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同胞雙生

同胞雙生

艾斯與同伴彙合的這邊，此時正一片鴉雀無聲。

微風已經開始摻上了一絲黑夜的味道，浮起衆人的衣擺，輕輕揉亂了發絲。

黑桃海賊團的各位困惑又帶着疑慮地互相打量着，卻是誰都沒有出聲，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基梅爾緊張地看着夥伴們，觀察着面部表情，挨個兒篩選。

即使艾斯相信他們，也不能排除真的有人拿了共享果實的可能。艾斯的意思是拿了就一起承擔，并不願意過多糾纏船員違背集體的問題。

但是，艾斯放過了是一回事，這個人對集體隐瞞又是另一件事。

這件事算不了什麽嚴重問題。放在平時，大家可能還因為得到了一件寶物而感到高興。可是放在現在，在這個環境奇異的古萊茲麗，這種草率的私自行動可能會造成整個海賊團陷入危險。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必須找出來。

至少，要讓他們知道到底有沒有拿。

沒有人承認。

基梅爾的心開始沉了下去。

十幾雙眼睛狐疑地互相猜忌了一番，沒有得出結論，于是都轉而望向了艾斯。

基梅爾也沒有看出來他覺得可疑的人，于是也忐忑地将目光轉向了他們的船長。

所有人都在等着艾斯做出決定。

是繼續逼問，還是……

有人緊張地将口腔裏分泌過多的唾液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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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我們現在就趁現在沒有那麽多礙事的家夥，趕緊逃出去吧！”艾斯笑着說。

……诶？

衆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果然我還是覺得很奇怪啊。”艾斯自顧自地轉身離開了，“你們這些家夥附近根本沒有什麽敵人嘛，大部分士兵好像都在安那邊。”

“但是不管怎麽看都是你們（這群男人們）才需要更多人手鎮壓吧？為什麽這裏卻沒有太多人呢？”艾斯呢喃着。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太多人幹擾就可以……”

“艾、艾斯！”基梅爾連忙叫道。

“什麽？”

“這、這樣就沒了？共享果實怎麽辦呢？”

“我又沒拿，你問我我怎麽知道。”艾斯一臉莫名其妙。

“不、不是……我是說……”

“艾斯，基梅爾的意思大概是，如果有人拿了卻不承認，你難道要就這麽放過那家夥了嗎？”亞基低聲道。

這句話問出了黑桃海賊團所有人的心聲。

他們本來就是海賊，追逐金銀財寶無可厚非。但是現在如果某個人拿了共享果實卻不承認，那就是要獨吞的意思了。

自己一個人獨吞財富無所謂，只要是憑自己一個人的能力得到的東西。

但是把随之帶來的危險均攤給所有人……

而艾斯作為船長，對此竟然選擇放任嗎？

艾斯看着自己的夥伴們，緩緩開口了：“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剛才我已經問過了。”

“‘有誰拿了共享果實嗎？’這句。你們沒有人承認，那就是沒有人拿。”

“可是——”

“确實，不能排除某個家夥保持沉默，欺騙了我們。”艾斯道，“但你們是我的夥伴。”

“不相信夥伴的話，我還應該相信什麽呢？”艾斯笑着問道。

涼絲絲的晚風輕盈游弋于天地間，宛如晨起時盈滿了朝霞的淺海，柔軟的浪一波波沖刷着海灘，偶有小沙蟹迤逦而去的痕跡，也被海浪溫柔的大手撫平了。

黑桃海賊團的所有人都傻望着自家船長，每一張臉上都是一副呆得不忍直視的蠢樣子。如果視線聚焦可以點燃物體，艾斯現在估計已經被燒死了。

艾斯被大家注視着，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左顧右盼了一番後，換了輕快的口吻，強行轉移話題：“那什麽……關于我們怎樣才能——”

“艾斯嗚啊啊啊啊啊——”賽巴和巴利兩兄弟首先嚎啕起來，熱淚盈眶地飛撲過去，一個抱腦袋一個摟腿，将艾斯捆得嚴嚴實實。

艾斯對夥伴完全不設防，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媲美被綁起來扔蒸籠的螃蟹了。

艾斯：“！！！”

“你們這是幹什麽！等等給我下去唔唔——”

