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異空間

異空間

回到20分鐘前。

“……下……”

“……醒一……”

安皺皺眉頭。

“……為什麽會在……”

“……醒過來……”

啊啊好讨厭,為什麽有一只手總在晃她。

耳邊的呼喚漸漸清晰了起來,安的眼皮顫動着,即将睜開眼睛。

“對不起閣下,之後我會向您賠罪的。”

安聽到那個聲音這麽說。

賠罪?

為什麽?

安暈乎乎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左耳中一聲巨響,整個左半邊臉就徹底沒了知覺。

少女歉疚地俯下身子,和被打得一臉懵懂躺在地上的安臉對臉。

“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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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眨眨眼,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啊,一個少女。

還是個,瘦成骷髅的少女。

麗蓮伸出手去,在安眼前晃悠晃悠:“閣下,您清醒了嗎?我讓想您醒過來,所以打了您。您如果在這種地方繼續睡下去,就再也出不去了。”

這種地方?

安又眨眨眼,混沌的腦袋開始清明起來。

她記得,她被一個古怪的老頭在她身上抹了什麽東西,然後身體開始出現不适的反應,之後她一路躲過追兵來到島外圈的樹木邊,躲在了一張翻倒的桌子下,聽到一堆綠披風說着什麽“大供奉回來了見到入侵者格殺勿論”……

“啊!”安猛地彈坐了起來,吓得在她身體上方俯身端詳她的少女往後退了一大步。

“這裏是——咦?”

直到站起來,安才發現她的身體已經恢複了。她擡起自己的右手,發現掌心中的暗紅已經幾乎完全消退了,然後又摸了摸額頭。

燒退了!其他不良反應也全部消失了!

少女卻根本不在意自己被吓到的事情,饒有興致地盯着她,眼中閃閃發光:“閣下?您擡手摸額頭這個動作,是在幹什麽?”

安有些發愣:“我在……”

她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于是閉嘴不答,轉而迅速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首先确定了周圍沒有衛兵,也沒有需要戒備的威脅。

她稍稍放下了心。

轉回頭來,卻發現那少女依然興致盎然地觀賞着她。

“閣下,您轉身向四周看,是在看什麽?”她繼續開心地問她。

安:“……”

對于這些異常古怪的問題,安沒有回答。她試着小心地站起來,腦袋還是磕到了天花板。

“——疼。”她一縮頭,伸手摸索着頭頂綠油油的天花板,試探着站直了身子。

安的身高大致有170厘米,只能勾着脖子才能勉強保證站直身體。她現在在一個天花板極度低矮、橫向卻往四周無限延展的空間裏。在這個格外逼仄的空間,許多類似植物莖幹的綠色條狀物連接着上下,大概一人環抱粗細,整整齊齊地排列着,走幾步就能碰上一個。

“閣下,您站起來用腦袋去撞上面,是為什麽呢?”少女歪着腦袋,一眨不眨地盯視着安,臉上一直帶着愉悅的笑容,再次問道。

安緩緩轉身,将視線投向了面前的這個少女。

現在叉着腿坐在她身邊的少女,是在這個地方除了她之外的唯一一個人。

明明身量還未長開,卻已經有了一頭老妪般的蒼蒼白發,渾身瘦到皮包骨頭,皮膚打着褶子,一臉幹枯憔悴,臉上薄薄的皮膚下青紅的血管清晰可見。她身上的衣服陳舊灰暗,安可以看到她的胳膊和小腿,不僅細如竹竿,長度也令人心驚地短。

此時,這個身體有些畸形、明顯營養不良的少女,正有些興奮地望着她,圓圓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好像對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非常有興趣。安有一種她終于得到了一個好玩的玩具的感覺。

玩具?

安緩緩眯起眼睛。

少女一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察覺到安在看自己,沖她咧開了嘴。

安禮貌地沖她微微一笑,發現她的表情更加生動了。

安默默打量着她。

“你的衣服真漂亮。”也許是從安的笑容感受到了她釋放的善意,少女主動靠了過來。

她看起來很開心,豔羨地地伸手摸了摸安的衣擺,又伸手拽了拽安淺金色的長發,最後被安手腕上纏的紅色發繩吸引了注意力。

她驚喜道:“這是什麽?”

安順着她拉扯的力道順勢坐了下來。少女已經整個人貼了過來,抱着她的手腕,愛不釋手地撥弄着它。

“發繩而已。你喜歡嗎?”于是安解開繩子,将紅色的發繩放在了她手裏。

“哇!”少女開心地摸着這根發繩,擺弄着它,試着将它纏在自己的頭發上。

安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理解現在的情況,口吻卻平和友好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阿麗·麗蓮。”她愉快地回答道。

阿麗·麗蓮。

安在心中默念了幾遍。

“幾歲了?”

