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行動

行動

“沒有燈,只有幾根火柴了。湊合吧。”安擦着火柴,舉到了地圖邊。火苗在晚風中忽閃,一明一滅,在兩人的面部打下層層陰影。

明月皎潔,夜空晴朗,偶有舒爽的晚風,驅散了白日的焦躁。但是,這個晚上絕對不能稱之為太平。

除了海賊與士兵的交戰聲,還有民居被突然闖入的驚慌喧嘩聲,喊殺聲陣陣,時不時就有某個地方點起炮火的亮光。

艾斯和安兩人正頭碰頭蹲在地上,沉澱着黑夜的眼中閃着微弱躍動的火焰。

兩人一起瞧着這張剛完工的草圖。

“真醜。”艾斯嫌棄道。

安對此報以忽視:“……我們的目标,是找到那個持有共享果實線索并被囚禁的人。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必須先看看地形——”

安的手指在圖上繞了一圈。

“整個古萊茲麗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圓。”她說。

艾斯捂着嘴,悄悄打了個哈欠。

“圓露在水面的一點點表層是古萊茲麗國土,地表下有一層是流籠,再往下就是圓形的空洞,盛有整整半個空洞的樹汁消化液,其中有碼頭、升降裝置……”安點着地圖道,“估計現在地下的守衛正格外嚴格。相比起我們這種誤打誤撞闖入的小賊,大供奉更關注的是共享果實,所以本來應該應對我們的不少士兵,都被派去地下了。我們需要潛入的話……”

“我們不是要去找共享果實嗎?為什麽要回到下面去?”艾斯不解地問道。

安翻了個白眼:“我也想去找共享果實啊。但是你知道果實在哪裏嗎?”

艾斯搖頭。

“現在弄不清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但是不管怎麽說,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共享果實,我們只有去找那個手裏有共享果實的人。”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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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恍然:“那我們應該去哪裏找?”

安在繪着地下空洞的地方畫了個圈,手指點了點:“這裏。”

艾斯狐疑地擰起眉毛:“你怎麽這麽肯定?”

“我猜的。”安胸有成竹。

“……”

“你別這麽看着我,我是有推測依據的。”安瞪了艾斯一眼。

“那個得到了共享果實的人雖然被抓住了,但是并沒有将共享果實交出來。他現在肯定被囚禁在某個地方遭到審訊。而審訊的地方不能是有進難出的流籠,也不能是生活着阿麗族普通族民的地表,那就只能是地下空洞的某個地方。”

艾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們要偷偷潛入地下空洞中,躲開巡邏的士兵,找到那個被囚禁的家夥……”

“打住打住。”艾斯忽然叫停。

“……又怎麽了?”安憋氣道。

“我只是想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艾斯緩緩問道,“包括斯佩迪爾號也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安略一猶疑,還是誠實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間就‘看到’了。”

“‘看到’?”

“具體我也說不清楚……”安苦惱道,“那時候差點就要死了,我都覺得‘沒辦法了今天要死在這裏了’的時候,突然間就看到了……不止是斯佩迪爾號,還有整座島……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

安說到這裏,耳邊忽然又響起了那時候艾斯自空中飄來的叫喊聲。

她心頭一震,不由得停了下來。

隔着火光,艾斯正摸着下巴,蹲在她的對面,沉思地想着什麽。

依然是那副她所熟悉的蠢樣。戴個傻乎乎的帽子打着赤膊耍流氓,整天沒個正形也就算了,思考等一切需要用腦子的事情也許也不适合他。看他想得眉毛眼睛攪成一團滿臉麻子全都擠到眼白裏去了,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知道這家夥除了會任性和添麻煩還會什麽。

路飛都還會撒個嬌呢。

安手裏舉着燃燒的火柴,即将燒盡的最後一點火焰已經快燎到了她的手指,她也沒有注意到。

她長時間沒有繼續說下去,艾斯疑惑地一歪頭。

“安?”

“艾斯……你……”……在去找同伴的時候,有沒有大喊過我的名字?

