到底會是個什麽反應,卻沒想到他竟然給了自己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先立業再成家啊……

如果當世的男子都能有這樣的覺悟,又哪裏會有那麽多的女子掉入無盡苦海?即便男子享受到了一切權利,卻還是有數不清的人連給女子提供生活保障這一點小小的基本條件都做不到。

李元襄的紡織作坊就收容了無數為了養活家庭而出來務工的可憐女子。

“不說他本性怎樣,至少比那些自己不行,卻責怪女人的窩囊廢好太多。”她揩去笑出的小小淚花,真心實意道。

崔夢雲點點頭,把李元襄對陸文黎的評價也牢牢記在了心裏。

她不會看人,但她會記下旁人的話或是反應。

陸文黎,重要程度和可交程度,大大提升。

閑話間,梁喜英帶着另外兩人也過來了。其中那白白胖胖的女子天生一雙笑眼,人未至、先聞聲:“老遠就聽到這李元襄狂浪的笑聲了,背着我們偷偷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這是骠騎将軍的妻子,何萬青。

“就是就是,李元襄慣來喜歡偷偷玩雲妹,今天可被我們抓個正着了!”

這是大理寺卿的妻子,金玉燕。

李元襄皮厚,根本不為所動。但是崔夢雲臉皮薄,一聽金玉燕說的話,又迷茫又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金玉燕被這樣一看,哪裏還有半點人前冷淡嚴肅的端莊模樣?立刻就将崔夢雲的腦袋捧進了自己懷裏。

說來也神奇,崔夢雲是這幾人中最小的那個沒錯,但和她年齡差距最大的梁喜英也僅僅長她八歲有餘,金玉燕更是只比崔夢雲大四歲。可這幾人好似都把崔夢雲當做尚未及笄的小妹妹,偶爾情緒上來,就會像現在這樣揉揉捏捏崔夢雲軟乎乎的小臉蛋。

崔夢雲也從不反抗,乖得姐姐們心肝顫顫。

“今天可不是調戲我的小雲妹妹。”李元襄笑着,“是小雲妹妹家那位紀大人的舅表兄弟,還挺有趣的。”

梁喜英嫌棄地推了金玉燕一把,将崔夢雲解救出來,才漫不經心地接着李元襄的話問:“怎麽個有趣?你想嫁給他?”

“咳!咳咳!”坐在對面正在優雅品茗的何萬青被梁喜英的震撼發言給驚嗆到了,咳得滿臉通紅,吓得她的丫鬟手勁巨大地給她拍背。

她被拍的翻起了白眼,擡手示意丫鬟停止拍背後,才終于得救一樣緩過面色。

李元襄也被梁喜英冷不丁的一句給堵住了,她心知是這個小心眼的女人在報複方才的“口角之争”,心中暗暗唾罵一句她的小氣,才為自己辯駁:“我李元襄此生再不掉男人這個大坑,少用他們惡心我。”

“嗯,知道了。”梁喜英輕啜一口熱茶,将崔夢雲拉到了自己身側,“但別總想用你的想法去控制夢雲妹子,她不用過的像你這麽辛苦。”

多少年的朋友了,李元襄眼珠一轉,梁喜英就知道這家夥又在憋什麽壞。夢雲妹子心性單純,可不能被李元襄這個“污染源”給帶壞了。

不光梁喜英這麽想,何萬青和金玉燕也持同樣的觀點。

性子太烈的女人,在這個吃人的世道沒有活路的。

再說了,崔夢雲又沒有李元襄那樣厲害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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