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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馬車抵達王府,下車時瞧見一輛青帷小車往荀府方向駛去,車旁挂着一塊符牌上頭寫着太醫院三字,徐雲栖看着那張符牌,心裏生了幾分向往,裴沐珩見狀側身問管家,
“荀大人病了?”
荀府現在就荀允和一個主子,能請動太醫院的只有他。
管家看了一眼徐雲栖,輕聲回道,“昨日那案子不是判下來了麽,荀大人夜裏親自送念樨小公子出京,着了涼,這會兒病着呢。”
夫妻倆皆是一愣,徐雲栖面上沒什麽表情,先一步進了門,裴沐珩随後跟上,也不管徐雲栖願不願意聽,告訴她道,
“葉氏一衆親信均淩遲處死,她兩家表親均被連累罷官回家,荀雲靈關去了掖庭內獄,病得不成樣子,恐時日無多,荀念樨被發配靈江,昨夜出的城。”
徐雲栖漫不經心沿着斜廊往後院去,點頭表示已知曉。
這一夜夫妻倆一宿無話。
次日裴沐珩先去了朝堂,徐雲栖被熙王妃叫去錦和堂,
“好長一段時日不曾入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是仁慈之人,從不與我計較,我卻不能不知禮,雲栖幫着我治好了頭風,我得去給她老人家磕頭,你們都随我去。”
衆媳婦稱是,裴沐珊聽得一聲“雲栖”,朝徐雲栖擠了擠眼,徐雲栖笑而不語。
姑嫂倆照樣同乘一車,裴沐珊送了一套馬具給徐雲栖,“這還是當年我學騎馬時,哥哥送我的,如今我送給你。”
徐雲栖推辭道,“你自個兒留着用吧,你哥哥給我備了一套呢。”徐雲栖示意銀杏拿出來給她瞧,原來裴沐珩早吩咐黃維給徐雲栖拿了一套嶄新的馬具,裴沐珊扒開包袱一瞧,護膝護腕一應俱全。
到了東華門附近,丫鬟随馬車先去上林苑,熙王妃帶着兒媳女兒進坤寧宮拜見皇後。
進了內殿,裏頭宮妃如雲,個個衣着鮮豔華貴,頗有幾分眼花缭亂,除了皇後和燕貴妃,其餘有頭有臉的嫔妃并王妃們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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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王妃跪下給皇後磕頭。
皇後見她神采奕奕,忙誇道,“這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氣色好了很多。”
有一位得寵的嫔妃接話,“依臣妾瞧呀,定是郡王妃妙手回春。”
熙王妃在外頭可不誇徐雲栖的醫術,恐人人纏着她兒媳婦要治病,只道,“娘娘賜的養生丸吃了極好,近來從雲栖之議,練了幾套五禽戲,身子骨着實松乏許多。”
練五禽戲是假的,無非是告訴嫔妃們,要治病自個兒想法子,別勞動她兒媳婦。
大家都是聰明人,後面的話就沒接了。
皇後已經習慣了熙王妃護短的性子,連聲笑道,“快些入座。”
燕貴妃目光落在裴沐珊身上,和和氣氣朝她招手,“珊珊過來本宮這邊。”
裴沐珊即将嫁給燕少陵,燕貴妃把熙王府的人都當自己人。
裴沐珊腼腆來到她跟前,燕貴妃拉着她問長問短,“婚期定在什麽時候?”