艾斯被兩人撲倒在了地上。

剛剛還有些僵硬的氛圍早就已經煙消雲散了，黑桃海賊團的船員們之間洋溢着一片幸福歡快加不好意思甚至有傲嬌到惱羞成怒的氣氛。

“說的真好啊艾斯！”費納莫雷粗聲粗氣大笑道。

“不錯，是一位好領袖應有之言。”空海點着頭道。

“艾斯嗚嗚嗚嗚我真的太感動了哇啊啊啊啊啊！”岩流感動得眼淚嘩嘩往外湧。

“燃起來了唔噢噢噢噢！”多伽戴着拳刺的雙拳相擊，發出舒爽的大吼。

“臭小鬼突然間說這種惡心的話做什麽！”邦西怒罵着，臉上卻控制不住開心的表情，“……我才不想聽一個毛沒長齊的小孩子跟我訴衷情呢！”

列奧涅羅微笑着不說話，布裏羞赧地站在角落，平時冷淡得有些兇惡的臉部線條此時卻異常柔和。

船員們沉浸在被信任的感動中不可自拔，艾斯的哀號在一邊充當背景音效，已經沒有人理會他是死是活了。

“疼疼疼巴利你的爪子戳到我了……！賽巴！！刀刀刀刀刀——刀子收一下啊啊啊啊你們給我滾開唔唔唔——”

艾斯掙紮着想扯開扒在自己身上的這兩只八爪魚。

……

艾斯這邊一片忙亂時，船員那邊則開心地聊開了。

“哎呀，艾斯平時大大咧咧的沒想到也可以說出這麽感動人的話呢。”

“真是讓人沒辦法啊，我就勉為其難地——”

基梅爾在興奮地向夥伴們分享自家船長的所做所言：“你們知道，剛才我找到艾斯，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艾斯說了什麽嗎？”

“他說了什麽？”

……

死活亂掙了一通後沒有絲毫用處，被夥伴們任其自生自滅的艾斯，被兩雙手臂四條腿纏的內髒都快吐出來之際，忽然意識到這種場景他不是一般的熟悉。

艾斯停下來，想了半天，忽然氣急敗壞起來。

他憑什麽要對這種狀況這麽習以為常？！

怎麽？！全世界的人都吃過那顆橡膠果實嗎？？

夥伴們圍了個圈子讨論得熱火朝天，亞基走了過來，認真地對躺在地上的艾斯說：“艾斯，我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的，一切交給我們吧。”

“信你們才有鬼了！過來幫我一把你們這些混蛋！”艾斯怒吼。

古萊茲麗的士兵，真的，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這種感覺盤繞在安等三人心中，夜色愈深，愈堅定。

三人帶着一個拖油瓶，身後的士兵殘肢斷腿渾身是血，暗紅的血跡順着行軍道路一路潑灑，不知疲倦不知疼痛般，依然亢奮地追逐着他們。有因為腿斷了站不起來的人倒了下去，後面的人就毫不猶豫将他踩在腳下繼續前進。在火把的映照下，他們沾了鮮血的臉看上去分外猙獰可怖，讓人不寒而栗。

等安和蒙多沃雷斯折騰得遍體鱗傷，好不容易繞遠路暫時甩開了那些殺紅了眼的士兵，朝這邊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幅可以名為“一堆願打一個願挨的感天動地夥伴情”“在遍地是死屍殘骸的屠宰場中綻放的人間至美”“身處煉獄卻依然苦中作樂的堅韌不拔”的其樂融融足以流芳百世的名畫……

不過在安的眼中，艾斯正玩的很開心。

“艾……！”安一個箭步沖到艾斯的身邊，眼中噴射的怒火足以将整個古萊茲麗燒灼成灰燼，“……斯！”

“你個天殺的混球！！”

安輕而易舉揮開還纏在艾斯身上的兩只蠢物，發現艾斯沒穿上衣，沒有領口可揪，于是一把扯住了艾斯挂在脖子上的骷髅頭吊牌，将帽子的收束線狠狠一收緊，毫不拖泥帶水勒住了艾斯的脖子，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提了起來。

“玩的很開心哈？！”安沖他大吼道。

安平日裏白皙的臉上腰間腿上手臂上都帶上了細細碎碎數不盡的擦傷割傷，幹涸的血液混着塵土髒兮兮的黏在皮膚上，沾滿了灰塵的淺金色長發也不複奪目的光澤，一縷縷淩亂的發灰撲撲地垂在臉頰邊，抹胸甚至被劃裂了一個小口子，穿在身上看上去有一種岌岌可危随時會完全破開的緊張感。

