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第六章

許萌回北城前一天恰是周六,蘇向晚邀她來家裏玩。

許萌不是沒去過蘇向晚家,她還在蘇向晚家吃過飯,蘇父蘇母也對她熱情至極。

但她每次見蘇向晚爸媽,都還是跟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見丈人和丈母娘一樣,有種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拘謹。

原因無他。

許萌是熱辣愛玩的個性,加上是小有名氣的美妝博主,自由職業,平時妝容打扮也較為前衛。

這在北城其實不算什麽,但在略為保守的蘇向晚父母面前,她就得有所收斂,性感紅唇大|波浪,都得臨時改t造成黑長直加裸妝。還要時刻注意不冒出什麽網絡用語或者太“豪放”的言行。

倒不是怕蘇向晚父母用有色眼光看她,而是擔心蘇向晚不好跟父母交代,自己在外面都交的什麽朋友——雖然蘇向晚人生第一次抽煙,确實是她教的。

所以來蘇向晚家前,許萌先在微信上跟她确認:【你爸媽不在家吧?】

蘇向晚說:【都去廠裏了,趕貨呢,最大客戶的。】

蘇向晚:【他倆不放心,得親自盯着。】

許萌感慨:【真辛苦啊,大周末的。】

蘇向晚也說:【是啊,低端勞動密集型産業。要不怎麽非要我當老師吃國家飯呢。】

她家工廠是做傘的,晴雨傘、沙灘傘都做,出口和內銷業務都有。

在她出生的那個小鎮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傘廠,最大的那兩家還是上市公司,一度擠入全省百強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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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工廠算是中不溜,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蘇向晚還記得小時候每次放假,媽媽都會帶一箱一箱的空白吊牌和條碼貼紙回來,叫她寫完作業就貼。有時媽媽還會拿一筐筐縫紉工車好的傘套,讓她将裏外層翻好。

大學寒暑假,她還經常去流水線上幫忙,陸斯言也跟她去過幾回。

後來她見到陸斯言媽媽,得知陸斯言的真實家境後,再想起他跟她一起在流水線上忙碌的記憶碎片,都覺得自己委屈了他。

許萌是踩着飯點到的,拎來了她從酒店餐廳打包的飯菜,還有一斤新鮮生牛腩。

蘇向晚将飯菜放到餐桌,提着那盒生牛腩直樂:“你不會指望我做給你吃吧?”

她是連韭菜跟麥苗都分不清的人。

許萌笑道:“你做的東西,我敢吃嗎?不怕上醫院啊……給我大侄子吃的,拿水燙一下就行。剛嘎了蛋,給它好好補補。”

自從養了旺德福,蘇向晚跟她聊天,三句不離“我家旺德福”,許萌便戲稱旺德福是蘇向晚狗兒子。這麽一排輩分,旺德福也就成了她的大侄子。

蘇向晚笑着把牛腩放到冰箱,回來和許萌吃了中飯,又帶許萌在家裏參觀了一圈。

這是許萌第一次來蘇向晚新家,一到客廳,就被她家花裏胡哨,堪比乾隆審美的電視牆吸引。

“這一看就是你爸的傑作吧?”

蘇向晚笑說:“要不是我和我媽攔着,他能把整個房子都裝成這樣。”

許萌吐槽:“你的審美其實也挺花裏胡哨的,明顯遺傳了你爸,就比你爸好了那麽一點。”

蘇向晚一拳搡過去。

兩人嘻嘻哈哈地進了蘇向晚房間。

屋內中央空調安靜地工作着,落地窗窗簾大開,只剩一層薄薄的紗幔垂在窗前。外頭是藍天白雲,垂眼便可望見底下綠化,景致開闊。

兩人趴在床上,旺德福趴在她們中間。

蘇向晚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狗背,垂着眼簾說:“我又遇見他了。”

“誰啊?”許萌在回微信,随口問了句。

蘇向晚說:“陸斯言。”

“什麽東西?!”

蘇向晚便将這段時間與陸斯言的交集都跟許萌說了一遍。

其實,若沒有那晚酒吧街的相遇,加上他後來沒把她車開走,隔天一早又把鑰匙給她寄回來,她都不會刻意思考他的行為邏輯。

可偏偏有了那晚的事,她心底千絲萬縷的思緒便被他勾起來。

許萌也愣了一下:“那他幾個意思啊?”