話沒問完,安忽然又感覺很荒謬。于是她抿了抿唇,把未盡的話咽了回去。

她傻了嗎?

怎麽想都不可能的吧?

艾斯當時正和他的夥伴們呆在一起啊,一副愉快交談着的模樣,她明明看到了的……

……但是,那就是艾斯的聲音啊。

但那又怎麽可能是艾斯呢?

艾斯揚起眉:“怎麽了?”

“……沒什麽。”安勉強一笑。

“你有點奇怪啊。”艾斯的臉上忽然浮現起賊賊的笑,“難道說後悔了嗎?後悔的話就放棄好了。現在還來得及,我不會嘲笑你的。”

“怎麽可能。”她心不在焉地反駁他。

“我想也是。”艾斯撇撇嘴。

艾斯的聲線理智沉穩,非常正常,是他平時的樣子,沒什麽特殊的地方。

安忽然感覺安心了不少。

對啊,怎麽可能是艾斯呢。

本來這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相比于它,目前,眼下還有更多需要好好關注的更重要的事啊。

也許只是她的幻聽也說不定。

聽說人在死之前會有類似走馬燈的幻覺。在短短幾秒內回憶整個一生,想起未盡的憾事,追溯美好的回憶,思念心中挂念的人……

在那種危急時刻,也許,那個聲音,只不過是她在死之前表露的內心最真實的期待……

安又皺起了眉。

等等?按這麽說的話,難道她最想看到的,是這個家夥哭成一副狗樣兒的時候嗎?

……

艾斯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她變幻莫測的面色:“我不能讀取你的內心,但是我覺得你現在想的一定是一些讓我惡心的事情。”

安呵呵笑:“讨厭這種事情就不需要總結了。”

微弱的火焰最後劇烈地一晃,熄滅了。兩人的眼睛從光亮突然回歸黑暗,都有些無所适從。安扔掉了燒盡的火柴梗,又拿出一根,擦着,舉到了兩人中間。

火光中,安清清嗓子:“火柴不多,我們也沒那麽多時間說閑話。”

艾斯:“呵呵。”

“剛才說到我們要偷偷潛入,也就是在從地面進入流籠後,不能直接就通過底壁下到地下空洞。”安嚴肅道,“所以我們要趕在巨樹汁液效用失效之前,在流籠中到達最邊緣處,從角落悄悄下去。”

“至于為什麽這樣規劃……我們上來時乘坐的升降梯目标太大,所以這條路不通。所以現在我們要先找到樹汁……”

“終于要開始重點了嗎。麻煩盡快,我先……”艾斯打了個哈欠,這回毫不掩飾自己的困倦,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很願意關心的樣子,伸了個懶腰,揉去眼角的一點淚水,然後懶懶地躺下身,将牛仔帽蓋在了臉上,雙手枕在腦後,甚至還悠閑地翹起了腿。

“……躺一會兒……”

“……喂!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好好起來看地圖啊!”安瞠目結舌,看着艾斯帽子底下已經傳出鼾聲了,趕緊伸手去推他。

“你好煩啊,我不是在聽着嗎。”艾斯被她推了好幾下,醒了,但仍躺在地上巋然不動,悶悶的聲音從帽子下傳出來。

“聽個鬼,你剛剛都睡着了。”安不滿地嘟哝着,“你也太放松了吧,真是的。我們如果因為在這裏白白浪費了時間而沒有趕上起航,你拿什麽回報你的夥伴對你的信任啊。”

“你還真啰嗦啊。既然知道不能浪費時間,還不快點把廢話說完?”艾斯懶散地抓撓着腰部,抓着抓着手就移到了肚子上。

安瞪着他,雖然帽子蓋住了整張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這家夥肯定又在打哈欠了。

“快說,說完了我們趕緊行動。”艾斯催促道。

安撇撇嘴,抽起鋪在地上的那張地圖,将另一只手中燃燒的火柴挨近了羊皮紙的一角。不一會兒,火焰就從紙角将整張紙燎成了灰燼。随後,她捏着火柴的手利落地一甩,甩滅了最後一點火苗,将火柴梗扔在地上,徹底踩熄了火星。