總的來說就是，不是一般的狼狽。

但在這種已經可以算是危及性命的情形下，她已經沒功夫去在意這些事情了。

黑桃海賊團的衆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個總是笑得溫暖可愛的安小姐這副模樣，全都吓得愣了，全部靜了下來，對自家船長的生命危在旦夕這件事無暇理會。

“蒙多，沃雷斯，這是怎麽回事？”沒有人敢去撞槍口，有人便悄悄拉着和安一起回來的那兩個夥伴詢問情況。

沃雷斯沉默不語，只是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傷。

蒙多嘆了口氣：“我們能活着從那幫瘋子手中回來，不容易。真的。”

艾斯被噴了一臉口水，比安高大得多的身體可憐巴巴地扭成了一個十分難受的形狀，膝蓋彎曲着，跪不下去也站不起來，只能半蹲着維持這個艱難的動作，還必須仰着脖子想辦法掙脫安的致命鎖喉。

此時，安手上拎着這個好像生來就是為了致力于讓她這輩子不那麽好過的同胞兄弟，後牙槽磨得咯吱響：“老子都快死了，你還在這兒跟小夥伴交流感情？炮火中的凄美是不是比平時更來勁啊？！”

“安……松開……松……要死了……”艾斯扯着勒進皮膚的收束線，臉上開始出現憋紅。

“布裏，我想找個安小姐這樣的女人結婚的夢想破滅了。”岩流恍惚地說，“女人都這麽可怕的話，我這麽多年期待着結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布裏沉默地點頭，贊同了他的話。

也有人在哆哆嗦嗦試圖為自家船長未盡的大好年華尋求一絲繼續下去的機會：“那個……安小姐……？再不放開艾斯的話……”

他就真的要死了呀……

安橫了他們一眼，成功把一堆承受力較差的男人們吓得往後一縮。

她哼了一聲：“真是，一個個的！你們跟着艾斯是怎麽活了這麽長時間的啊？我都不敢輕易信任這個喜歡亂來的家夥！”

安手一松，将艾斯丢了下去。

艾斯坐在地上，捂着喉嚨咳嗽。

安不理會他，轉而望着這群海賊們。

“時間很緊，追兵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又會追過來，總之大家接下來聽我說。偷盜共享果實的人似乎已經被他們抓住了，但是共享果實并沒有被奪回來，所以對付咱們的兵力已經少一半。我們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安快速道。

“還有，我們聯系上丢斯了。”安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黑桃海賊團衆人聞言吃了一驚。

“安小姐？！你是怎麽——？”

“這個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但是我就是‘看到’了。”安不欲過多解釋，條理清晰地簡單述說着作戰計劃，“我之後會将約定的地點告訴你們，你們解決完追兵後就去那個地方，以煙花為信，火燒神樹。”

大家都激動起來，互相對視着。

“真的以為要死了啊……臭丫頭完全沒留手……”艾斯正在往起爬。

安嫌棄地瞥着他：“艾斯，接下來別再傻呵呵的什麽都不當回事了，注意着一點。這些士兵有問題。具體不好說，只是在交戰中最好能一擊就讓他們徹底失去意識，不然會很麻煩。”

“一定要小心。”安又強調了一遍。

艾斯聽着安的絮絮叨叨，沒有半點反應，只是重新戴好了帽子後，開始不緊不慢拍着身上的塵土。

“……按照原先說好的安排，你們跟丢斯彙合之後，如果我還沒有來，就不需要……”

“你要去哪裏？”艾斯突然道。

安被打斷了話語，愣了一下：“……什麽？”

“你該不會還是要去找共享果實吧。”艾斯問道。

“……不能完全算是為了共享果實。”安略一猶豫，別扭道，“古萊茲麗藏着什麽秘密……我跟你說過，這關系到青雉大将所屬麾下我們全體海軍的秘密任務……”

艾斯無可無不可地聽着，拍完塵土，扶正帽子，舉起右手握成拳頭，捏了捏，還張開嘴，朝拳頭上哈了一口氣。

“……我也沒有必須要找到共享果實，但是還是要查清楚再……”

