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陸斯言回到病房時還給蘇向晚打包了一份餐食和酥類點心。
蘇向晚沖他擺擺手:“我沒胃口。”
陸斯言也不強迫, 只說:“我放桌上,餓了就吃點。飯菜涼了就吃點心。”
蘇向晚點了點頭,又去看病床上的爸爸。
真的跟做夢一樣, 明明她出門團建前一晚, 爸爸還在中氣十足地跟她吵架。可一眨眼,她回來, 爸爸已經躺在病床上了。
她寧願看到爸爸還因為她跟陸斯言的事吼她罵她,也不要爸爸像現在這樣不省人事。
蘇向晚忽又想起些什麽,扭頭搜尋陸斯言的身影, 恰好看到他搬了一張簡易折疊床從外面進來。
見她似乎在找他, 他一邊架床,一邊解釋:“看你在出神就沒打擾你……我去外面找護士借了張床, 你先來躺會, 不睡覺躺一會也是好的。”
蘇向晚眼眶微熱, 仿似一個人在冰雪中踽踽獨行t, 卻忽然被人拉進了暖房。
但她一時沒動,只問:“你送我媽去酒店怎麽這麽久, 不是說酒店才五分鐘車程?是不是我媽跟你說什麽了?”
陸斯言也不瞞她, 端坐在簡易床邊沿, 望住她:“準确來講,是我跟你媽媽說了什麽。”
蘇向晚眉梢輕輕一挑。
陸斯言只簡單告訴她結論:“我請求你媽媽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自己,她沒有明确說同意, 也沒說不同意,但應該默認了。”
蘇向晚雙唇翕張, 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問他:“你說了什麽, 她一下子就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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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斯言彎了彎唇,半真半假道:“還能說什麽,當然是從各個方面向她論證我有多愛你,你又有多愛我,最終感動了她。”
其實他心裏明白,吳敏從極力反對,到當下不主動同意卻也不明确反對的狀态,當然有他向吳敏表達那番誠意的功勞,但他也不可否認,自己選在這個節點對吳敏說那些,多少抱着點趁虛而入的想頭。
他當然像剛才對吳敏說的那樣,愛完整的自由的蘇向晚,但在争取吳敏同意時,他難免也利用了吳敏當下的心境
——歸根結底,吳敏還是認為蘇向晚是需要找人托付的,而他在這個蘇家巨變的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加之他與蘇向晚本來就相愛,吳敏一下子也找不出理由來反對他們了。
但這些考量他不必跟蘇向晚說明。
他知道她一貫奉行論跡不論心,可若對方是她至親至愛之人,這一條準則對她難免失效。
他沒必要在這種時候增加她的心理負擔。
蘇向晚卻出神地望着他,像是在研究他的話是真是假。
陸斯言推了推眼鏡,問她:“一直這麽看着我幹什麽?你媽媽不反對我們了,不高興麽?”
