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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夢雲并沒有在意嫡姐話中的夾槍帶棒, 因為她的思緒都被那香噴噴的蔥油餅給吸引走了。
她硬是慢了半拍才回複嫡姐:“許久未出府,今日便出來透透氣。沒想到這麽巧,竟與姐姐碰上了。”
流月将蔥油餅放在了桌上, 崔夢雲的眼神也随着那餅而動, 眼中的饞意呼之欲出。
這把崔夢緣給看笑了, 她捂嘴輕笑,語氣輕巧,卻聽起來總讓人覺得不舒服:“想不到雲娘你還饞這個?外頭的吃食沒那麽幹淨,不如回去讓府上的廚子做,吃個安心。”
崔夢雲慢吞吞地将眼神從蔥油餅上提了起來,有些被掃了興,但還是好聲好氣:“我出來玩的次數少, 好不容易出來了, 多體驗一些不同的味道, 這不就是那些讀書人常說的野趣嗎?”
嫡姐臉上笑意更深, 看着也越發刺眼, 好像又帶了些什麽莫名的優越感,“不知你是從哪聽來的野趣,倒是和我理解的不同。我以為, 野趣特指文人墨客從山林原野之中體味到的高雅情趣, 可與你這……蔥油餅子大有不同呢。”
只這一句話,又将崔夢雲帶回從前。
作為崔家最受寵的嫡長孫女, 嫡姐的排頭從來不小,不管是哪個姐妹開口說話, 只要意見與她不同, 她總是要笑意盈盈地辯到對方繳械投降為止。
就像現在,對“野趣”理解的不同。
崔夢雲只不過是開個玩笑, 不知道嫡姐又想要争辯什麽,她突然就生了憊懶的心思,幹脆閉嘴,“姐姐說的是。”
語氣柔緩,一點刺不帶,反倒沒讓嫡姐發現自己方才的咄人态度。
她不想再和嫡姐争論這些有的沒的,幹脆直接邀請:“姐姐可用過飯了嗎?要不要與我一道試試玉滿居的酒菜?”
雖然一開始只有她與流月二人,崔夢雲也點了不少,差不多是把玉滿居的招牌菜全都給點了一遍。
現在只上了八道冷t菜,放在蔥油餅旁邊,色澤暗淡,顯得毫無吸引力。
嫡姐瞥了眼,遺憾笑道:“可惜了,今日我還有點事,不然就能和你一道了。”
正巧小二敲門,端上了第一道熱菜,她便借機告辭,“既然已經上菜,那我也就先走了,你安心吃,若覺着好,咱們姐妹下次再一道來吃一次。”
見她去意已決,崔夢雲不深究也不挽留,只問:“那讓車夫送你一程吧。”
嫡姐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就在城內,走兩步就到了。”
一邊說,好像生怕推拒不掉崔夢雲的熱情一樣,半側着身子就開始後退。等這話說完,人已經退到門邊了。
崔夢雲只好道:“那姐姐慢走。”
等嫡姐的身影徹底消失,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流月才松下挺得筆直的脊背,彎下身子,附在崔夢雲耳邊悄悄說:“夫人,如今緣小姐在京中,又有什麽事要辦呢?”
流月始終對崔夢緣這個人保持警惕心,從她一點臉面都不顧,求到夫人面前來的那一刻,她就對崔夢緣的這個人的底線沒有任何信心。
可惜她家夫人好像對這些“親人”很容易心軟,對這個嫡姐是這樣,對崔老太太也是這樣。
不過夫人的心軟也不能算什麽缺點,這恰恰是她們這些婢女下人最感恩夫人的一點。
因為有一副慈悲心腸,所以府上下人的待遇在整個京城中也算得上頂級,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進入紀家做下人。
為了報答夫人的善,她就要更加小心地肩負起為夫人甄別壞心的責任了。
流月的提醒,崔夢雲還是很願意聽的。
所以這次聽到流月的懷疑,她也暫時停下了自己對蔥油餅的熱愛,開始思考流月所說的可能性。
見崔夢雲陷入沉思,流月又加了把火:“夫人,趁現在緣小姐還沒走遠,不如派車夫去跟一下?”