裴沐珊低頭答道,“兩個月後。”
“倒是快。”皇後在一旁接話。
燕貴妃看了皇後一眼,嘆道,“我倒是嫌慢了,恨不得立刻讓她過門才好。”
又與裴沐珊道,“昨個兒杭州織造局進貢了一批真絲綢緞,我挑了幾匹顏色最好的,待會都拿給你做衣裳穿。”
這話一出,宮裏那些娘娘們便有些倒抽涼氣了。
眼看秦王漸漸失寵,宮裏這些娘娘們也都見風使舵,過去大半簇擁在燕貴妃周身,如今明裏暗裏轉投皇後,除了最要好的兩名宮妃,燕貴妃身邊幾無親信,所謂人走茶涼不過如此。
唯獨令人意外的是,皇帝至今未除燕貴妃協理後宮之權,以至于織造局進貢的好東西都落入燕貴妃之手,燕貴妃意圖十分明顯,便是在拉攏熙王府。
皇後神色看不出任何不悅,反是笑吟吟道,“珊珊生得美,合該穿鮮豔的衣裳,本宮這裏也有些新得的南珠,回頭珊珊也捎回去。”
裴沐珊只得兩頭謝恩。
也是方才那位喚麗嫔的宮妃,眼看燕貴妃拉着裴沐珊不放,便想個轍,“對了,娘娘,臣妾聽說十二王殿下今日在上林苑邀了人打馬球,娘娘最是慈愛不過的人,幹脆放她們這些晚輩去玩耍吧。”
皇後從善如流道,“是當如此,珊珊你帶着嫂嫂們過去吧。”
裴沐珊也招架不住這些娘娘們的攻勢,連忙帶着徐雲栖等人離開了坤寧宮。
過一會,皇後留下幾位兒媳婦說話,将宮妃給遣散了,宮妃們三三兩兩跟在燕貴妃身後出殿,往西出了坤寧宮,卻見燕貴妃突然駐足在宮牆下不走,其他幾位娘娘愣愣看着她,不敢越她離去。
燕貴妃搭着宮女的胳膊慢騰騰轉身,目光掃了衆人一圈最後落在麗嫔身上,那麗嫔是三年前剛進宮的寵妃,她生得俊俏可愛,口齒伶俐,被譽為皇帝的解語花,是近三年被臨幸最多的妃子。
燕貴妃深知麗嫔是皇後用來對付她的靶子,上下掃了她一眼,輕哼道,
“麗嫔今日穿着一身繡牡丹的粉裙,此裳逾矩,來人将她押下去,杖責二十大板!”
幾位宮妃均大吃一驚,驚愕地盯着燕貴妃。
麗嫔更是惱羞成怒,“燕貴妃,這衣裳是皇後娘娘所賜,你這麽做便是對皇後娘娘不敬。”
燕貴妃端得是四平八穩,“即便是娘娘所賜,也得依照宮規來,否則人人逾矩,豈不亂了套,再說了,娘娘賜給你,興許是鼓勵你上進,也沒讓你穿呀。”
宮內制式,三品以上宮妃方能着粉,牡丹名義上也只有皇後能穿,皇後顯然是拿了年輕時的衣裳賞了麗嫔。
麗嫔啞口無言。
燕貴妃定是記恨她方才替皇後說話,意在敲山震虎。
可惜燕貴妃實權在此,麗嫔奈何不了她,立有宮人快步過來将她拿住,押去戒律院行刑,一路只聽見麗嫔哭天搶地,十分凄慘,其餘宮妃大氣不敢出。
婢女攙着燕貴妃回宮,路上憂心忡忡道,
“娘娘,您這是何苦?明目張膽得罪皇後,陛下那頭也說不過去呀。”
言下之意是燕貴妃過于嚣張了些。
燕貴妃卻是搖搖頭,“本宮嚣張了這麽多年,自皇後入宮便壓她一頭,至而今,你可見陛下拿我如何了?”
婢女忐忑答道,“那是因為過去有秦王殿下和燕閣老給您撐着呀。”
燕貴妃冷笑,“非也,比起那不叫的狗,本宮這樣的,陛下看得透,好拿捏,他老人家才用得放心,不然你以為我為何這麽多年盛寵不衰。”
“陛下還沒立太子呢,她們一個個就不把本宮放在眼裏,本宮豈能不敲打敲打!”