蘇向晚輕輕嘆了口氣,坦誠道:“我大致能猜到我媽為什麽不反對了,說來說去,我在他們心裏始終‘只是個女孩子’。”
她将後面這六個字念了重音,“她始終希望我能找個依靠,替代她和我爸的位置罩着我。”
這下換陸斯言失語了。
吳敏還說蘇向晚在聰明人裏排不上號,可從他認識她的那天起,他就始終覺得,她比誰都聰明。
她明明什麽都懂,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那些生活中難以言說卻又如鲠在喉的細節,她都清楚,但她很少讓自己因此不快樂。
懂得如何讓自己快樂的人,都是極聰明的人。
陸斯言默了會,起身走到她跟前。
蘇向晚還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身位的差距,她不免用力地擡起頭望向他。
陸斯言什麽都沒說,只将她攬進了懷裏。
蘇向晚側臉貼在他身前,閉上雙眼,任由自己在他的氣息中沉溺。
這于她而言,是一種休憩和放松。
過了會,陸斯言才松開她,說:“去旁邊躺會吧,我幫你看着你爸爸……他如果醒了,我第一時間叫你。”
蘇向晚點點頭,忽又低聲道:“真希望我睡一覺起來,他就真的醒了。”
陸斯言心中輕嘆,輕柔地撫了撫她的後腦勺。
傍晚,吳敏雇的護工到位,她自己也休息好,又回到了病房。
吳敏問蘇向晚要不要去酒店睡會,蘇向晚搖搖頭,只說陸斯言怕她累,在病房裏添了張簡易床,她睡過了,床也剛收起來。
吳敏順勢瞧了眼牆角立着的那張折疊簡易床,又看看跟護工交代看護細節的陸斯言,點了點頭,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多了幾分熨帖。
跟護工交流這種事,陸斯言是剛從前段時間在醫院照顧周蓉蓉時得出來的經驗,總之就是話說輕了不行,說重了也不行。
張弛有度,跟護工把所有注意事項交代得清清楚楚,他才又回到吳敏蘇向晚母女倆這邊。
“阿姨,晚晚。”
陸斯言拉了張椅子在她們旁邊坐下,又正色說起別的,“我剛才托人打聽了一下,廠裏失火之後,關門消防整頓最快也要半個月才能提交審核。中間各項材料整理遞交,我都可以代為操作。但具體訂單,還有客戶供應商工人,都得由阿姨出面擺平,我和晚晚可以打下手。”
吳敏沒料到他已經考慮到這些,愣了一秒之後,也就接上他的話:“現在是淡季,工廠裏本來也沒多少訂單,都是些養住工人的散單,小客戶,有些還是不做回頭生意的……就是之前倉庫裏那些成品,都要重新盤庫檢驗,核算損失,少多少補多少。再有就是工人恐怕暫時都要每天現結工資了,不然這個情況,他們肯定擔心最後拿不到錢,直接不肯做了。”
陸斯言直擊重點:“賬面上現金夠周轉嗎?”
吳敏一頓,看眼女兒,猶豫了一下,終究看到女兒的份上沒有跟陸斯言隐瞞這些真實財務狀況:“一個月的現結現付總夠的。”
頓了頓,又道,“現在這個情況,就算恢複了生産,廠裏也要我去盯着,重點倒不是擔心工人偷懶,而是不要讓他們覺得我們家因為這次失火倒了,老板都跑了……這種謠言傳出去的話,到時供應商和銀行一起來收賬,那才要命。”
陸斯言點點頭,表示理解。
蘇向晚也立刻說:“媽媽,這樣吧。你安心去盤庫,盡快恢複生産,醫院這邊就交給我和護工。”
吳敏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陸斯言想了想,說:“我跟阿姨一起去盤庫,盤點倉庫查驗損失太細致也太費力,外人只是領一份工資,未必能在如何節省損耗上盡心。”
蘇向晚和吳敏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最終,吳敏拍板決定:“那就這麽定了。”
接下來的日子,蘇向晚每天在醫院照料爸爸,吳敏則帶着陸斯言在工廠清點失火後的倉庫。
等過了幾天,将倉庫裏的種種都盤點出來後,吳敏便另外請了工人入場,開始規整場地,而陸斯言則開始準備工廠提交消防審核所需材料。
半個月的整改期結束,工廠重新開工,醫生那裏也傳來好消息——蘇光耀各方面機能恢複良好,已有轉醒的跡象。
結果沒等三人高興兩天,吳敏那邊卻突然出了事。