艾斯突然動手，狠狠一拳揍在安的臉頰上。

拳頭撞擊在臉頰上的聲音并不算大，更何況艾斯也沒有真的下死手。但是安在猝不及防之下，還是往後倒退了好幾步，才重新站穩。

但剛才還算輕松的氛圍卻被徹底凍住了。

剛才還在激動地讨論燒樹方案的衆人瞬間寂靜下來，所有人都驚呆了，齊刷刷看着這對大敵當頭卻開始內讧的兄妹。

明明有十幾二十人紮堆的地方，卻靜的可以聽見螞蟻的腳步聲。

安站在原地，忍受着腦袋受到的震蕩産生的眩暈。

過了一會兒，稍微好一點了。安喘了幾口氣，卻感覺一股溫熱的東西從鼻腔中湧出，手在鼻子下一抹，抹了一手血紅。

安看着指尖的血液，撚了撚。

粘稠的血液将指尖染紅。兩指分開，拉出了一小條血絲。

“……你這是，什麽意思？”她緩緩擡起頭，臉色沉了下去。

“安，你別總是把別人當笨蛋。”艾斯面無表情，隐藏在帽檐下的雙眼卻冷若寒冰。

“不管是士兵還是大供奉，這座島，是個人都看得出來有問題。”艾斯道。

“……吶，你看出來了嗎？”巴利悄悄問岩流。

岩流搖搖頭。

“你不是人。”賽巴悄悄告訴他。

“你才不是人！我就不信你看出來了！”岩流伸出一雙長手臂去掐賽巴的脖子。

“你明明一直都不願意從這些當地人手中拿走屬于他們的共享果實，但是你現在卻在為自己找借口，不得不這麽做。”艾斯厲聲道，“那時候你說要去取，我沒說什麽。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有除了我們和大供奉之外的第三方，也在垂涎共享果實。這個第三方是誰、為什麽，我們都不得而知。明知道有危險還要往裏頭鑽？我有預感，如果你繼續一個人追下去，絕對會死無全屍的！”

“你的意思是我因為怕死就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情嗎？”安嗤笑道，“艾斯，我沒想到你是這麽看我的。如果我怕死，我還去當什麽海軍？從12歲開始就天天跟比你們更加兇惡、更加殺人不眨眼的海賊打交道，你難道覺得我是靠他們放水一路走過來的？”

“不管你再怎麽厲害，現在你也只有一個人！別逞匹夫之勇！你明明是可以等你們大部隊來了再去的吧？為什麽非要現在一個人行動”

“古萊茲麗不是說想來就可以來的地方！就算是你們，也是誤打誤撞才找的不是嗎！你覺得如果我現在離開了，還有可能回得來的嗎？”

“那就不要回來了啊！又不是什麽好地方！”

“就放在眼前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不管？！”

“為什麽要管？我怎麽從來不知道你個是這麽愛管閑事的人？”

“我也不想這樣亂來但是都說了這跟我的任務有關！”

“你為了你那狗屁任務去死也無所謂嗎！”

“死就死了！我還怕不成！”

艾斯氣呼呼地瞪着她。

安柳眉倒豎着回敬。

黑桃海賊團的船員們呆呆地站在一邊圍觀，沒有人敢上前去勸阻。

“……要是平時，我才懶得管你那些破事。”艾斯順了口氣，稍稍按捺下情緒。

安一挑眉：“不好意思啊，讓你費心了。”

“誰都不能保證你有沒有命回來，或者什麽時候能回來。”艾斯的聲音低沉，“如果你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回到海灘，等待着你的全船人都會有危險。我不能放任你一個人的行動，威脅到我的夥伴。”

“我都說了不需要等我。”安不耐煩地說，“你們按照計劃逃出去了立刻離開就好，我又不是你們的夥伴。我也沒有任性到讓你們因為我陷入危險。”

岩流在一邊忍不住小聲插了一句：“沒關系的啊我們可以等……”

空海拽住了他，沖他使了個眼色：“別說話。”

“為什麽？我們稍微等一下安小姐，讓她做完自己的事情後再帶她一起走不就行了？更何況安小姐這麽厲害，可能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根本不需要我們等她呢。”岩流悄悄争辯。

“岩流，這次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蒙多忽然開口了，臉上晦暗不明，“你沒有遇到過那些發了瘋的士兵。那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樣子。即使是安小姐，在獨自一人面對更多的那種士兵的情況下，我也不敢說她能活得下來。”

“真的……很瘆人。”他說道，“我不會想再面對第二次了。”