麗蓮想了好一會兒,才不确定地回答她:“大概……16歲?”

安問道:“自己的年齡也不清楚嗎?”

“不清楚啊。”麗蓮漫不經心地撫摸着頭發,“我從六歲開始就呆在這裏了,不知道時間,心裏默數的秒數也不知道準不準确。如果我沒數錯,今天應該就是我16歲的生日。”

默數秒數?

默數了10年?

安異樣地瞥了她一眼。

“你怎麽活下來的?”

“不知道呢。”

“吃什麽呢?”

“挖這些吃。”麗蓮坦然地指了指她們周圍的一片綠色。

十年了,就挖這些綠色的植物生吃嗎?

安沉默下來,對這個詭異的回答不予置評。

“那個那個,我這樣,好看嗎?”麗蓮突然開心地拉住了安的胳膊,搖晃着腦袋給她看。

頭繩被她松松垮垮地纏在了頭上,本來就亂七八糟的白發變得更加淩亂不堪。

安卻微笑着點頭,稱贊道:“好看。”

“我也覺得。”麗蓮喜滋滋的摸着頭發。

“不過有更好看的紮頭發方法。我可以幫你……”安說着,伸手想取掉她頭上發繩,幫她重新整理好。

誰料,少女卻陡然翻臉,一改笑眯眯的模樣,狠狠打開了安的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極度憤怒猙獰起來:“滾開!別想搶我的東西!”

安一愣,默默放下了手。

麗蓮見她不再有動手的打算,神情才又放松了下來。

她再次摸了摸頭上纏的亂七八糟的紅色發繩,陶醉地将一縷碎發別到了耳後,表情柔和,動作堪稱溫婉。

但她瘦得凹進去的臉孔與格外突出眼眶的眼球,使她不管做出怎樣優美的動作與表情,都像個鬼一般醜陋。

安換了個坐姿,手撐着下巴,漫不經心地關注着這個古怪的少女,另一只手垂在身側,指腹摩挲着地面。

這個綠色的空間,可以看得出來,是由植物形成的。那些垂直于天花板和地面立着的植物莖幹,上下都沒有人工銜接的痕跡,只能是自然生長。這個扁而長的空間,渾然一體,安找不到任何可供出入的機關暗道或者出入痕跡。

她是怎麽進來的呢?

是誰把她弄到這裏來的?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安擡起頭。低矮的天花板使人窒息,從這裏完全接收不到外面的光亮,也判斷不出來現在到底是什麽時間。

在這個完全靜止的地方,感受不到時間流逝,捕捉不到任何的信息,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一個多餘的活物,世界仿佛都變得狹窄擁擠起來,仿佛進入了一個異世界一般。

安又擡起了手掌。

手掌上的暗紅色比起昏迷前的一大片,已經淺淡得快完全消失了。但是她并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

包括之前身體莫名其妙産生不适反應,她也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種焦躁的情緒開始在心中蔓延。

好像自從上了這座島,事情發展就再也不在她的掌控及理解範圍內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在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線索,只有面前這個少女。

她想要獲得任何信息,只能詢問她了。

“麗蓮,”安說道,“我記得你剛才說過,‘再睡下去就再也出不去了’之類的話。這是什麽意思?這個地方是哪裏?”

麗蓮擺弄發繩的動作一僵,只是一瞬間,又立刻恢複如常,若無其事地繼續梳理頭發。

“嗯?您在說什麽?我說過這話嗎?您當時剛剛醒來,還有些犯迷糊,是不是聽錯了?”她說道。

安注視着她,臉上帶上了笑:“啊,原來是我聽錯了嗎?”

“是啊,您肯定是聽錯了。”她說。

“但是,你怎麽就能這麽肯定,我在聽到的時候,是我剛剛醒過來的那個時間點呢?”

由于吃驚而呆愣的表情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安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想起了青雉大将曾帶她提審過的那些犯人。

“這、這是因為,你從上面掉下來,直到剛才,一直都在昏迷啊!”少女還在辯駁,大得有些突出的雙眼堅定地與安對視,一眨不眨,“我為了叫醒你,當然有跟你說過很多話!你也許就是那個時候聽錯的……”

從上面掉下來?