這一點崔夢雲倒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車夫不适合做這些事……這樣,今日回府後,你召集後院的丫頭們訓一次話,順便了解一下姐姐近日的生活起居。”
嫡姐也認得車夫的臉,車夫也從沒做過跟蹤這樣的事,若是嫡姐本就沒什麽問題,而車夫又不小心暴露了,反倒不好。
但是對小丫鬟訓話就萬無一失了。
崔夢雲布置完,招呼流月:“快坐下來,今日總算沒有那些惱人的規矩煩着了。”
她伸了個懶腰,往日裏丞相夫人自帶的光環和優雅碎的一幹二淨。
流月并不推辭,從善如流坐了下來,語氣中帶着幾分懷念:“像這樣與小姐同桌而食的日子,好像已經是上輩子了一樣。”
她把對崔夢雲的稱呼從“夫人”改回了“小姐”,兩人也好像回到了從前在崔府相依為命的日子一樣。
崔夢雲兩只手都撐在桌子上,抓着一個被油紙包着的蔥油餅子啃得不亦樂乎。
她這樣子,若是被嫡姐看到了,少不得說她兩句“失禮”。
可現在的崔夢雲也會可憐她那從小以最高貴女禮儀教養長大的嫡姐。
可憐她不知失去了多少“野趣”。
這還是李元襄教會她的。
當初她也有很長一段時間,因為貴婦人禮儀而感覺渾身都被束縛。
那時候,李元襄就告訴她,只是因為她還沒有被這些專門用來束縛女子的“禮”,給徹底馴服成籠養寵物而已。
李元襄下過江南,也闖過塞北,見過文人墨客的紙醉金迷,也直面過大漠孤煙的悲壯熱烈。
所以她能更直觀地感受到不同地區巨大的的思想差距,這讓她大受震撼。
後來一回京,就立刻抓着她的姐妹們瘋狂灌輸她的震撼。
李元襄不是第一次在私下抒發她這些驚世駭俗的言論,一般來說,梁喜英都會面色淡淡地制止她“帶壞”崔夢雲。
唯有這一次,在她教唆崔夢雲“私下裏按照自己最舒服的狀态生活就好”時,梁喜英只是淺淺啜飲了一口茶,什麽也沒說。
崔夢雲愛聽李元襄侃天說地,卻最聽梁喜英的話,其餘三人加在一起“教唆”的分量都敵不過梁喜英淡淡一句。
所以那時,在梁喜英的默許之下,崔夢雲終于徹底擺脫了被沉重的教條裹挾封鎖住的可能。
只不過,像這樣能完全做自己的時候還是太少了,除了和姐姐們小聚的那半日,也只有現在,唯獨她與流月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候,可以松快松快。
即便是司琴她們在,崔夢雲都沒辦法完全放下包袱。
***
在這京城,任何一家做吃食的老字號生意如何,都是經過京城大爺們長期考察,才篩選出來的。
因此這家開了好些年頭,卻一直沒有擴張規模的玉滿居,味道顯然也就不怎麽樣。
崔夢雲滿桌點了二十二個菜,最後叫她覺得還不錯的菜竟然只有區區三個,且這三個,還沒有哪個能比得上從外頭小攤子買來的蔥油餅好吃。
實在叫崔夢雲大失所望。
要不是她胃口不大,蔥油餅填了五分,再用這些菜随意糊弄兩分,倒也囫囵了個七分飽。
不過這些菜崔夢雲也不浪費,全打包了,讓小二送回紀府,用作給她院裏的下人們加個餐。
流月落後半步,扶着崔夢雲笑:“奴婢都能想到,那些小丫頭和皮猴子見了這樣大餐,指不定要興奮成什麽樣子,怕不是以為又過年了。”
兩人邊走邊說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慢慢閑逛,好不惬意。
她們先進了一家首飾店,看了一些金飾,買了一套玉飾。又進了一家成衣店,量體定制裁了兩身。最後進了整條街上最闊氣的一家店——
萬書齋。
崔夢雲逛着逛着,終于找到了點逛街的樂趣,這一路下來,一口氣花了不少錢,整個人正處于興奮的時候。
萬書齋開在這條街的末尾處,連着另一條街市的頭,它各自盤下了兩條街一頭一尾的四間鋪子,打通了它們後,形成了一家比福越酒樓還要闊氣的書樓。
連崔夢雲這樣久居後宅的婦人都聽說過萬書齋的名頭,據說這是京中最受讀書人追捧的高雅去處,也是整個外城書卷氣最濃的地方。
城中不知道哪裏流傳着這樣一個小道消息,“若是想要孩子有出息,就得送到萬書齋轉一轉,沾沾靈氣”。
總之,萬書齋在外城人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當崔夢雲帶着流月走進萬書齋大門的時候,并沒遭到阻攔,倒是和其他小書齋的風氣有所不同。
邁出這一步後,崔夢雲更加大膽了。
經史子集的區域不是她喜歡的,崔夢雲匆匆掠過一眼後,正準備再悄悄離開時,突然在經史子集的後排發現了一整排的畫冊!
