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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得給個好價錢,這瓷瓶已有兩百年歷史,可是我家的傳家寶,要不是有急需,是打死都不賣的。”客人說道。
“唔……”年輕朝奉思索着,有點疑慮,“貴客請等等,我請大掌櫃過來過個眼。”
客人臉色一沉。“若你們不要這瓷瓶,我可拿到大街另一頭的九珍軒去了。”
“這……”年輕朝奉一聽,有點慌了。
陸詩妍在一旁看着,那瓷瓶上頭的花鳥字體确實精美,橫、豎、撇、捺、勾、挑、點等的特征俱全,釉色也十分鮮豔華美,不過當那年輕朝奉将瓶倒過來之時,她注意到這瓷瓶圈足屬于寬幅,這就表示瓷瓶并非大朝康平年間所出。
于是,她走上前,問道:“可以讓我過個眼嗎?”
朝奉愣了一下,男人也愣住。
“姑娘,你是……”
“家父正想找一只大朝康平年間的瓷器收藏,可否讓小女子瞧瞧這物件?”她随口胡謅。
年輕朝奉看着那前來典當的客人,問道:“爺,你說好嗎?”
客人瞧了她一眼,點點頭道:“也好,萬寶齋不收,我賣別人也行。”
有了客人的同意,年輕朝奉便将瓷瓶小心翼翼的遞出。
陸詩妍小心反覆地确認,思索時,不自覺伸出右手食指搓弄着微微糾結的眉心。
須臾,她确認了自己方才的初判。
“這只瓷瓶并非大朝康平年間的官窯所出。”她篤定地道。
此話一出,客人及年輕朝奉都愣住了。
“你……”客人不悅地看着她。“你是誰?憑什麽說我的瓷瓶不是大朝康平年間所出?”
她沉靜一笑。“大朝康平年間官窯所出的瓷器,圈足屬于窄幅,底心內凹,器身薄透,也因此保存不易,多有毀損。”
聽到她這麽一解釋,年輕朝奉不禁露出驚訝表情。
“物以稀為貴。”陸詩妍續道:“因為罕有,這些瓷器全都進了宮中,難以外流。”
“你這是說我的瓷瓶是假貨?”客人憤怒地質問道。
“不。”她道,“依我看,這瓶确實是官窯所出,但這形制屬于新朝的物件,不過二十來年的時間,數量極多,常用來打賞文武百官,但一般來說只是尋常日常物件,并非可供收藏的珍寶。”
年輕朝奉一驚。“姑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不假。”陸詩妍很有自信地道,“若不信,可請貴寶號的其他朝奉或大掌櫃前來監別。”
那客人聽見她這麽說,一把将瓷瓶搶回來,氣沖沖地道:“哼!我不賣了!臭丫頭,你給我記着!”他将瓷瓶收入盒中,旋身離去。
離去之時,那人差點兒撞上費管家,費管家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人瞥了他一眼,眼神有點閃爍。
費管家皺起眉頭,仍在思索着什麽,可那人已邁開步子,飛也似的離開了。
年輕朝奉想起自己差點高估買價,不禁松了一口氣,抱拳一揖。“姑娘及時指正,康寧在此謝過。”
“好說。”陸詩妍點頭一笑。“區區小事,不足挂齒。”
“姑娘好眼力。”這時,傳來了男子不疾不徐、低沉又迷人的聲音。
新鋪子萬寶齋在景安城開張,從無到有,都是靳雪鴻一手策劃推動,為求慎重,他亦親自坐鎮。
他乃是淮城钜富靳長東的獨子,年二十有五,他自幼學商,十六歲便已能獨當一面,并開創新局。
人說“老天爺是公平的”這句話,在他身上可一點都不真,他不只家世好、學識高,還生得一副高挑健碩的身骨及俊逸潇灑的臉龐,內外兼備,堪稱完美。
他站在簾後,觀看着店內的一切,忽見康寧負責的櫃臺有點小小騷動,只見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正在監定着客人帶來典當的瓷瓶。
她眼睛發亮,思索時以食指搓弄着眉心,那動作讓他微微一撼,因為這奇怪的動作讓他想起了一個人,他自幼訂親的未婚妻陸詩妍。
不一會兒,那小姑娘自信滿滿,一一指出瓷瓶年分不符的細節,讓康寧不致錯估物件。
見她年紀輕輕,卻對古董有此見地,靳雪鴻驚豔之餘,腦子裏也出現一個遙遠卻又熟悉的小小身影。
自訂親以來十七個年頭,他只見過陸詩妍一次,那是在她七歲之時。
那年他十四,父親帶着他到安陽陸家做客,還送上一只罕見的蟠龍轉心瓶做為禮物,陸詩妍一見着那只蟠龍轉心瓶,兩顆眼珠子發亮似的直盯着,拿在手中反反覆覆的看着、把玩着,怎麽都不願放下。
她的父親說她自小就喜歡古董,她什麽都有興趣,什麽都愛,都想研究。
靳雪鴻覺得她是個很怪,但也很有趣的小姑娘,尤其她那雙發亮的眼睛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但那只蟠龍轉心瓶就在那一天,“毀”在了她手上。
她因為一時的不小心,失手摔碎了轉心瓶,由于太過震愕,她忍不住哭了,身子一個沒站穩,跌跪在地,還因此讓銳利的破片割傷了膝蓋。
當他過去扶起她時,她哭着對他說——
“轉心瓶破了,破了……”
他訝異的看着她,因為她不是因膝蓋的傷哭泣,而是為那無法挽回的轉心瓶。
當年拜訪陸家,他們父子倆在陸家住了幾天,他天天跟她處在一塊兒,她像獻寶似的搬了好多陸家及她自己的寶物給他瞧,還一樣一樣的跟他解說,可是後來的十年間,未再見過她一面。
雖然如此,他卻聽說不少關于她的事。
據傳對古董極為喜愛,用心鑽研的她,這十年來監識古董物件的能力更上一層樓了,不只如此,她還親自四處搜羅,收藏了不少好東西。
他們的婚期已近,他也早就打算好,等成親之後,讓她到萬寶齋來大展長才……
拉回心神,靳雪鴻走了出來,毫不吝啬的贊美道:“姑娘好見識。”
陸詩妍先是疑惑地看着他,随即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見了什麽珍稀的古董,她從沒見過像他這麽俊的男子。
他有一張俊逸的臉龐,端正的五官,還有一雙沉靜的黑眸,他的眼睛充滿了智慧,卻不讓人感到深沉,反倒透着讓人着迷的專注及溫柔。
不知為何,她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好像見過這雙眼睛。
“少東家……”康寧見靳雪鴻過來,眼底有着一抹心虛,他想,方才的情況靳雪鴻應該都看見了。
“多謝姑娘指正,敝店才不至于蒙受損失。”靳雪鴻說道。
陸詩妍微頓,謙虛地道:“不足挂齒。”
“姑娘似乎專精于古董的監別,不知師承何人?”
“我只是喜歡鑽研,并未拜師。”
“那便是無師自通了。”他一笑。“姑娘好天分。”
“過獎。”
“對了……”他想起自己未向她表明身份,立刻又道:“在下靳雪鴻,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聽見這個名字,陸詩妍不由得又瞪大了眼睛,他居然是她的未婚夫?原來這萬寶齋是靳家開的,原來他現在是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