“和你這種家夥也沒那麽多好說的。”安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蹲的有些發麻的腿,“你不想聽我也懶得說。正好我也不是喜歡制定計劃按部就班的人。”

“起來,走了。”安走到艾斯身邊,踢了踢他。

“就走了嗎?可是你不是說不走升降梯嗎?那要怎麽下去呢?”艾斯驚訝地坐起身來。

“你不是懶得聽嗎?”安挑眉。

“……”

“總之,跟着我走就對了。”

艾斯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褲子。安率先走在前面認路,艾斯扶着帽子提步跟了上去,忽然有點後悔沒有好好聽聽她制定的計劃。

對啊,他都忘記了,這次跟他一起行動的可不是丢斯啊。

誰知道那個只看任務不要命的瘋丫頭會做出什麽事情。這本來就不關他的事,他現在被迫扯進來摻和一腳已經很吃虧了,因為她的原因把自己徹底搭在這裏了不是更得不償失嗎。

說起來,他一個海賊,為他們海軍這麽重要的機密任務貢獻了這麽大的力量……

被海軍知道了,賞金應該是……不會增加……

糟糕了喂,如果被當成好人了該怎麽辦才好啊?!

“快點艾斯,磨蹭什麽呢,你不敢去就留下,別拖我後腿。”安在催他了。

“啧,不能讓別人知道,至少不能讓這個蠢丫頭到處亂說。”艾斯低聲嘟哝着。

“……”

艾斯擡起手,面色頗痛苦的緩緩揉着太陽穴,指腹将額角突突直跳的青筋強行摁了回去。

20年良好的教養(也許只有10年)讓艾斯沒有在第一時間掉頭走人或把面前這個人一巴掌拍暈或把自己拍暈。

如果說拯救了艾斯靈魂的人是路飛和薩博,那麽現在他現在身邊這人就是讓他重新懷疑自己的出生的到底是什麽罪大惡極的懲罰。

夥伴可以選擇,結義兄弟可以選擇,只有同胞的妹妹是老天硬塞給他的。

如果可以重活一次,艾斯發誓他在娘胎裏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家夥掐死。

“好奇怪啊……我明明抹在這裏了的……還抹了不少呢,怎麽不見了……”安郁悶地嘟哝着。

昏暗的小巷子裏,安正趴在肮髒的牆角,也不嫌棄近在咫尺的牆角,灰塵蜘蛛網老鼠糞便各種蟲子屍體和泡着這些東西的散發着古怪氣味的污水,她在窄窄的小巷裏,雙手在肮髒的牆上到處摸索就算了,發現牆實在是太髒了用手摸除了摸一手黏糊糊的黑灰之外根本摸不着有用的東西,還索性将鼻子湊近牆壁,撅着屁股趴在牆上,用鼻子到處聞嗅着。

“……我記得是有一點清香的氣味的……嗯……用聞的方法應該可以分辨的出來……”

艾斯:“……”

艾斯低着頭,看着她趴牆上東摸西嗅地到處亂爬。在艾斯看來,她簡直就是一只在鼻涕蟲的粘液和痰裏找肉渣子的狗。

“……艾斯,在我褲子口袋裏找火柴。”安悶悶的聲音響起,“實在是太黑了,我看不清。”

艾斯:“……”

安半天不見艾斯動靜,再次叫他:“你快一點,我手上有點濕,把火柴弄潮了就打不着了。”

你竟然也知道髒啊。

艾斯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保持理智:“……你這是在幹什麽?”

“找東西啊。”

“什麽東西要在這裏找?”

“嗯……應該是那種樹的汁液……我在這裏的牆上抹了很多的來着……有了那個,我們就可以穿過地表去到地下空洞了……”

安心不在焉地解釋着,卻遲遲不見艾斯有所動作,于是橫了他一眼:“……問那麽多幹啥?趕緊找火柴啊!時間很緊的!”