大概是這段時間身體太操勞,精神也太緊繃,等一切開始好轉,她人稍稍放松,反倒支撐不住了,某日在工廠車間盯生産時,直接暈了過去。
蘇向晚頓時從專心照料爸爸,變成了來回照顧父母二人。
萬幸的是,吳敏只是勞累過度,挂上營養針,在醫院靜養幾天就好。
但問題就出在,工廠實在離不開人,老板和老板娘都住院了,別說有序生産,不傳出什麽亂七八糟的謠言,引得銀行供應商又來讨債都算好的了。
于是,蘇向晚挺身而出,跟媽媽說,由她去工廠盯着。反正爸爸目前的情況已不需要她多勞心勞力,交給護工料理好日常就可以了;媽媽雖然也住院,但生活都能自理,順便盯一下護工有沒有用心幹活也沒問題。
吳敏卻當即反對:“你以為工廠好管啊?你以為車間裏的人都跟你學校那幫同事似的,再怎麽勾心鬥角起碼還能維持表面上的體面……那些工人一個弄不好,敢直接拉幫結派給你罷工,或者直接跟你動手都說不定。”
蘇向晚說:“那也不能讓你再去工廠,醫生都說了你現在不能操勞,這次不養好,下回再暈過去,就不是打營養針這麽簡單了。”
吳敏一時也無話可說。
頓了片刻,她又垂着頭在那嘀咕:“你要是個男孩兒,或者是個已經結婚生孩子的潑辣女人就好了,偏偏是個文文弱弱的小姑娘。”
蘇向晚心口一揪。
明知媽媽這番話并無嫌棄之意,甚至更多是想保護她,但她仍生出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隐怒以及無奈,而這些情緒卻也不是針對媽媽。
她清楚,越是單憑體力吃飯的地方,在管理上也就越需要原始的力量。
陸斯言觑眼蘇向晚,想了想,對吳敏說:“阿姨,我跟晚晚一起。之前跟您一起盤庫,我大致對工廠的生産狀況和訂單情況有所了解了。”
吳敏聞言看向他,片刻,點了點頭。
蘇向晚也看了他一眼,而後輕嘆斂眸,什麽都沒說。
晚上,陸斯言不方便繼續留在病房,蘇向晚就送他去停車場t。
一路月色明朗,盛夏的夜晚,兩旁草坪裏還有不知名的蟲子啁啾。
陸斯言側頭看了蘇向晚一眼,随後拉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笑道:“在想什麽?”
蘇向晚低聲說:“在想我該怎麽勸自己,從某些現實角度,或許我爸媽先前關于我們家工廠繼承問題的考量,真的有他們的道理。哪怕我不認可,但現實情況就是這樣,兒子比女兒好使。”
說着,又側眸斜陸斯言一眼,“哪怕只是個還沒有正式名分的‘半子’。”
陸斯言聽出她的意思,另只手在她鼻梁刮了一下,笑道:“你這人聰明也聰明,鑽牛角尖的時候也是真鑽牛角尖。”
蘇向晚輕輕拍開他的手,別開腦袋,看向另一側。
陸斯言知道她在聽,顧自說下去:“如果兒子比女兒好使,你媽媽也是你外公外婆的女兒,那你媽媽為什麽能管住工廠?說到底,是權力,是立威的問題,就像你管住你那些學生一樣。”
“你以前雖說去廠裏幫幫忙,但畢竟沒有真正運營過你家工廠,廠裏的那些事可能都沒哪個做了幾年的工人熟悉。新人到哪都要被欺負,技不如人,自然立不起來;立不起來,你的權力無法施展,你就只是他們眼中的文弱小姑娘,他們當然要欺壓你。”
蘇向晚說:“你看,你也說了他們欺壓女孩,這不正是你出面幫我一起的原因麽。”
陸斯言失笑:“重點是女孩嗎?重點是文弱。你忘了你媽還說了一句,你要是個潑辣女人也能鎮住工人?……我幫你一起,只是幫你在還沒熟悉你家工廠管理前,不被廠裏那些老員工欺負,好讓你盡快樹立,最終能立住,終歸都是你的本事。”
“這件事只求結果就好,你糾結起因經過做什麽,糾結其中各人的真實意圖做什麽,你只要所有人都能為你所用,實現利益最大化。你又不跟你家工廠裏那些人一起生活,管他們怎麽想,能安分讓你用就行。”
蘇向晚忽然看向他說:“我本來覺得很諷刺,但仔細想想,我們算不算用魔法打敗魔法?”
陸斯言笑了起來。
說到底,她終歸個豁達的人。
豁達是一種很具感染力的正向品質。
他擡手在她後腦勺揉了一把,奔忙了這些天的疲憊身體也一下舒暢了。
“那我們就一起施法。”
陸斯言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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