蘇向晚鼓了鼓嘴:“我哪知道。”

又說,“你搞男人搞得多,你給我分析分析。”

許萌扭頭看她,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

直到蘇向晚被她看得心裏發毛,她才笑嘻嘻說道:“姓陸的心思我這會分析不出來,但我能分析出你賊心不死。”

蘇向晚一愣,随即滿臉通紅地在她胳膊拍了一下。

許萌笑得更歡:“你這逗一逗就臉紅的德性,誰能想到你跟陸斯言是約炮約來的。”

蘇向晚想起舊事,也覺得荒唐,但嘴上不認輸:“酒壯慫人膽嘛。”

許萌一勾她脖子:“其實你也不算慫,就是憋着了。平靜的外表下有顆躁動的心,不然當初也不能跟我學抽煙。”

蘇向晚在老家親朋面前一直是乖乖女,甚至她自己也一度以為自己是乖乖女。直到她第一次去了酒吧,第一次抽了煙,才知道叛逆的滋味竟是如此美妙。

不過她到底是乖習慣了,加上從小所受的教育,即使偷偷叛逆,她也在心底給自己拉了一條警戒線,一切叛逆決不以損害自己安全、健康、前途為代價。

等畢業回到興城,她又做回那個對花花世界一臉懵懂的乖小孩。

許萌又诶一聲:“說起抽煙,我這煙瘾又犯了。”

蘇向晚當即警告:“別,晚點要是被我爸媽聞到煙味,他們得把我腿打斷。”

許萌恹恹:“你真戒了啊?”

蘇向晚說:“畢業就戒了。”

準确來說,是跟陸斯言分手後就戒了。

分手之後,好像一個光怪陸離的奇幻世界就此對她關閉,她重新回到了她平淡無奇的生活中。

許萌嘆嘆氣,說回剛才的話題:“說實話,你根本不用管他怎麽想,你要搞清楚的,就是你怎麽想。”

蘇向晚疑惑挑眉。

許萌道:“你要想再續前緣,那就得考慮實際問題;可你要只是想打發過剩的精力,那就随便跟他玩一玩睡一睡,多大點事。”

蘇向晚咋舌,佩服死她的灑脫:“牛啊!”

許萌擺擺手,一臉謙虛:“要不你姐妹怎麽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呢。”

說起“萬花叢”,她又想起些什麽,給蘇向晚看一個人的朋友圈,說,“我給你看我前段時間在音樂節加的一個rapper,還挺有才華……”

蘇向晚看了眼這位rapper朋友圈的一張自拍照,挺潮的打扮,但不是她的取向,許萌之前也沒搞過這種類型的。

“你換口味了啊?”

旺德福大約嫌她倆吵,起身跳下床了,蘇向晚便撞了撞許萌肩膀。

許萌笑道:“對啊,反正挺新鮮的,而且年紀也小,才二十二呢!”

蘇向晚嗬一聲,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又道:“這麽小,你也不怕完了小弟弟纏上你。”

許萌說:“到時我就說我欠了好多高|利|貸,我看他還不提桶跑路。”

蘇向晚笑噴,說:“萬一他一腔熱血非要幫你還高|利|貸怎麽辦?”

許萌斜眼看她,一臉你是不是傻了的表情:“那我就趕緊拉他去扯證啊!男人基本圖財圖色,還圖你能生孩子。好不容易有個什麽都不圖,還硬給你輸血的,你就這麽放手?傻呀!”

蘇向晚一愣,無端又想起了陸斯言。

她頓了片刻才笑出聲:“誰說不是。”

--

十月中旬的周五,六小辦了一場親子運動會。

作為一年十班的班主任,蘇向晚一大早就在校門口迎接家長,維持秩序。

忙活到八點半,孩子們和家長們終于會和得差不多。

蘇向晚正要把大部隊帶往操場,人群中忽然傳出一道尖銳又帶有幾分刻意的女聲。

“呀,林見鹿媽媽,孩子爸爸怎麽沒來呀?你看其他小朋友們都是爸爸媽媽一起來的,而且等會有些比賽很耗體力的,沒有爸爸怎麽行?”