“……為什麽非要在這種地方找?”艾斯的語氣裏掩飾不住嫌棄,看這不情願的樣子,應該是連她沒有弄髒的褲子口袋都不願意去掏的。

安暗自翻了個白眼。

真是大少爺!

大少爺指望不上,安只能自力更生。她舉起灰撲撲黑乎乎還帶了點不能去細究到底是什麽的濕濕黏黏的液體的手忍了又忍,閉着眼睛直接往褲子口袋裏摸。

艾斯終于目不忍視地側過身去,別過腦袋捂住了嘴,專注地研究起小巷外不遠處的一處民房窗戶中散發出來的幽幽燈光來。

身後有細細碎碎的聲音,聽上去是安在小心翼翼地翻火柴盒。

“吶,艾斯。”安一邊翻嘴裏不忘閑扯。

“嗯?”艾斯應了一聲,表示在聽。

“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從升降梯裏出來,開始戰鬥,然後分散了,再次碰面的時候?”

“嗯。”艾斯肯定地應了一聲,立刻回憶起了脖子被繩子勒住缺氧窒息的感覺,喉管被堵塞了一般,又有點呼吸不暢了。

要誰誰都忘不了的吧,這種可怕的情景。

“你簡直像個母夜叉……”艾斯輕聲咕哝了一句。

“麗蓮昏迷了……”安的聲音與他的同時響起。

兩個聲音又同時同時沉寂下來。

小巷外,方形的石板塊兒凸起的地方已被來來往往的人的鞋底摩擦得光滑铮亮,幽亮的燈光将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映得光影斑駁。

路邊靜靜躺着幾只被踩爛的蘋果——應該是人們在白天慌亂中四處跑動導致的,裸露在空氣中的果肉已幹癟泛黃,上面沾滿了地面上的髒污。艾斯可以看見一小隊螞蟻連成串兒,自艾斯看不見的黑暗牆角蔓延出來,排成一根細細流動着的黑色線條,一直延伸進那幾只蘋果附近的石板縫隙。

身後細細碎碎的聲音已經停止了不短的時間了,艾斯感覺後脖頸有點涼。

不時有人類粗重的腳步雜亂而過,被燈光拉長扯大的黑影頻繁來去。但這并不能影響這些小生物搬運它們的晚餐。

艾斯盯着那一小隊螞蟻,直到他的耳朵捕捉到身後一個細小的摩擦聲,心髒才有種每跳一下重新開始落在實地上的感覺。

安擦着了火柴,聲音依然平靜,艾斯卻聽出了裏頭冷飕飕的“現在不方便以後你等着瞧”的威脅。

“我們遇到了那位大供奉閣下。”安說道。

“……嗯。”

“具體發生了什麽沒什麽好說的……”安略一停頓,飛快組織了一下語言,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結論,“艾斯,我覺得我們有一個地方弄錯了。”

“什麽錯了?”艾斯順着她的話應道。

“那個大供奉,應該不是古萊茲麗的族民。”安說道。

不是阿麗族的人?

艾斯暗暗皺起眉頭。

巷子口,又是幾個士兵模樣的人跑了過去。

暈黃的光映在艾斯眼中,烏黑的眼珠子随着黑影子一個個來來去去左右晃動着。

……再怎麽說,好像士兵也太多了點。

兩隊士兵在小巷附近的地方彙合,似乎在交流着什麽情報。艾斯微微低下頭,将帽檐壓低,避免自己的目光引起他們的注意。

他背後的安正舉着燃燒的火柴仔細搜索。艾斯高大的身體橫檔着,正好遮住了那一點兒晃動的火光。

“為什麽這麽說?”艾斯問道。

“我在流籠中時,麗蓮曾無意中透露出的,在十年前,她還沒有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被送入流籠,某一次的果實孕育當天,‘一個黑發的中年男人在沙灘上被神樹汁液産生的霧氣催眠,’而且,這個男人竟是認識她的姐姐的,那個在她還小的時候就死去的姐姐……”