“這件事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簡單。”艾斯指着趴在安的背上一直都沒有出聲的麗蓮，“那個當地小姑娘現在怎麽不說話了？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她跟你說了什麽讓你選擇這麽做……”

“安，沒有必要為了不相幹的別人，為了他們的事情獻上自己的生命。”艾斯嚴肅地說，“你根本不想這樣做的不是嗎，如果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說過很多遍了，我有任務。”安冷冷地盯着艾斯。

“任務？！”艾斯怒極反笑，“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不明白，我們三個全都立志當海賊的時候，為什麽偏偏你一個人選擇去做海軍。”

安撇開了頭：“你不需要理解，只要別阻——”

“完成了那些無休止的任務你又能得到什麽？！你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危險，為什麽還要插手？為了你那幼稚的責任感嗎？”艾斯厲聲道。

“我得到了什麽不需要跟你——”

艾斯陡然提高了聲音：“當海軍的走狗是一件應該引以為榮的事情嗎？你以為當海軍有多少人真的是為了維護正義？嘴裏喊着堅守正義的口號，又有幾句是真心實意的？！”

“你自己，到底又是抱着什麽目的去當海軍的？”艾斯冷笑着，“別跟我扯那些為了‘維護心中的正義’這種話，我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

安被徹底激怒了：“你清楚我的什麽？你有什麽資格說我？我應該過怎樣的人生不由你來決定！我就是為了維護你說的那狗屁正義怎麽了？這就是我的信仰，是我決定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

“我們沒有肆意的資格！”安怒道，“我們生在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你很清楚的不是嗎？如果再不去彌補，你說，我們憑什麽還能活在世上？！”

天漸漸暗了。半圓月隐隐升起，夜幕中星星點點的光已初見盛景。

艾斯沉默下來。視野本就不是很好了的現在，他的臉藏在帽檐下，更是難以看清表情。

在羅格鎮，兄妹倆遇見時就初顯的矛盾，這下子，全面爆發了。

從小在謾罵中出生、長大的波特卡斯雙子，不會不明白他們作為海賊王哥爾·D·羅傑的孩子是有多麽遭受世人厭棄。

每個人都希望他們去死。如果沒有路飛他們的存在，艾斯覺得自己絕對不可能活到現在這個年齡。

他希望能用實力證明自己，以此得到大家的認可，而不是逆來順受地承受天生血統帶來的摒棄。

但是安卻覺得，他們應該“彌補”那些希望他們去死的人？

憑什麽，要軟弱地委曲求全？

“果然，我現在依然還是非常讨厭你的這套說辭。”

沉默了良久，艾斯低聲道。

“我沒有求你喜歡。”安冷冷地說。

黑桃海賊團的衆人無措地看着他們倆。雖然吵架的內容聽起來有些雲裏霧裏，但大家都看得清楚，這對兄妹鬧崩了。

“那、那個……”經過暗暗激烈的争吵，被推出來的某個倒黴鬼代表大家，戰戰兢兢提議道，“艾斯，安小姐，我們是不是應該……？”

“……嗯。”艾斯望了他一眼，首先轉身離開，走向了夥伴。

安站在原地，沒有再出聲。

“就按照安說的去做。”艾斯略一思索，吩咐道：“分頭行動。多伽，亞基，蒙多，布裏，岩流，去尋找足夠的易燃物。最好是油。”

“其他人去幫忙引開追兵！盡快！半個小時後在約定的地點集合！”

“是！”海賊們接到船長命令，興沖沖行動起來，迅速分好了小組。

“……另外，還有一件事。”艾斯頓了頓，忽然繼續說道。

大家又靜了下來，一齊看着船長，等待他開口。

“空海，這是記錄指針。回去後将它交給丢斯。”艾斯從手腕上褪下了藍色的玻璃球手環，交到了空海手中。

空海不明所以地接過：“……艾斯？”

艾斯吸了口氣，在全體同伴們的注視下，突然深深彎下腰去，鞠躬致歉道：“……我只能向大家說一聲抱歉。”

“艾、艾斯？”岩流疑惑地望着他，“你這是幹什麽？”

艾斯直起身來，平靜地望着夥伴們：“我們才剛進入偉大航路，我作為船長，卻要因為自己一個人的原因，要抛下你們獨自去冒險了。你們按照計劃進行。如果我們沒有在起航之前歸來，你們就不需要繼續等待我們。一切以大家的安全為重。”