燕貴妃還有更深一層的目的,想借此機會試一試皇帝對她和秦王的态度。
婢女心裏想的是燕貴妃再得聖心,秦王繼承不了大統,遲早也是看皇後臉色行事,
“如今內閣已無殿下的人,荀允和不參與黨争,次輔施卓上回恨不得要了太子的命,鮮見是十二王的人,那鄭閣老雖然是棵牆頭草,可他既然是禮部尚書,必崇尚立嫡,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暫時還不明朗,不管怎麽說,陛下重新調整內閣,鮮見是給十二王鋪路呀。”
燕貴妃何嘗不知,眼底那撮烈火卻始終不熄,“不到最後一刻,還不知鹿死誰手。”
上林苑這邊,李氏和謝氏帶着孩子尋交好的皇孫媳唠嗑去了,裴沐珊牽着徐雲栖與裴沐蘭來到獵場。
丫頭桃青和銀杏在草地上鋪了一塊席子,給主子們備了水和點心。
桃青鋪好便迎了過來,“姑娘,燕少公子陪着十二王進山了,他說了,他不打獵,只陪在一旁瞧瞧。”
裴沐珊不太放心,“他們去哪了?”
桃青往西邊林子裏指了指,“往西邊去了。”
裴沐珊想了想,将備好的弓箭背在身上,翻身上馬與徐雲栖二人道,
“蘭兒,你陪着嫂嫂在這裏,我去去就來。”
只見她揚鞭一聲駕,紅影從眼前一晃,利落往林子裏奔去。
此地是一處背風坡,地勢低矮,青草綿延,山坡往下便是狹長的太液池,秋陽絢爛,鋪了一池粼粼的波光,遠遠眺望,頗為心曠神怡。
裴沐蘭望着裴沐珊的背影淬了一口,“什麽去去就來,嫂嫂你信不信,兩個時辰內她回不來。”
徐雲栖但笑不語,反而是拾起裴沐珊留下的一套弓箭,在手中把玩。
裴沐蘭以為她也想進林狩獵,“嫂嫂,你要騎馬嗎?”
徐雲栖搖頭,将弓箭慢慢拉開,對着林子方向一棵樹瞄準,她擡手,銀杏遞給她一箭矢,徐雲栖張弓搭箭,嗖的一聲,箭矢射出去,卻悄聲無息沒入林子深處。
沒射中。
徐雲栖也不氣餒,接着練。
裴沐蘭見她連射了八箭,連那顆樹幹的影子都沒摸着,不覺好笑,“這世間也有嫂嫂不會的事。”
徐雲栖面露赧然,“我想學射箭,你會嗎?”
裴沐蘭興致勃勃接過弓箭,“少時爹爹教過我們,我來試試。”
裴沐蘭射了三箭,倒是中了一箭,這半吊子師傅便開始教笨徒弟。
兩人折騰半晌,本事沒教出來,倒是害銀杏及兩個小丫頭來回撿箭矢。
最後銀杏不幹了,“奴婢去尋皇城司要一捆子箭矢來。”
她朝遠處錦棚跑去,十二王既然約了人玩,皇城司便安排了內侍在此地伺候,那裏有坐鎮的太醫,有馬匹供挑選,還有不少弓箭箭矢備用。
草席上只剩下七支箭矢,裴沐蘭不敢用了,将弓箭交給徐雲栖,“剩下的嫂嫂玩吧。”
徐雲栖再次搭弓,她自小力氣大,幾乎能拉至滿弓,她不停地調整姿勢,試圖找到感覺,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雅量的嗓音,
“肩放平,兩腳與肩同寬……”
徐雲栖微愣,側過眸,只見十二王不知何時已踱步至此,他身上武服未褪,手執馬鞭,背手立在她身後五步遠,他笑容總給人一種渾闊的力量,仿佛有朗月入懷。
大晉第一神射手肯下場指正,徐雲栖不敢浪費機會,連忙依照他的指示調整站位,目視前方問,“然後呢。”
得到她的許可,裴循走近了些,來到她身側,甚至探頭試了試她瞄準的方向,搖了搖頭,
“虎口推至握弓處,手腕與前臂成直線……”
裴循擡手糾正她的姿勢,修長手臂伸過來,徐雲栖清晰看到他虎口處厚厚的繭,
另一邊裴沐蘭也取來自己馬背上的弓箭,立在一旁學,裴循調整完徐雲栖的姿勢,又來教她,“不對不對,力道放松些,這裏不要捏這麽緊,不要緊張……”
随後他立在二人當中,吩咐道,“目視前方,眼神,箭矢,靶心在同一水平線,舉弓高度與下颚持平。”
“第一箭,力道用七分,留三分,好,可以開弓了……記住背肌帶動手臂用力,慢慢拉開,至滿弓,快狠準,射出去。”
随着他一聲令下,箭已脫弦,徐雲栖睜大雙眼看着那枚箭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速插入枝幹中,雖說偏了些位置,卻是射中了,她高興地笑起來,
急急忙忙趕回來的銀杏,抱着箭矢歡呼,
“射中了,射中了,姑娘您射中了,十二殿下不愧是神射手!”