安已完整回憶出了當時在流籠時的場景。即使這些話是麗蓮在她身邊嘀嘀咕咕說着的些廢話,她當時腦子裏考慮着的全是古萊茲麗的聖果就是共享果實這個情報,心裏擔憂着收到未知的錯誤情報的青雉大将等人的安危,于是便自然而然略過了這些無用的信息,現在完全回想起來後,她卻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艾斯默默反複咀嚼了幾遍安說的這條信息,卻找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再怎麽看,這些話都是一個獨自一人寂寞了十年長大的少女絮絮叨叨唠的家常。于是他沒有接茬,等待着安繼續說下去。

“我們和丢斯約定好了暗號和接頭方式後,便躲着追殺我們的士兵向你們這邊趕。”安繼續講述道,“就是在途中,遇到的那位大供奉閣下。”

“麗蓮與他打了個照面,也許……”安稍有猶疑,最後還是斷言道,“……應該是恢複了記憶,而且,她的表現表示她是認識大供奉的。”

安回想起那短短的十幾秒見面的時間。

大供奉身邊的近衛反應神速,在拐角處,轎子和全速奔跑的安相撞的一瞬間,近衛反應神速,手中長矛一左一右向她刺來,安在高速移動中猝不及防迎面受到攻擊,無法止住身形,只能一偏腦袋,同時向左邊騰空躍起,躲過了右邊長矛刺向她腦袋的一擊。

相遇大驚之下,狼狽地躲過了右邊後,她卻将自己的胸膛送到了左邊向她胸口刺來的矛尖下。

寒光閃爍的利器即将浸入熱騰騰鮮血的前一秒,她一把扯開了捆綁着麗蓮的布條,抓起麗蓮的雙手,利用腰腹的力量一個大力扭轉,淩空旋轉上半身,将麗蓮不算長的身體以自己為軸心甩飛起來,麗蓮的腿部打中了那個近衛的腰,将他硬生生撞得跌倒到一邊,手中刺向她的長矛勁兒也散了。她則拉着麗蓮的手将她提起,胳膊攔住她的腰,帶着她順利避到一邊,與大供奉一行人隔開了相對安全的距離。

兩方人站定後,緊緊跟随着安而來的沃雷斯和蒙多也随後趕到了。

安趁着大家都沒在這個變故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扯過布條想重新将麗蓮在背上綁牢,以應付接下來可能來到的戰鬥,卻發現麗蓮被她當成武器掄了一遍,經歷過了這麽過分的對待後竟然沒有發脾氣,而是直愣愣地盯着軟轎上坐着的男人。

一剎那,震驚茫然混亂恍然傷心憤怒等等一系列複雜的情緒在麗蓮的眼中一閃而逝。

她因為陡然湧上來的激動情緒而渾身顫抖起來,擡起胳膊,指着高高坐在軟轎上的男人,蒼白的嘴唇抖得如風中落葉,聲音被劇烈的情緒壓在了喉間,只能吐着細碎的只言片語,根本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大供奉驕矜高坐于軟轎,從始至終都恹恹地眼皮微阖着打盹兒。

安看到他頗厭煩的揮了揮手,似乎是在示意近衛将他們驅開,即使剛剛已經有人差點命喪矛下,他也不願意多給予他們一個眼神。

這時,麗蓮發出一陣刺耳短促的尖叫,拼命扒拉着身邊站着的安,雙手抓住了安的赤.裸的雙臂,一副尋求保護的極度害怕的模樣。

安只覺得這雙手格外的冰冷,掌心的冷汗濕黏黏的沾上了自己手臂的皮膚。

她不知道發生了麗蓮什麽事,只能選擇先将她安撫下來。但是麗蓮卻驚惶之下脫口而出道:“姐姐!姐姐救我!”