安默默記下了這條線索。

“也許真的是這樣。”安站了起來,冷冷地望着她,“但是你強調了‘我剛剛醒來’這個時間點。”

“啊?”這些話似乎對少女來說有點困難,她迷惑地歪着頭,望着安。

“如果你真的沒說過這句話,下意識的反應應該是直接否認說過這句話本身,而不是挑出了一個時間和場景,着重描述後再否定。”安解釋道。

麗蓮的表情既困惑又惱怒。

“這只能說明你确實說過。”安說道,“所以你的第一反應才是想起了這句話說出時的場景,然後把它描述了出來。”

“你是白癡嗎?”麗蓮生氣了,她的臉漸漸開始漲紅,“我說了我沒有說過這句話,你瞎扯一通就可以否認我的話嗎?”

“我才不管你的歪理!我跟你說了我沒說過,那我就是沒有說過!”她扯着脖子尖聲大喊着,過于激動地揮舞着雙手,突出的眼珠狠狠瞪着安,看起來有一種即将脫眶而出的驚悚感。

安被刺耳的叫聲刺得不由得皺起了眉。

“我是對的!我說的就是對的!你憑什麽反對我!”

少女激烈的怒氣使她想要說得更多一點,想要把面前這個滿嘴鬼話大言不慚的女人說倒,想要盡情發洩她的怒氣,但她卻沒有足夠的表達能力,只能重複着這一句話,憋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最後她委屈得哭了起來。

這個孩子……怎麽看,智力都不像是正常16歲的人。

對于安的話語中的邏輯,她完全無法理解,遇到任何問題也都只會憑着自己的心情撒潑般地發洩,根本藏不住情緒,更不懂得隐瞞目的。

她情緒易激惹,行為偏激,根本不能與人正常交流,思維簡單得就像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那樣的唯我、任性和情緒化,經不起任何反對。

多說無益。而且現在激怒她不是件好事。

安在心裏快速下了判斷。

與她争論她到底有沒有說過這句話的這個問題,現如今已沒有任何意義。于是安直言問道:“出去的方法是什麽?我很清楚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麗蓮破罐子破摔地喊道,“你出不去的!你要留在這裏陪我了!”

安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你等等!不許走!”被她抛在身後的聲音開始氣急敗壞起來,“你聽到沒有!我不許你走!我說過,你出不去的!”

安置若罔聞,彎着腰,往前走。

“你回來!”後面的聲音還在叫,随着安越走越遠,聲音帶着哭腔。

“我不要你走!你必須陪着我!回來!!”

安面不改色,腳步的頻率都沒有絲毫變化。

“我不要一個人了!我不許你留下我一個人呆着!喂!你聽到沒有!”她喊着,卻已經有了示弱的表現“……這、這個!這個還給你!你不是想要嗎?我給你了!你回來!”

安很清楚她說的是那根頭繩,不過她想要的并不是這個。

“你沒聽到嗎?我已經說要把這個還給你了!”遠遠落在身後的那個聲音帶上了喘氣,她似乎在努力跟在安的身後,還跟的非常辛苦。

當然會跟的很辛苦。她的四肢發育畸形,可以站起來都是奇跡了。

“我……”她上氣不接下氣,“我……我跟不上你!你慢一點!”

“你、你停下來!!”她哇地一聲哭了。

安停了下來,聽着她如孩童般用拳頭胡亂捶打着地面、扯着嗓子哭嚎的聲音。

那仿佛要把嗓子扯破的嚎啕聲,刺耳難聽得讓人恨不得找塊布把那張嘴堵起來。

雖然安不知道這個少女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一個16歲的人,彷如稚兒般哭成這樣……

安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轉身,走回到她身邊蹲下,安慰地輕撫着她的肩。

麗蓮抽抽噎噎地哭着。她孤零零一人在這個地方困了十年,再也不想一個人被抛下,或許是安要離開的恐懼感完全支配了她,這下子她完全沒有了小性子。

于是安的手剛搭上她的肩,她就立刻張開手臂撲進了安的懷裏。

安一怔,随後輕柔地攬住了她,手輕輕拍着她的背,輕聲道:“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讓你難受,但是我也不能呆在這裏。如果你有什麽難言之隐,可以跟我說。我會把你帶出去,保護你直到你獲得安穩的生活。”

這個哭泣的少女嗚嗚咽咽地抹着眼淚,另一只手還緊緊握着那根鮮豔的紅色發繩,握得本來就沒什麽血色的皮包骨爪子更是關節卡白。

“能告訴我了嗎?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出去的方法是什麽?”安盡量放柔了聲音,低低地哄着她道。

麗蓮哭道:“已經晚了。你已經,再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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