“真的，對不起。沒有遵循我們的約定。”艾斯又是一個深鞠躬。

“……艾斯，你這是要……”安越聽越不對勁，上前抓住了艾斯的手肘。

艾斯卻把她甩開了。

黑桃海賊團的船員們面面相觑了一番後，所有人都不安地望着艾斯。

“……艾斯，你這是什麽意思？”

艾斯無奈道：“即使我是非常不贊同這家夥的計劃的，我也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看着她去送死。”

“我不需要。”安冷眼瞪着他，突然說道。

艾斯緩緩轉身，淡淡地望着她。

問題還沒解決。

黑桃海賊團的衆人沒敢再說話，只是默默看着事态發展。

“‘不需要’……是什麽意思？”艾斯問道。

“我不需要你跟我一起去。這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任務。”安幹脆地回答他。

艾斯被氣笑了：“你當我很想管你嗎？你在哪兒死了都無所謂，又不關我的事。”

“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安生氣道，“我又沒有求着你管我！”

“是嗎，好啊。死了最好！”艾斯氣的口不擇言道，“我巴不得留下你一個人在這兒去死呢！”

這話有點過分了。

不管怎麽說，安的意思是想獨自承擔自己應負的責任，完成海軍的任務，不把艾斯一起拖入危險；而艾斯則想阻撓安的這種危險的想法，将她帶着一起離開。

兩人初衷都是為對方着想，但事态卻越演越糟。

“艾斯，冷靜一下。”空海上前将手搭上了艾斯的肩，沉聲提醒道。

“安，來，到這邊來一下……”邦西則過去将安牽走了。

空海的出聲打斷，使艾斯被怒火燒得有些不理智的腦袋清醒了一點。

艾斯拉低帽檐，遮住自己的表情，轉身也向一邊避了幾步，低低道：“……不好意思，空海。”

空海搖搖頭，目光示意不遠處安的方向：“艾斯，那你打算怎麽辦？”

艾斯也瞥了一眼那邊，面色頗冷淡地道：“我倒是真的不想管她。”

“艾斯。”空海不贊同地叫了一聲。

“……”艾斯抓抓頭發，煩躁道，“……但是又不能不管。如果臭老頭子知道了，還不得追着我跑遍整個偉大航路也要把我削了。”

空海沒揭穿艾斯随便瞎找的這個別扭的理由，不做聲。

“我可不想天天身後追着一個糟老頭子。”艾斯嘟哝道。

這應該就是，還要退讓一步的意思了。

空海暗暗嘆了口氣。

“艾斯，我明白我們必須尊重你和安小姐的決定。”空海認真地說道，“但是作為黑桃海賊團的成員，我們不能沒有你。”

艾斯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也正色起來：“別擔心，我雖然這麽說，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相信我，就像我相信着你們一樣。”

“我們一定，會在起航之前回來的。”艾斯認真地保證道。

黑桃海賊團的所有人迅速分好組，便立刻開始了行動。原地，只留下了艾斯和安兩人。

麗蓮已經交給了其中一個海賊幫忙看守，安囑托他如果她沒回來，就在斯佩迪爾號到達的下一個島嶼，将麗蓮放下。

并對因為她的原因影響了航海而表示歉意。

漫天細碎繁星閃耀，明月高懸。

難得的安靜。

沒有追兵，沒有聒噪的海賊們，躺在地上的士兵屍體也不會發出響動。

安趴在地上，正借着明亮靜谧的月光，憑記憶快速地粗略繪制地下空洞的地圖。

艾斯懶洋洋盤腿坐在她身邊，撐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扔着石頭玩兒。

“吶，安，這回你欠我欠大了。”艾斯說道。

“我又沒叫你跟來。”安不為所動。

“呵，現在還說這種話嗎。沒良心的丫頭。”

安撇撇嘴，卻沒再吭聲。

艾斯放松地将身體向後仰，雙手撐着地，仰望着漫天星河：“你就沒想過，如果真的死了怎麽辦嗎？”

“你會想嗎？”安反問他。

艾斯眼中盛滿了夜幕中閃爍的星光。

他咧開笑容，眼角眉梢盡是灑脫：“不會。”

神樹靜靜地伫立在他們身旁，銀白的月光映得樹影婆娑，偶有微風，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