安聽到這個稱呼愣了一下。

她沒想到麗蓮會叫她“姐姐”,還是一種格外親昵的叫法。她從遇見麗蓮到現在,麗蓮也從沒稱呼過她一聲。難道是因為艾斯的緣故,叫的親昵一點會拉近關系嗎……

但是這種想法在下一秒就被安否定掉了。

因為倚在軟榻上的大供奉突然唰地坐直了身子,臉上同樣出現了震驚恐懼不可置信摻雜的複雜表情。

他死死盯着麗蓮看了半晌,意識到周圍的近衛都在等他的指示,這才驚慌地遮住面部縮了回去,顯然是不願意讓麗蓮看到他的臉。

接着,他下了絕殺的命令,甚至覺得後面的一大堆士兵還不夠,堅持要求自己的所有近衛包括兩位總隊長,全部都去執行對他們下的絕殺任務。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邊戰邊逃,直到見到艾斯,是多麽一副狼狽的樣子……

“安?”艾斯忽然喚了一聲。

“嗯?”安回過神來。

“麗蓮認識那個大供奉,這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嗎?”

“啊……”安神情複雜地輕嘆一聲,“這也只是我的推論,尚未得到證實。麗蓮身體孱弱,極大的情緒起伏過後陷入暈厥,即使她的記憶已經恢複,我暫時也無法從她那裏得到有用的信息。”

“我前面說過,麗蓮有一個姐姐,這個姐姐在她還小的時候就‘死了’。但是在姐姐死去之後的某一天——那一天正巧是共享果實孕育成果的時候,在海灘上撿到了一個疑似遇到海難漂到沙灘上的人,據麗蓮所述,彼時她擔任酋長的曾曾曾曾曾爺爺做主救下了這個外鄉人,但沒想到這個外鄉人認識麗蓮的姐姐。”

“要知道,阿麗族人不會輕易離開古萊茲麗。我不知道地下空洞的港口是什麽時候建立的,退一萬步來說,如果這個港口為阿裏族人自主建立,一直都存在,這個封閉的族群一直都在悄悄與外界往來,我認為他們也不會容許一名普通少女随船出海。”

“第一是沒什麽用處還可能是拖累,第二是古萊茲麗的聖女選拔制度。因為聖女,女性被視為神聖的象征而看重,地位是比男性高的。即使她是酋長的女兒。”

“所以,如果假設,麗蓮的姐姐沒有出過海,第一次來到古萊茲麗的那名中年男性,又是怎麽可能認識她的呢?還是她‘死去’之後?”

“麗蓮在見到大供奉後,記憶有恢複的跡象,我覺得他們互相都是認識的,要不然麗蓮也不會當時她看到大供奉的時候,喊的是‘姐姐救我’。”

艾斯背對着安站在巷子口,為她擋着火光的動靜,一直沒有吭聲,安卻知道他确實在認真聆聽。

“我并不認為她在這裏求助的‘姐姐’是我。因為大供奉聽到了她的求助話語,顯示出了極大的情緒波動,以及過分誇張的反應。”

“大供奉對這句話有反應,就表示這句話不是單純的一個向我求助的語句。麗蓮在異常恐懼的情況下,喊的‘姐姐’,我猜測應該是她的親姐姐,就是那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去的親人。”

“而大供奉聽到這個求助語,為什麽會這麽怕呢?我覺得這個原因大概與麗蓮當年被送入流籠的那個事件有很大的關系。”

安條理清晰地低聲分析道:“綜上所述,我大膽推測一下。在麗蓮小的時候遇到海難被救起的中年男人,就是那個大供奉。只有這個猜測符合。因為中年男人認識麗蓮的姐姐,被阿麗族人救下後,肯定會認識了麗蓮,知道那位姐姐有一個妹妹。即使是十年過去了,這位妹妹已經長大,加上十年囚禁的生活使她被折磨得形體外貌異于常人,所以他一時間沒有認出來。但在麗蓮喊出他所熟悉的某句話時,現在已經是大供奉的那名中年男人還是辨認出了她。”