蘇向晚循聲一望,果然是趙澤川媽媽在那發表高見。

其實她在新生報到時就有所察覺,林見鹿很可能是單親家庭。比如家長群裏只有林見鹿媽媽,家校聯系單上也只有林見鹿媽媽的電話,更有上回請家長,竟然是陸斯言這個小舅舅代替林見鹿父母過來……

六小生源優越,班裏其他家長也都是人精,怎麽可能猜不到林見鹿家裏的情況。

但唯獨趙澤川媽媽嘴碎,喜歡大庭廣衆奚落別人,也不知是不是報複上回請家長的事。

林見鹿媽媽八風不動,只說:“小孩爸爸出差,等會她舅舅會過來,至于具體比賽,就不勞您操心了。”

趙澤川媽媽想起陸斯言,臉色微變,在不服和不得不服之間來回切換。

聽到孩子舅舅要來,蘇向晚也不覺失神一秒。

但很快,她便回神,拿起大喇叭喊道:“一年十班的家長們請注意,接下來請和各自小朋友手拉手,家長站左邊,孩子們站右邊,跟我一起去操場參加開幕式!”

餘光瞥見,趙澤川媽媽沒餘地再發揮,被噎得一臉不上不下的表情。

蘇向晚小小暗爽了一下。

開幕式結束後,最先開始的是孩子們自己的比賽,由體育老師帶孩子們去各個檢錄處錄入信息。

蘇向晚則帶家長們去上面看臺,一年十班的區域。

安置好家長,她又到下面補給處領礦泉水。

補給處的保安大叔大方,登記後直接給了她兩箱,又看看她身後:“就你一個人啊,沒叫個家長過來幫忙?”

蘇向晚說:“對,就我一個。”

她剛才是想着找個男家長一起下來的,但開學初發生過一場烏龍,直接叫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次她發了條t朋友圈問有沒有代購在賣某奢侈品牌的毛絨挂件,結果忘了屏蔽家長,當晚就有好幾個女家長發她微信,跟商量好了似的,都說自己買了這款挂件,但買來才發現沒辦法搭配,幹脆轉送給她。

蘇向晚吓壞了,怕自己編制連同教師資格證都不保,忙說自己已經下單了,還火速删了朋友圈,這才避免了一場送禮大戰。

從此她謹小慎微,每次發朋友圈之前都仔細檢查有沒有屏蔽家長。這次來搬水,她也不敢勞煩家長,生怕又惹出什麽鬧劇。

保安打量她的小身板:“推車都讓其他老師借走了,我也起不開身,不然領導要扣我錢,你……”

“沒事,你幫我把兩箱水疊一起,我放地上慢慢推出去。”

保安也就照着做了,還說了聲:“小心點啊,別閃到腰。”

蘇向晚挪了半天,才把兩箱水挪到補給處外面的便道上。

旁邊就是操場,各項比賽都在同步進行,參加比賽的孩子們揮汗如雨。

蘇向晚也在陽光下抹了把額頭的汗,正要老黃牛似的繼續往前推兩箱礦泉水,忽然聽見有人叫她:“蘇向晚。”

她渾身一凜,遲疑幾秒後,才僵硬擡頭。

率先入目的,是一雙黑色運動褲包裹的長腿,緊接着是白色T恤,再是那張熟悉的俊臉。

大約是一身運動裝的緣故,陸斯言看上去更年輕了幾歲,簡直可以去大學校園冒充男大。

蘇向晚慢慢站直,搓了搓手上的灰塵,抿唇望住他。

陸斯言長指托了托眼鏡,陽光有些耀眼,他眼眸微眯,連帶眉心都浮現淺淺褶皺,所以看上去臉色有點臭。

“上面那麽多男家長,不會喊人幫忙麽?你這班主任怎麽當得這麽狼狽。”

他語氣懶散,戲谑得有了譏诮的意味。

蘇向晚不語,片刻才鼓着嘴,低聲嘟囔了句。

陸斯言沒聽清,微微躬身,将耳朵湊近她:“在說什麽?”

他一靠近,便帶來清淡的海鹽味,很像夏天海邊的風。

蘇向晚心口莫名也像被風鼓起來,頓了頓,才提高音量重複:“我在說,你不是來了麽。”

陸斯言一怔,直起身看向她,眸光明滅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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