裴循慨然一笑,修長手指一勾,從銀杏抱着那捆箭矢中抽出一支,遞給徐雲栖,“站着別動,找到感覺,再試一次。”
裴沐珩忙完公務,從戶部折出承天門,縱馬往北一路趕到皇城北苑,也就是上林苑,從上回的錦樓小門進入馬場,遠遠地瞧見一高大男子立在徐雲栖身後,時不時擡手糾正妻子的姿勢,随着她箭矢射出,他又是撫掌一笑。
徐雲栖連中三箭,美目睜得又明又亮,眉梢彎成月牙,仿佛有光随着笑容溢出眼角。
他從未瞧見她這麽高興,這與平日那溫軟內斂的笑不同,眉目鮮見帶着幾分肆意與張揚,甚至在她出箭時,那份果敢又隐隐彰顯出一股霸烈來。
她回眸往十二王露出個感激的笑容,面頰沁着薄汗被驕陽映得閃閃發光,明媚地令天地都失色了。
那一瞬,一種又酸又澀的感覺充滞在胸口,堵得他喘不過氣來。
裴沐珩下意識加快腳步,極近了,又放緩腳步,緩緩籲了一口氣,保持着風度往前,
“十二叔!”
裴循三人不約而同回眸,裴循瞧見他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往徐雲栖指了指,“我方才領着她學了些皮毛,她甚是生疏,小七日後當勤加督導。”
徐雲栖別了別面頰的碎發,看向裴沐珩,也不知他有沒有空陪她練箭。
裴沐珩擡手一揖,“多謝十二叔。”随後來到徐雲栖身旁,定定看着妻子,
“練了多久,累了嗎?”
徐雲栖揉了揉發酸的胳膊,“一個時辰還多,是累了。”
裴沐珩接過她手中的弓箭,交給侍衛,“那先歇一會兒。”
這邊裴沐蘭還沉浸在連中三箭的喜悅中,拉着裴循問道,
“十二叔,您方才說我這弓箭不行,那我得尋什麽樣的才好。”
裴循哈哈大笑,“你爹呀舍不得給你用好的,你等着,我待會着人給你們倆送好弓來。”
随後目光落在裴沐珩身上,“小七?”
裴沐珩明白他的意思,上回裴循指了指自己的傷腿,顯然是想請徐雲栖施針,于是他看向妻子,
“十二叔的腿受過傷,雲栖可否幫他瞧一瞧。”
到了徐雲栖的本職,她向來不含糊,立即拂了拂額尖的汗,“好。”
裴循的內侍往前方一水閣指了指,一行人便從馬場沿着山坡往下行至水閣。
早有宮女與內侍在此地備了茶水點心,亦設了圍屏遮擋湖風。
裴循坐在屏風下一把太師椅上,将腿伸出擱在面前長凳,內侍跪下來替他褪去足衣,露出傷口位置,離着通州一案一過去了大半年,劍傷已完全愈合,只留下一條泛紅的痕跡。
裴沐蘭口渴了,坐在桌案右側的月牙凳上喝茶擦汗,裴沐珩就在她對面。
宮女伺候徐雲栖淨了手,銀杏攤開醫囊擱在長凳旁的方凳上。
徐雲栖戴上一條白紗手套,蹲坐在長凳前方的錦杌,開始摸觸傷口,“還疼嗎?”随着她力道慢慢加重,裴循試着察覺,“略有一點……”
“這裏呢……”
“對,這裏還疼,尤其是下雨天便更疼了……”裴循面露愁色。
徐雲栖擡眸看着他,已然沒了方才的笨拙與生疏,而是一副大夫看病患的嚴肅,“再拖下去,便成痼疾,殿下這神射手之稱便得換人了。”
裴循失笑。
裴沐珩聽得那句“再拖下去”,隐約覺得不對,她怎知十二叔這傷拖了很久。
裴循深知裴沐珩心思細敏,恐他誤會事後追責徐雲栖,連忙解釋道,
“小七,早在我從通州回京,底下人便打聽到南城有位大夫極擅針灸,行宮與大兀比武,傷勢加重,回來後,我便去了一趟南陽醫館,不成想恰恰遇見你媳婦,她給我施過一次針。”
原來如此。
裴循當面釋疑,裴沐珩心裏舒坦一些,只是很快他心裏又起了褶皺。
這麽說,十二叔比他更早知道雲栖擅醫,二人相遇之事,雲栖也從未跟他提過半字,這種明明是最親密的關系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感覺,令他生出不快,這份不快伴随方才那一幕持續發酵,便有些泛酸了。
裴沐珩這人一貫不動聲色,面上不曾表現分毫,
“既如此,十二叔怎麽拖到現在複診?”
