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第四章

車行上路,後排的小孩喏喏開口:“小舅舅,媽媽有跟你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她聲音小得跟蚊子叫差不多,陸斯言也是慶幸自己沒開音樂,不然他還真聽不見她說話。

“你媽媽晚上九點才能到家,照顧你的阿姨剛好也請假了。所以小舅舅會先帶你去醫院,你就乖乖寫作業,等媽媽來接你,好嗎?”

林見鹿低着頭不說話。

陸斯言又溫聲哄道:“醫院裏新來了一只小貓,你不是最喜歡小貓嗎,舅舅帶你去跟小貓玩好不好?”

林見鹿這才乖巧應了聲:“好。”

陸斯言也就從後視鏡中收回視線,無聲嘆了口氣。

他這位表姐實在是個“人才”,當年為愛跟家裏決裂,跑到興城跟男方結婚。結果一年後她生完孩子,男方原形畢露,捧出一堆賭債要她還。

表姐在跟他私奔時,就被家裏斷了經濟支持,又剛生完孩子,哪裏拿得出閑錢。

于是,男方慫恿:“你回家哄哄你爸媽,孩子都生了,讓他們多少支持點。”

若說得知巨額賭債的那一刻,表姐還心存幻想,到這時,她的愛情夢也就徹底粉碎了。

她當即提出離婚,女兒歸她。

結果男方放話:“給我兩百萬,我主動離婚,不然咱們就耗着。”

陸斯言大姨夫妻倆都是做生意的,圈子裏出了名的儒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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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夫妻倆被女兒跟人私奔傷了心,但得知女兒遭遇後,到底狠不下心看唯一的女兒在陰溝裏耗一輩子,當即給男方轉賬,又托律師盯着男方簽了離婚協議,這才徹底擺脫了那個無賴。

可表姐是個倔脾氣,又好面子,離婚後也不回父母那,還一度跟所有親戚都斷了來往,就在興城一個人帶孩子,慢慢做點面料生意,這兩年倒也給她發展起來了,東奔西跑,女強人一個。

只是難免忽略了小孩,有時對小孩也過于急躁,弄得小孩膽小內向。

陸斯言與這表姐關系還不錯,來興城發展後,便時不時幫表姐搭把手,照看孩子。

他在家裏晚輩們面前向來親和,能帶幾個大小孩打游戲,也會給小小孩們買咕卡零食。每次家庭聚會,孩子們都願意找他玩兒。

林見鹿也悄悄跟他說過:“小舅舅,你要是我爸爸該多好。”

陸斯言聽笑:“寶貝,你出生時我還在上學,哪生得了你。”

林見鹿一雙大眼眨了眨,又小心翼翼問他:“等以後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陸斯言第一時間想起了蘇向晚,又很快想起她說過不想生小孩。

那他應該就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便笑盈盈跟林見鹿說:“當然不會。”

此刻,陸斯言神思歸攏,又從後視鏡看向小外甥女,溫聲道:“鹿鹿,你喜歡你們蘇老師嗎?”

林見鹿明顯對蘇向晚印象不錯,擡頭道:“喜歡,蘇老師好漂亮,身上總是香香的,聲音也好聽。”

陸斯言笑了下,點點頭:“那有其他人也像你一樣喜歡蘇老師嗎?”

林見鹿不假思索:“有啊,笑笑也很喜歡蘇老師。”

陸斯言默了默,繼續引導:“舅舅的意思是,像舅舅這樣的大人,有沒有?”

林見鹿蹙眉“嗯——”了聲,片刻,慢吞吞說道:“也有。我們有次聽英語老師跟美術老師聊天,說語文老師也喜歡蘇老師。”

陸斯言目視前方,指尖點了幾下方向盤,心不在焉地誇獎:“真棒,等下舅舅給你買兩套咕卡。”

--

幾天後的晚上,陸斯言剛給一只博美做完髌骨手術,發小孟濤就打電話過來。

“出來沒?”

