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囑托
囑托
崩潰地大哭一場後,青年沒再提起過要死在深淵的事。
他開始更多地和素凝提起外面的世界。
比如江家和哪個門派起了争鬥,多少人死于非命,家中妻兒難以維持生計。分給平常人的資源越來越不夠用,家族的高層卻以醉生夢死宣誓自己的權威。即便是同個家族,人們也因些微的不同産生争執與歧視,彼此之間劍拔弩張。
“這樣的世界……你真的會想去看看嗎”
青年如此詢問,身旁的小花卻因為談話的內容太過枯燥,早已進入了夢鄉。
更何況,在小花靈那裏,這些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如果這個世界不好,那去改變它就好啦”
小花靈笑着給青年講述,深淵大澤中的滄海桑田。
“以前這裏是塊幹枯的土地,直到有一日來了水龍卷,将這裏變成一片汪洋。後來慢慢的植物開始發芽,動物不斷經過,陽光也照射進來,這裏又成了大澤。我沒有出去過,這裏對我來說就是我的世界。如果我的世界能改變,為什麽外面的世界沒法更改呢”
青年久久不語。
他也許在心裏構想過,該如何向小花靈解釋,人類的世界與深淵不同。深淵雖然危險但單純,而每個人類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與立場,不是憑一己之力就能撼動。
可想着想着,他自己先被小花靈樸素的願景說服了。
他一直将世界不能改變作為前提,那憑什麽……他非得相信長輩們說得那一套保守言辭呢他為什麽連改變的嘗試都沒有做過,就擅自判定了自己終将失敗呢
決心的種子在心底生根發芽,像是夢魇一般迅速地發展到遮天蔽日。等青年察覺到不對時,自己的思緒已經和從前全然不同。
“你在想什麽呀”被晾在一邊的小花靈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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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青年的唇角難得帶上了笑意, “我小時候,也被稱為千年難得一遇的修煉奇才呢。”
“哇!”小花靈捧場地拍起了葉子, “那你為什麽修為這麽低,還被人追殺掉到深淵裏來呀!”
青年: “……”
你可真是長了一張相當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嘴。
不過青年也沒往心裏去,思索了一下該如何向小花靈解釋,分支的族長視自己為父親這一支崛起的苗頭,強行斷絕了自己修煉的資源。而周圍的人雖然同情,卻獨善其身,沒法幫他說話。唯一愛護他的母親,又拿不了主意。青年一直在等待一個能夠脫離家族的機會,沒想到卻先等來了摯友的劍影。
“要解釋就太麻煩了,”青年淡淡道, “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
素凝知道,這種事确實沒再發生了。
成為臨霜仙尊後的江臨霜,無人敢觸其黴頭。即便是在臨霜仙尊本人消失五年後,世界依舊按照他所制定的規則,有條不紊地運行下去。
與其說是仙尊的餘威強大,倒不如說江臨霜明智到,為這個世界選擇了一條能夠穩定向好發展下去的路子。
他好像早早就做好,就算自己意外離開,也要讓出了深淵的小花靈能夠安寧生活的打算。
不過百密一疏,誰能想到素凝遇到了丹籬和蒼尾這兩個壞貨呢……素凝嘆了口氣。
要是當時江臨霜能多在深淵留一段時間就好了。
青年的離開來得很突然。
倒不如說,靈力的暴動引發的水龍卷來得很突然。
那天,黑色的風從遠方呼嘯而來,本就渾濁的大澤滿是泥濘。大澤中,一朵殘缺的瓊花用自爆産生的力量對抗龍卷,為大澤中的靈物争取到躲藏的時間。
只要不去正面抵抗,瓊花的自爆對于同是靈物的小花靈并沒有太大影響,但情急之下所有靈物都忘記了,大澤中還有個重傷修養的人類。