裴循優哉游哉往後靠了靠,“我還是希望由你帶着她過來。”
裴沐珩明白了裴循的意思,希望他認可徐雲栖行醫并主動領着她來。
他颔首不再說話。
徐雲栖這廂沒有在意二人對話,而是給裴循傷處塗上一層藥水,開始紮針。
裴沐蘭見她捏着一根根長長的銀針,毫不猶豫往腳踝處插去,打了個哆嗦,“十二叔,疼嗎?”
裴循笑着答,“十二叔告訴你不疼,甚至有一股酸爽你信不信?”
裴沐蘭狐疑地看着他。
銀杏回眸解釋道,“四姑娘,針灸之術最考驗一個人的手法,手藝拙劣者紮着人疼,手藝高超着穴位摸得準,紮下去只會讓人覺得解乏舒适,雖酸脹卻很爽快。”
裴循點頭,“正是如此。”
裴沐蘭弱弱伸出手,“我這只胳膊常年繡花,也有些酸痛,那待會嫂嫂能否給我也紮幾針。”
裴沐珩眼風掃向妹妹,“你嫂嫂累了一日,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裴沐蘭悻悻閉了嘴。
銀杏見她十分失落,悄悄安撫道,“趕明兒我家姑娘閑暇時,你來清晖園找我們呀。”
“嗯嗯。”裴沐蘭眼神發亮地點頭,說完又悄悄瞥了一眼哥哥,離着他坐遠了些。
兩刻鐘後,徐雲栖收針,吩咐銀杏用藥油給他刮筋,收針時,裴循已感覺不到痛意,等到銀杏刮筋,便十分舒坦了。
這姑娘的本事堪稱出神入化。
裴沐蘭很喜歡銀杏,蹲過來觀摩,原先的位置讓給了徐雲栖,宮人伺候徐雲栖淨手,給她斟了一杯熱茶。
已是午時初刻,徐雲栖肚子餓了,便吃了幾塊點心。
水閣內靜悄悄的,唯有湖風拍打圍屏的飒飒聲。
遠處幾只雲燕盤旋在半空,時而躍上雲霄,時而一頭栽下水泊,翅尖帶出一片晶瑩的水花,矯健靈動的身姿又馳向深空,在蒼穹劃出流暢的弧度。
裴循目睹這飛燕穿雲的景象,不由感慨道,“我年輕時向往雲燕悠閑自在,射了幾只,用牢籠困之,可惜沒多久雲燕便死了,雲燕終究适合翺翔于天際,不該将之困于宮牆,繁華作繭,久而久之也不過是零落成泥。”
雲燕指代誰,裴沐珩心如明鏡,“宮牆是牆,雲牆也是牆,心若自由,便無處可困,所謂繁華作繭,也不過是世人作繭自縛,将之視為牆而已,你若不把它當牆,它便不是牆。”
徐雲栖并不知二人在打啞謎,卻是聽出了裴沐珩這席話的意思。
這話她十分認同。她這人無論去了何處,總能讓自己過好便是這個理,束縛自己的從來都不是環境,而是人自個兒。
她看了丈夫一眼,繼續喝茶。
裴循聽了這話,慢聲笑出來,
“小七尚還年輕,不知世間險惡,人心難測,很多時候等你到那個位置,便身不由己,因為你身上擔着更多的責任和擔子,你有更為重要的使命,十二叔今日教你一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美人和江山不可兼顧。
裴循的母族是江南第一大族,蘇家在整個江南稱得上是呼風喚雨,也因為蘇家為江南豪族之冠冕,當初皇帝在先皇後去世後,很快娶了他母親為繼後,可偏生在燕平接任內閣首輔之時,将曲維真插入江南,生生分了蘇家半壁江山。
曲維真是他心腹大患。
裴沐珩為何沒有配合他徹底拉秦王下馬,為何要保住曲維真,乘勢拉攏劉希文,只有一個緣故,熙王府要奪嫡。