她像發現寶藏一般快步走了過去,剛探出手去,想要拿去最外側的那本畫冊,卻聽到背後傳來一道不屑的嗤笑。
“高遠兄,這萬書齋雖然藏書豐厚,教我等大飽眼福,但有一條規矩,卻讓愚兄實在不敢茍同。”
那被稱為“高遠兄”的男子立刻接上:“哦?文清兄有何見解?”
“書齋明明是傳達聖人雅言的聖潔高堂,卻不知為何,從不驅趕那些蒙昧無知的愚人。如今倒好,連婦孺都能進來玷污聖地了……為兄甚是痛心。”
這麽直白的攻讦……
崔夢雲狠狠放下袖子,雲袖撞擊在一起,竟意外發出極具氣勢的聲響,驚得那大發牢騷的酸儒渾身戰栗了一下。
見他不頂事的倒黴模樣,崔夢雲極輕慢地嘲弄了一聲:“呵。”
這一聲,好像正踩中了那酸儒的痛腳,他當場跳起來:“無知愚婦!好生粗鄙,果真難登大雅之堂!”
“好,先生高雅,所以便在大庭廣衆之下随意侮辱一無辜女子,這便是先生的“仁”嗎?這便是當世所傳承認可的“禮”嗎?若是如此,那我還真是受教了。”崔夢雲唇角微微勾起,劃出一道鋒利又嘲諷的弧度,看得那男子大為惱怒。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刁婦!”他張口痛罵,聲音都變得尖細起來。
好沒戰鬥力的一個酸儒。
崔夢雲無趣地撇了撇嘴,剛想最後嘲諷一句便結束戰鬥,沒想到他身旁那一言不發的男子也突然加入了戰鬥。
“這位夫人,文清兄平日裏嫉惡如仇,若有什麽冒犯之處,還望夫人海涵,他只不過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罷了。”
這話倒是有意思:“這位先生的意思是,我是“惡”是“沙”,才叫那不成體統的肆意辱罵,被冒t犯了,也本就是我應該受的?”
“我還真不知道,現在竟然出現了這麽有趣的讀書人,管天管地還不夠,還管誰進敞開大門做生意的書齋了。”
“連書齋的主人都沒有驅逐我,二位,又算個什麽東西呢?”
那本就氣得發抖的男子一聽崔夢雲用“生意”侮辱他心中的聖地,差點口吐芬芳,手指着崔夢雲不停顫抖,怒目圓睜。
要不是身板矮小瘦弱,個頭才和崔夢雲差不多高,崔夢雲大概還是會意思性地害怕一下。
那名喚“高遠兄”的男子顯然也被說惱怒了,他上前半步,正要繼續,就聽他們身後傳來極為驚喜的一聲呼喚:“嫂嫂?”
挑事二人轉過身去,一眼就看見了頭戴烏紗、身披官袍、一派氣宇軒昂的陸文黎。
剛才還氣焰沖天的兩人“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參見大人。”
非常精彩的變臉,令崔夢雲嘆服。
陸文黎才到不久,雖并沒有聽到這兩人前面的惡臭發言,卻将崔夢雲冷嘲的表情盡收眼底。
這在崔夢雲面前向來乖順的青年,就這麽當着她的面,疾言厲色:“你們兩個大男人,在此地圍堵本官嫂嫂作甚?若道不明原因,本官定要将你們扭送大理寺,發落了去!”
兩個跪倒在地的男人被陸文黎的官威吓得兩股戰戰,再無一點風度可言。
他們哪裏能想到,随便開個腔,還能罵到官眷頭上?
