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高瑾瑜一家離開後, 陸斯言還是叫蘇向晚帶他去見了吳敏。

病房內，吳敏連軸轉地處理蘇光耀的事，加之剛才又接待了高瑾瑜一家, 本就疲倦的身體更顯出幾分頹唐。

見女兒帶陸斯言進來, 她倒也不覺得意外——剛才高瑾瑜單獨回來時就說了女兒有老朋友過來，他不方便打擾他們敘舊。

高瑾瑜這話說得模糊, 高家父母不明就裏，還真當是蘇向晚的朋友，但吳敏一下就猜到了, 八成是陸斯言過來了。

眼下蘇向晚帶着陸斯言出現在她面前, 也算印證了她的猜測。

吳敏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的年輕男人，不得不承認, 無論長相氣度, 他都勝高瑾瑜一籌, 也比她記憶中當年那個還在讀書的小夥子更高大成熟了, 也難怪女兒始終放不下他。

吳敏還記得那年暑假，蘇向晚帶陸斯言到他們家廠裏流水線上幫忙。

她與丈夫一開始還擔心這個看着就沒吃過苦的大男孩受不了工廠裏這種又累又不體面的手工活, 結果陸斯言完全超出他們想象, 手腳麻利不說, 面上也沒顯出絲毫不滿或者嫌棄。憑他們的閱人經驗，能看得出來，這孩子是打心眼裏尊重社會上的每一種工作。

當時她還私下跟丈夫說，別看女兒為人處世一點都不精明, 但也算傻人有傻福，小陸這小孩一看就聰明, 教養人品也都好，女兒要真跟他成了, 今後他們也不用擔心工廠和家産的繼承問題，也不用總盤算着老了之後把辛苦經營了一輩子的工廠關停，一切交給這個男孩子就好了。

結果這話沒落下多久，陸斯言的母親就找上門了。

吳敏和蘇光耀，甚至蘇向晚，也是到那時才知道，以陸家的背景，別說他們叫陸斯言在流水線上幫忙是屈就了他，就算把整個家業都捧出去，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屈就。

更別說還有陸母周蓉蓉那番高高在上的敲打。

所以得知女兒重新跟陸斯言在一起後，吳敏和蘇光耀是完全抵觸加反對的。

而當下蘇光耀躺在病床上醒不過來，家逢巨變，吳敏提不起勁劇烈反對，但神态間的冷淡，也足以讓兩個小孩感受到一種無言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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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媽媽直接視陸斯言如無物，蘇向晚只覺夾在中間，兩邊為難，只能低低喊了聲：“媽媽……”

吳敏聽見女兒叫她，原本想硬着心腸不應，可轉念想到當下她與女兒已經到了相依為命的地步，不由鼻頭一酸，半晌，到底忍不住，只看着病床上插着管子的丈夫，平聲說道：

“你是看你爸一直不醒，所以想把他氣醒是不是？”

“媽……”

吳敏這話實在難聽，蘇向晚懇求地叫了聲，又去看陸斯言神色，怕他覺得委屈。

好在陸斯言神情無甚變化，甚至還在她看向他時，如有所覺，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蘇向晚心頭稍定，也就沒再多說什麽。

陸斯言這才同吳敏開口：“阿姨，我知道您心裏的芥蒂，關于當初我家人一些言行對您和叔叔，還有向晚造成的傷害，我一直深感歉意。但我也明白，這件事除非由我的母親當面跟您和叔叔道歉，否則您和叔叔心中的郁結都無法消除。說到底，盡管我是他們的兒子，但我的歉意無法代替他們的，而我的道歉也沒資格讓您和叔叔因此原諒他們當初的行為。”

吳敏頓了頓，神色t稍緩，側眸看向他，不疾不徐說：“既然你都明白，你還過來做什麽。”

陸斯言正色道：“因為知道叔叔出了事，怕您和晚晚忙不過來，所以想為你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吳敏望住他，沉默了。

到底也是當年她與丈夫共同認定的女婿人選，除了因為家境懸殊，使得他們家在周蓉蓉手裏受了折辱之外，她和丈夫本身對陸斯言本人沒什麽意見。

好一會，吳敏才說：“你還是回去吧，我們家現在這個情況，怕是受不住你父母的再一次打擊。”

陸斯言微微欠身，忙說：“阿姨，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還無法徹底脫離家庭的學生了。知道您的顧慮，我把家裏長輩們穩住了才過來的。”

“穩住？”

吳敏搖了搖頭，“你能穩多久？……孩子，我不是不想晚晚跟你好，我只是怕我的女兒吃苦。有錢沒錢，我們家倒不在意，反正我和晚晚她爸掙的錢都夠她以後小孩一輩子衣食無憂了……我們是不想她受氣，你明白嗎？”

蘇向晚喉底哽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眼淚突然大顆大顆地滾落。

陸斯言聽見她極力壓制的啜泣聲，扭頭看她一眼，想了想，又同吳敏說道：“阿姨，現在的場合或許不适合聊這些。我在附近酒店訂了個房間，您熬了這麽久也累了，我先送您去酒店休息，我和晚晚一起陪着叔叔。等您休息好了，再來換晚晚。”