“也就是說,大供奉是外來客,不是阿麗族人。”

“結合我們之前覺得存疑的地方——為什麽阿麗族的衛兵在看到本應在流籠中死去的麗蓮活着時,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情緒反應;加上古萊茲麗從十年前的部落生活、酋長制度,只通過短短十年,政權便移交給了神權,且建立了軍隊;還有現在都沒有找到的那位酋長,也就是麗蓮的曾曾曾曾曾爺爺的下落;以及麗蓮究竟為什麽被全族人判了流放、送入流籠……”

安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意思已經很明晰了。

十年前,遇到海難偶然來到古萊茲麗的一名外鄉人,從酋長手中奪取了部族的領導權,也許是受到身為酋長的曾曾曾曾曾爺爺的牽連,麗蓮被流放了。這個外鄉人在奪取大權直到今天的十年間,用某種未知的方式,控制了全族人,使整個阿麗族的族民都對曾是酋長親人的麗蓮,報以漠視并痛下殺手。

思路到這裏已經基本理清了。

艾斯有些恍然。

怪不得,這一整天的時間裏,不管是在哪裏的戰鬥,安帶着麗蓮,受到的攻擊都遠遠比他多很多。這并不是他之前猜測的那樣,他們可能是覺得一個落單的女人好欺負。而是這些族人的目标從來都不是安,而是被安保護着的麗蓮。

安也沉默了下來,手中的燭火搖曳舞動,散發着溫柔的熱量,她卻感覺手指冰涼。

她帶着麗蓮從流籠中破壁而出,所有的士兵應該都可以猜測到麗蓮就是那個十年前被流放的孩子。

但是,看大供奉的反應,他卻并沒有接到手下關于這件事的任何上報。

也就是說,瞞着領導人也要将這個少女暗地裏解決掉,繼續維持她已死在流籠中的既有事實,是所有族人默而不宣的決定。

這已經不是外鄉人簡單奪權那麽簡單了。

即使是再怎麽擁戴領導者,看到十年前被迫流放的那個無辜孩子未死,是個人都會動一下恻隐之心。而這些族人面對麗蓮那種瘋狂兇狠的殺意、即使四肢都被砍斷也要用牙齒咬的執拗……

只是個前任酋長的遺孤,還已經被折磨成了如此畸形的破敗模樣,對待這個受牽連的無辜孩子,這些族人竟如野獸遇到血仇一般要啖其血食其肉……

即使是最冷血的人類,也不會如此暴虐啊。

艾斯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他輕輕嘆了口氣。

“越深入挖掘,事情就越往我們不敢想象的深度塌陷。這整個島上的人都瘋了吧,完全不是正常人。”艾斯低罵道。

身後沒有聲音回應他。

于是艾斯又沉默下來。

小巷子裏刮着的穿堂風不烈,卻又冷又利,如一根根小針刺在皮膚上。艾斯似毫無所覺,只是擡手壓住了帽子。

他細細思索着,好幾次張嘴想說些什麽,話語已含在了唇間,最後卻都還是抿了抿唇,咽了回去。

能分析到這個程度,即使是還不清楚這裏頭到底水有多深,這蠢丫頭心裏肯定也知道獨自一人繼續涉水的危險性了。

只是……

艾斯煩躁地啧了一聲。

她什麽時候有聽過他的話嗎?

“安,我就不說阻止你的話了,因為肯定是沒用的,再說也不關我的事……”艾斯一臉郁色地說,“但是我的冒險才剛剛開始,我是不會死的,我一定要回到夥伴身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背後沒有回答的聲音。

“安,你在好好聽我……”

艾斯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保持着微微回身的姿勢,怔怔的呆望着身後空無人跡的小巷。

黑洞洞的巷子裏只有他被巷子口的燈光映在地上的半個人影,那個剛才還站在一片泥水中的少女,已經像一縷煙兒一般,悄無聲息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這個逼仄的巷子裏,消失不見了。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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