這樣的人,最媚上欺下,剛才見崔夢雲衣着不顯,身邊只有一個流月,不過兩個弱質女流,骨子裏的輕狂當場發作。
這會兒看到穿着官袍的陸文黎,骨頭又直接碎了。
那最開始挑事的男人磕磕巴巴:“小人、小人不知,這位夫人是大人您的家屬……”
陸文黎冷笑:“不是我的家屬,便可任由你們欺淩?見了本官又軟了脊梁,你們是哪派學子,竟把你們教成了如此欺世盜名之徒,沽名釣譽之輩,實在是誤人子弟。告訴本官,本官明日就面見上峰,将這一腐爛學派記上一筆。”
時下雖以省份分區,卻盛行學派之說,若是有一學派的學子傳出污名,會影響整個學派的聲譽。
而陸文黎說的“記上一筆”更是吓人,學派有核心學說,有文風,若是因為污名而在朝廷那挂上了名,對整個學派來說都是相當大的打擊。
這是足以讓兩個人被永遠刻在恥辱柱上的嚴重後果。
兩人吓得腦子都停止了轉動,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完了,不僅這輩子完了,子子孫孫都要完了。”
若真的因為他們今日的行為,害了整個學派,那連帶着他們的家族、家族未來的子孫,都會被各家學派所惡……
崔夢雲親眼見證了陸文黎露出危險獠牙,看着那兩個人跪在地上兩眼失神,好不可憐,但她什麽也沒說。
這邊的騷亂漸漸引起了周圍的注意,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雖然在萬書齋裏的大部分都是自诩清流的讀書人,但人類的天性就是八卦,只不過這群人還掐着架子,四散在周邊,手執一份書卷,豎着耳朵睨着眼睛偷聽偷看。
在聽到陸文黎的“暴言”後,許多人暗暗咋舌,雖不明白前因,卻對跪在地上的兩人升起了濃濃同情。
這和“連誅九族”也沒什麽差別了,只不過誅九族是當場死,而陸文黎所說的是讓這兩人的家族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可陸文黎身上的官袍讓所有人都不敢随意站出來。
那名喚“高遠兄”的腦子更靈活一點,他害怕到極致,腦中突然有靈感一閃而過,立刻倒轉,跪在了崔夢雲面前。
身邊的“文清兄”腦子慢一拍,但和身旁難兄難弟的默契在此刻達到巅峰,在“高遠兄”轉身的下一刻,“文清兄”也跟着轉過身子。
兩人齊齊跪在崔夢雲面前,開始磕頭,口中高呼:“夫人,饒命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夫人饒恕!”
這頭磕的極為實誠,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地面上,“砰砰”作響,沒幾下,就已經能看到血跡了。
這下,身邊看熱鬧的年輕學子們終于有看不過眼的,放下手中的書卷,站了出來:“大人、夫人,他們二人即便是犯了錯,也罪不至此吧?”
有了這樣一個“領頭羊”,其他人也紛紛放下書卷,出聲附和:“是極,我等雖尚且不知前因,但大人這樣逼迫學子,只怕會有礙名聲,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那兩人磕頭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崔夢雲才不管那兩人是不是真心悔過,只是略帶意外地注視着這個她一直以為是害羞小綿羊的表弟,此刻絲毫不為外界壓力所動的冷淡模樣。
她很難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總有一種看着長大的小孩突然變得成熟了的惆悵感,即便兩人才見過寥寥幾次。
不過片刻,她又收起莫名的惆悵,走到了陸文黎身邊。
在陸文黎以為她也要給那兩人說情的時候,崔夢雲擋在陸文黎身前,平靜掃視過義憤填膺的每一個學子。
“諸位,可否聽婦人一言?”
那出頭的學子擁有這麽多聲援的力量,絲毫不畏懼地冷哼一聲:“請。”
崔夢雲平靜開口:“諸位路見不平,挺身而出,如此仗義令我敬佩。”
她先是贊揚了衆位學子,等有些人露出遮掩不住的得色,才話鋒一轉:“但有一句話,我實在不敢茍同。諸位說,不問前因,只觀眼下。那這不是全憑各位的主觀臆斷嗎?”
“誰看起來更可憐便同情誰,那你若遇到可憐老人摔倒在地,旁邊只有身強力壯的大漢,是否就能确定是那人踹翻了老人?”
“諸位是否考慮過,存在看着更弱勢的老人,自己摔倒訛騙的可能性?”
那學子思維轉的也快,立刻高聲反駁:“你是想用這種極端的例子來比喻你才是被欺淩的一方,他們是利用我們的壞人嗎?但這位大人的話我們可是真真切切聽到了。退一步說,這兩人在萬書齋這樣的地方,要做出怎樣的惡行,才能讓他們一輩子翻不了身呢?”
“你瞧,這又是你的主觀臆斷了。”崔夢雲不急不緩,冷靜地抓住此人話中的漏洞。
“你急着伸張你認為的正義,便不願再聽不同的聲音。可先生,你若是胸懷抱負,以後遇見這樣的事不會少,難道你都由心而動,不問前因嗎?”