吳敏下意識想說不用，但看到面色慘淡，搖搖欲墜的女兒，加之自己也确實消耗太大，一時也軟下心腸，點點頭：“好吧。”

陸斯言便讓蘇向晚先獨自在病房陪着，自己則載着吳敏去了酒店。

他安排得極為妥當，酒店離醫院不過五分鐘車程。

進了大堂，陸斯言又叫住吳敏，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帶她先到一旁角落的沙發小坐。

他自己則隔着桌子，在吳敏對面沙發坐了下來。

吳敏先是詫異看他兩眼，随後又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就知道你有話要單獨跟我說。”

陸斯言只恭敬道：“阿姨，您也知道晚晚的性格，有些話我怕她聽了，嘴上不說，心裏卻平白多出許多壓力。”

吳敏不由細看他兩眼，心說這小孩倒還算了解她的傻囡。

陸斯言說完，已點開手機屏幕，調出他這段時間準備的資料，遞給了吳敏。

吳敏疑惑挑了挑眉，接過他的手機。

陸斯言說：“知道您和叔叔已經給晚晚準備好了一切，但我還是想表達一下我的誠意。”

“這裏是我在寧城那段時間整理出來的名下所有資産證明，您可以仔細翻閱。裏面每一樣，都是我自己賺來的，與我家裏無關。當然，如果您要說我有這些能力，是因為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得到了家庭的傾力培養，我也确實無話可說。但獨立這件事本身就是相對的，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我對我的家庭培養我的回饋，也不該體現在我對婚姻和事業還有我自己人生的讓步上。”

吳敏細細翻閱着手機上的動産不動産，以及各項投資明細。

默了默，她擡頭看回陸斯言；“我說過了，我們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确實不缺錢。”

陸斯言颔首道：“我給您看這些，主要是為了證明晚晚跟我在一起，永遠不會因為經濟被掣肘，被道德綁架。這些資産以及我将來的各項收入，我都會交給她，不是只讓她替我看管的那種交付，而是由她全權支配的交接。您是見過風浪的，一定明白這之間的區別和意義。”

吳敏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但陸斯言已經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相比財産，您和叔叔更看重晚晚會不會受精神上的委屈。您剛才問我，我能穩住家裏多久……現在我可以直白地告訴您，穩一輩子。只要晚晚在我身邊一天，我就不會叫她受家庭裏面的委屈，我的家人能接受我和她的感情最好，如果不能接受，我也早已經做好與他們徹底分割的準備。”

吳敏忽然擡起手往下一壓，示意他先停一停。

“小陸，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會讓晚晚有壓力……我囡排不進聰明人那一撥，但心很軟，她肯定不想自己成為你和家人決裂的原因，這點你明白嗎？”

“是，我當然明白，這也是我剛才沒在病房當着她的面說這些話的原因。我就是怕她現在的心态，沒辦法理解我的動機，反倒給她造成額外壓力。”

陸斯言說，“但我說給您聽，是想向您表個決心，也希望您能為我做個見證，就算将來某天我真的與家人斷了來往，也絕不是因為晚晚，而是因為我自己，是我想要擺脫他們的操控，争取完全屬于我自己的人生。到時候我跟晚晚若因此起争執，還煩請您幫我一起解釋給晚晚聽。”

吳敏定定望着他，這個曾經是她心目中完美女婿人選的年輕男人。

好一會，她才又沉聲開口：“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也跟你交個底。之前我跟她爸爸一直希望她趕緊找個好對象，不用好到我們高攀不上的，像高家那樣的就可以，甚至經濟差點但人好，願意入贅也可以，但總也找不好，要麽是人真的不行，要麽就是晚晚千萬個不願意。有時候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什麽……”

“她二十七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雖說我們家條件不錯，她真要在這個年紀在感情上走了岔路，再想要重來，也有得選，但到那時候到底選擇面跟現在是有差別的。做父母的，都不想孩子在這種事上栽跟頭，尤其是女孩，你能明白嗎？”

“阿姨，您和叔叔的心情我當然理解。我也在這向您保證，我會一輩子愛護晚晚尊重晚晚，只要她不讓我離開，我就絕對不會離開她。”

吳敏皺眉道：“這話什麽意思，那她要是讓你走，你就走了？我前面這些話不都白說了？”

陸斯言忙安撫說：“阿姨，您聽我講完。”

他微微一頓，才繼續說下去，“晚晚的‘不願意’，是不願意你們像交接一件物品一樣，把她連同家産交接給一個男人。她真正想要的，由來都是你們能把她當做一個完整的人，而不是需要誰來接管的附屬品。”

“我不能答應您，由我代替您和叔叔去接管她，我只能向您保證，尊重晚晚的意願和人格，以她想要被對待的方式對待她。即使将來我們結了婚，她也不屬于我，她依然屬于她自己。”

“所以，我在此懇求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愛一個完整的她，去愛自由的她。”

吳敏讷讷看着他，好久沒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她擺擺手起身，一副沒力氣再掰扯的樣子：“你們年輕人的話我是聽都聽不懂了……随你們折騰去吧，反正再怎麽樣，家裏的房子和錢也只能給她留着，沒得給別人。”

說着話，她已經往電梯間走去。

陸斯言連忙起身跟上，一路把她送進了電梯，他才在電梯外站定，目送電梯門緩緩合上，吳敏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