孟濤大學就出了國,畢業回來後在寧城一所大學當了老師,還算清閑。

自從陸斯言來興城開這寵物醫院,忙得好久沒跟他們這些發小聚會。孟濤就照顧兄弟,特地開了四十分鐘高速,來興城陸斯言醫院附近找了處酒吧,與他敘舊。

陸斯言戴着藍牙耳機,在更衣室套上西褲,說:“剛下手術,就來。”

孟濤便應了聲好:“那我跟楊銘邊喝邊等。”

楊銘是陸斯言的另一個發小,出身演藝世家,在北城電影學院讀的導演系,畢業後借他父母的人脈導了幾部古偶,小有水花。不過他的夢想是做電影,能沖金雞的那種。

興城雖是二線,但酒吧街一到晚上還是人滿為患。

陸斯言開到外面路口就進不去了,索性直接找地方停了車,步行進去。

等他跟兩個發小碰頭,楊銘已經有了醉态,正摟着孟濤罵罵咧咧:“她以為她是誰,我就得捧着她是不是?……可我他媽就是賤,就是忍不住湊上去……”

陸斯言一眼了然,在卡座坐下後,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問:“還跟他前女友不清不楚呢?”

孟t濤推開楊銘,架不住他又摟上來,最終沒辦法,只能讓他摟着。

“早知道他這樣,我就不叫他一起來了。”

孟濤吐槽,忽然楊銘一巴掌拍他臉上,力道不大,但很煩,他當即說了兩字國罵。

陸斯言看笑,坐得遠了點,悠然喝酒。

孟濤罵他沒良心。

好不容易把楊銘推到一旁,他又坐到陸斯言身旁,神色正肅了些:“你真打算呆在興城了?前幾天我碰到周阿姨,一說到你,她臉色就難看得要命。”

周蓉蓉是陸斯言的母親。

陸斯言默了默,過會才滿不在意地笑道:“這幾年,她什麽時候對我有過好臉色,你管她。”

孟濤啧了聲:“你就裝。”

又道,“我真不明白了,你的叛逆期也該結束了吧?好好的正道不走,非得自己闖蕩,想嘗嘗人間疾苦是吧。”

他說的正道自然是家裏安排好的路。

他們這樣的家庭背景,無論大學學什麽,最終都要回到父母規劃好的那條光明大道上。

但陸斯言絕對是個奇葩,大學去學獸醫,孟濤還以為他只是獵奇加叛逆,結果他還真堕入獸醫道不回頭了。

陸斯言晃着酒杯,一時有些後悔出來敘舊。

所謂發小,無非是從小物理距離的親近,導致他們親密。可人長大了,就各有想法,理解和共鳴這兩樣東西,卻不是由物理距離決定的。

他斜眼看向孟濤,拖着懶音道:“怎麽着,我爸媽讓你當說客來了?”

孟濤诶一聲,急忙辯解:“我怎麽可能背叛我們的小團體!”

陸斯言給他倒酒:“那就好好喝。”

孟濤也就不敢再提剛才的話了。

陸斯言這人看着和氣,其實跟他爸一樣,笑面虎一個。惹到他,被他用軟刀子戳還算好的。真把他惹惱了,睚眦必報、一拍兩散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過了會,孟濤又想起另一件事,說:“诶,你知道婉清考進咱們寧城湖東區發改委了嗎?”

陸斯言一頓,喝了口酒才說:“關我什麽事。”

孟濤嘶了一聲:“人家巴巴等你那麽多年……”

“我叫她等的?還是她跟你說她在等我?”

陸斯言側頭看他,仗着酒意肆意擺臭臉,“你們怎麽總把我跟她綁一塊兒?她就是我爸老同事家的小孩,因為父母的關系,我們才從小認識。我連她手都沒碰過,在我眼裏她就沒性別,你們上哪看出來我跟她合适?”

孟濤說:“你急什麽,這不是看你單了這麽多年,正好她……”

“正好什麽正好?你連吃飯都不願意湊合,何況是談戀愛。再說她是個人,不是樣東西。我就因為單身太多年,湊合找她談戀愛,那我還是個人嗎?”

孟濤無話可說,只嘀咕:“我還不是擔心你沒從上段戀愛中走出來。”

陸斯言微微一滞,還沒說話,忽聽躺在沙發上的楊銘閉着眼念叨:“莎莎……莎莎……”

孟濤一腳踹過去:“都分多少年了,還想着,傻逼!”