裴循不希望裴沐珩站在自己對立面,是以如此告誡他一句。
江山與美人不可兼得。
徐雲栖不一定與他一條心,上回毫不猶豫和離可見一斑。
裴沐珩掌心捏着茶盞慢悠悠看向對面的妻子,徐雲栖一無所知回視丈夫,那雙盈盈的杏眼似兩泓清泉,有着一眼望入底的清澈,模樣兒溫溫柔柔,懵懂天真,任何人瞧她一眼,心恐要化了去。
這一瞬,他很想将這一抹美,珍藏掌心不叫任何人窺觊。
他薄唇輕啓,清隽的雙眸幽蕩着踏平一切艱難險阻的鋒芒,“這世間沒有什麽人和事不可兼得,要麽能力有限,要麽格局不夠。”
裴循聞言無聲笑了下,“嗯,說的也在理。”他緩緩直起身,擒起一側桌案上的茶盞淺酌一口,
“小鷹易擒,老鷹難制。”
提醒裴沐珩,別忘了徐雲栖身後還有個荀允和,那可是個事事以徐雲栖為先的女兒奴。
徐雲栖不知裴沐珩為何老盯着自己瞧,朝他眨了眨眼,裴沐珩阖了阖目,兀自笑了一聲。
眼看銀杏也刮得差不多,裴沐珩笑道,“時辰不早,我們該回去了,十二叔好好養傷。”
待夫婦二人回到馬車處,裴循着人送來一套弓箭,那內侍朝徐雲栖施禮,
“這是十二殿下的謝禮,還請郡王妃務必收下。”
徐雲栖看了一眼丈夫,裴沐珩目光落在那套弓箭,那是十幾年前,裴循教導他習練時給他用的老弓,也是陛下所賜,裴循一直很珍愛,如今卻贈給徐雲栖,不知十二叔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總歸不是什麽高興的事,裴沐珩也不好拒絕,替徐雲栖收了過來,
“多謝十二叔好意。”
路上,徐雲栖吃了些東西裹腹,靠着車壁便睡過去了,回到王府時辰尚早,過去裴沐珩要麽去書房,要麽回朝廷,今日卻陪着她一路回到清晖園,她都換了衣裳出來,他還沒走,自顧自坐在翹頭案後喝茶。
徐雲栖隐隐察覺丈夫情緒不太對,在他身側坐下來,“三爺,你怎麽了?”
裴沐珩承認他心裏堵得慌,扭頭問妻子,“雲栖,你想學射箭?”
徐雲栖毫不猶豫點頭,“是,我很想學,也很喜歡。”
裴沐珩失笑一聲,眼底的笑略滲了幾分澀意,“先前怎麽沒聽你說。”
否則他也不至于讓旁人來教她。
徐雲栖眨眼道,“你也沒問我呀。”
察覺裴沐珩面色有些發沉,徐雲栖明白過來,他介意了。
裴循是長輩,又有裴沐蘭在場,長輩教導晚輩習箭,實屬尋常,瞧裴沐蘭那模樣,這樣的事仿佛時有發生,所以她并未覺得不妥,如今看來,丈夫的占有欲超乎她想象。
她無奈解釋,“十二王殿下突然駕到,見我與四妹妹在練箭,路過指導……”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裴沐珩及時截住她的話,目光幽暗地看着她,心底那一股不可控的醋意不停往上翻騰,
“雲栖,我就是……吃醋了。”他承認道。
徐雲栖呆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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