“我并沒有說我是弱還是惡,但你已經在心中對我有了定論,因此不論我說什麽,都是狡辯,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眼前蒙蔽而一意孤行。”
“只有知道了一件事情的全貌,才有資格開始對這件事進行審判,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諸位先生。”
崔夢雲保持着和緩的語速,平靜地将自己的觀點輸出完畢。
在她話落之後,那起頭的學子沒有立刻說話,也沒有別人開口說話。
他們都陷入了沉思。
崔夢雲并不想把自己定義為弱者,因為那兩個人根本無法對她造成困擾,她不會成為弱者,但她不會讓幫助她的陸文黎陷入被衆人聲讨的不利境地。
***
從崔夢雲開口的第一瞬,陸文黎的視線就黏在了崔夢雲身上,難以離開。
可等崔夢雲的視線轉回來時,他又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有些不敢與她對視。
“文黎,今日多謝你,才讓我沒有受到更多的言語侮辱。雖然這兩人品性較差,但今日也算是給了他們一個教訓,走吧。”
崔夢雲這話看似是對着陸文黎說的,實際上是在告訴所有人,事情的起因,就是因為這二人先撩者賤,最後不管出現怎樣的後果,都是他們活該承受的。
在這個時代,不管是辱罵官員,還是辱罵官眷,都是有法律條例可以依據,對犯事者進行處置的。
陸文黎的喉結不自覺上下滑動了一下。
他說不出自己心裏現在什麽感受,只覺得有一塊空了很久的缺口,被填補了一點點。
“……多謝嫂嫂。”難以言說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滾許久,最終卻只彙成一句沉甸甸的道謝。
崔夢雲眨了眨眼,溫柔一笑:“還跟嫂嫂客氣上了?走吧。”
她走在前,挺直腰杆,在無數學子的注目中堅定地離開了書齋。
陸文黎緊随其後。
在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後,那兩個跪在地上、滿頭是血的t男人像是溺水之人終得救,劫後餘生般靠在一起,渾身顫抖着大口喘氣。
他們口中呢喃:“多謝……多謝各位仁兄仗義執言……”
他們跪坐在地上的姿态很可憐,可聽了崔夢雲的話,再結合這兩人的實際表現後,衆人就實在難以對他倆産生同情了。
還是那最開始發聲的年輕人:“二位趕緊去醫館包紮吧,以後莫要再行如此不磊落之事,今日有好運,可不會永遠有好運。”
那兩人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中互相攙扶着,狼狽離開。
***
崔夢雲離開萬書齋後,已經沒了繼續逛下去的興致,當即準備打道回府。
“嫂嫂。”陸文黎追了上來,主動問,“你還要去哪裏嗎?我送你一程。”
她婉言相拒:“我的馬車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
此時的陸文黎又恢複了平日腼腆的樣子:“今日再遇嫂嫂,實在有緣,就算只有一小段路,我也該送一送。”
崔夢雲不反感陸文黎的熱情,便含笑應了下來,兩人保持着間隔三人的距離,并排走着。
崔夢雲的步子不大,陸文黎便有意放慢了腳步。
他主動打破沉默:“嫂嫂來萬書齋,原是有什麽想看的書嗎?”
但她現在兩手空空而歸,若原先想要買書,倒真是讓那兩個敗類給壞了興致。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陸文黎甚至湧起一股沖動,想要回去把那兩個人治罪了。
好在崔夢雲搖了搖頭:“我只是漫無目的地游走,見到萬書齋,起了興趣,進去随意瞧瞧。這萬書齋果然不負其名,藏書品類之豐富,令我大開眼界。”
這倒是事實,萬書齋既有正經的經史傳記,也有詩集畫冊,甚至還能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小說評書。
崔夢雲今天只是沒來得及一一翻閱,下次若再有機會,她感覺自己甚至能在這打發一整天的時間。
只要萬書齋的老板不趕她走。
陸文黎怕再說下去又叫崔夢雲想起剛才的事,趕緊換了話題:“嫂嫂平日也愛讀書嗎?”
“說來也不怕你笑話。”崔夢雲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愛看些上不了臺面的閑書,實在是沒什麽情操可言。”
陸文黎不贊同地搖搖頭:“若論起這個,嫂嫂真是太過自謙,你今日在萬書齋說的那一席話,反倒讓那些讀了數十年聖賢書的學子如夢初醒。”
他繞了好大一個圈子,終于将自己的驚嘆說了出來。
何止是點醒了那些學子,也完全驚豔到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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