陸斯言忽然呵笑一聲,仰脖喝幹杯中的酒,低聲說:“可不就是傻逼麽。”

--

散了局,孟濤帶楊銘去酒店,陸斯言獨自往停車處走去。

他喝了半瓶酒,處于一個微醺的狀态。

也不知是不是這一晚上心裏總念叨着某個名字,導致他大腦亂糟糟的,胸口也堵得發慌。

快到停車位,陸斯言才想起該叫代駕。

正要拿出手機下單,忽然間,前方傳來一道清甜聲線。

“注意安全,到了給我發信息。”

他循聲一望,正看到蘇向晚站在路邊,跟一輛出租車揮手告別。

起初他以為是喝多了出現幻覺,直到蘇向晚轉身,怔楞在原地望住他,他才意識到眼前人是真實存在的。

“巧啊,在這碰到。”

蘇向晚猶豫一會,才自若跟他打招呼。

陸斯言頓了片刻,點點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臉上:“是巧。”

酒精暈染,他白皙臉頰升起酡紅,眼底更像蒙了一層霧,以至于看向她時,微微眯了眼。金絲眼鏡後那雙本就深邃的眼睛,便顯得深情款款起來。

蘇向晚也喝了點酒,一時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她心跳微促,耳根也迅速泛起燙意。

“我閨蜜來找我玩,就跟她一起喝了點。”她下意識說道。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這解釋未免刻意,倒有幾分沒話找話的意味了。

想到這裏,她連忙指指陸斯言身後的車位,正要說“我找的代駕快到了”。

陸斯言卻忽然問她:“是許萌?”

蘇向晚徹底怔住,與此同時,心髒如從高空猛然墜落,有劇烈失重之感。

來找她玩的這位閨蜜确實是許萌,大一參加社團認識的。兩人一見如故,至今仍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只不過,許萌是北城人,畢業後與蘇向晚分隔兩地,兩人也就以線上聯系為主,只難得跑到對方城市或一起去第三方城市旅行小聚。

這次許萌是來興城出差,正事幹完了,有幾天空閑,便約蘇向晚出來玩。

只是蘇向晚沒想到,這麽多年了,陸斯言竟連她身邊的好友都還記得。

她喉間一時又泛出苦澀,無由不敢再看他,只虛焦地瞧着他腳邊一片落葉,低聲說了句:“嗯,是她。”

陸斯言點了點頭,呵笑一聲,意味不明:“你對誰都念舊。”

蘇向晚卻還是聽出了他的未盡之意

——除了我。

一時間,她局促到了極點。

其實多年前極不成熟的分手方式,叫她每每想起,都遺憾萬分。

若是今天的她遇到當年的情況,完全可以得體地跟他分開。但那時,少女的極端驕傲和極端自尊叫她根本做不到體面。

可是生活中總有那麽些舊事無法言說。

事過境遷不是說事情過去了,而是這件事成了一筆呆賬,與之相關的所有情緒也都留在了那個時候。無論往後多少次想起,多少次身臨其境,但只要試圖提及甚至解釋,就會滲透出綿綿的無力感,到最後只化成三個字——算了吧。

蘇向晚嘆了口氣,幾分補償的意味:“你喝了多少,還好嗎?”

陸斯言不知是酒話還是真話,語氣輕佻:“幹什麽,可憐我?”

“不是……”蘇向晚上前一步,想要跟他解釋。

但陸斯言後退兩步,與她拉開距離:“蘇向晚,別靠近我。天知道我多想掐死你。”

話落,他深深睇了蘇向晚一眼,繼續往前面車位走去。

剛走了幾步,一個踩着電動滑板的青年突然與他迎面撞上。

青年忙走下滑板:“沒事吧,哥們兒?”

陸斯言擺了擺手。

青年說道:“那我走了啊。”

“走吧。”

陸斯言往邊上一讓,垂頭沉出一口氣。

原地伫立一會,他卻又轉身往回走,雖然自己也沒明白為什麽要回去。

結果剛回到剛才他與蘇向晚站着的地方,他就看到蘇向晚上了她那輛白色mini cooper的後座,而駕駛門邊是撞了他的那個滑板青年,應該是代駕。

若他沒看錯,就在蘇向晚彎身上車的那幾秒,滑板青年目光已在她腰部以上來回了好幾圈。

陸斯言眉心一蹙,長腿生風。

而蘇向晚上車後就一直出神,腦中不斷回閃陸斯言臨走前看她的眼神。

冷不防後排另一側車門忽然被人打開,一個高大身影利落擠了進來。

“捎我一程,謝謝。”

陸斯言聲線微沉,目光緊盯前排代駕,話卻是對蘇向晚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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