小花靈沒有多想,便擋在了青年身前。
青年一副要哭出來的神情,讓小花靈覺得很有趣。
好像……是被在意了。
在爆炸的沖擊下,小花靈半數的花瓣已經枯萎。他從自己還沒枯萎的花瓣中揪出一朵,塞到青年手裏。
“你留在這裏,只會害我死掉。”
“往上逃。”
“不管看到什麽,你一定要逃出深淵。”
“等我出了深淵……記得要帶我好好玩耍哦。”
青年指尖顫抖着,握住那片枯萎了一半的皎白花瓣,哽咽着對素凝承諾。
“我很快就會回來……給我三年,不,一年內我就會來接你出去……”
他的聲音被狂風吹散。
沒人能想到,在江臨霜逃出去的第二天,水龍卷聲勢浩大地席卷了整個深淵,全然改變了深淵的結構,就連深淵的入口也被封禁。
自那以後,近百年裏再也沒有人類能活着進入深淵大澤。
直到一位名為蒼尾的竊賊,偷偷改變了深淵運行的禁制,指使被自己控制的丹籬進入深淵,尋找瓊花蒂果。
殘缺的記憶被慢慢填補,素凝的身子無力滑下,打翻了江臨霜細心呵護的枯萎盆栽。
巫烯進來時,便看見少年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什麽三年,什麽一年,我等了那麽久都沒等到你……都是你的錯……”
可他其實不計較江臨霜的失約。
他只是急切地想知道,自己之後還有沒有再見過江臨霜。江臨霜離開深淵之後,又都經歷了些什麽。
一個個無解的問題纏繞再素凝心頭,不斷撬動他的心防。
巫烯倒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看着發呆的小花靈。被素凝狠狠瞪了一眼後,巫烯笑着轉移話題: “按照你的說法,那位仙尊也很擅長術數。與我等一脈相承的術數,便起源于這座占星閣。我們到了。”
重重疊疊的禁制将兩人阻隔在主閣之外,素凝扁了扁嘴: “守衛這麽精密,難道占星閣的主人有社交恐懼症嗎”
巫烯聳了聳肩: “占星閣事關天機,不參與争鬥,不輕易待客。不管是誰來,都要等他們占蔔一番,才決定能否進入。在外面等會吧,運氣好興許很快就能進去。”
“比如現在”素凝的視線投向遠處。
兩個占星閣弟子,乘坐靈力驅動的機械,施施然落在素凝和巫烯的面前。
占星閣弟子: “閣下可是卧龍山莊素凝”
素凝颔首: “你們認識我”
占星閣弟子笑笑: “不。但閣主通過星星的意志,得到了一位貴人的交待。如果素凝閣下前來,占星閣應當熱情招待。”
素凝心念一動: “那位從星星中得到啓示是的……”
“正是老朽。”
占星閣的閣主是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看上去精神奕奕。閣主捋着長長的白胡子,朝着素凝微微颔首: “坐吧,二位。”
得知素凝的來意後,閣主深深吐出一口氣: “怪不得……這世上竟然存在這樣一位仙尊。怪不得星星的指引,近來常常出現自相矛盾之處,讓占星閣內也産生了不小的紛争。”
素凝沉吟片刻: “雖然如今外面看上去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但群龍無首,一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遲則生變。”
閣主取出蓍草,進行蔔測。
在解卦時,閣主神色變動,時而皺眉,時而莞爾,最終都化作釋然。
“原來如此。”閣主笑着道, “那位仙尊,曾經差點就成為了我占星閣的親傳弟子呢。”
占星閣雖然神秘,但也會招收外門弟子處理雜務。江臨霜在出了深淵後無路可走,就曾經在占星閣外門打了幾年雜。與旁的功法不同,術數的典籍在入門時就會教授給弟子,之後再由師長為弟子解惑。
但外門弟子沒有師長,便全靠自己體悟。江臨霜再占星閣待了幾年,光憑平時打雜時的見聞與幾本最經典的術數典籍,就掌握了基礎的術數。
“但那只是皮毛。幾年後,各大門派發生動亂,占星閣的中立地位不保。一次宗門大比,将占星閣也卷了進去。若是無法在大比上拿到好名次,占星閣恐怕不複存在。他在那時站了出來,主動提出要代表占星閣出戰,條件是得到老朽師尊的指點。”
素凝聽得入神,見閣主緘口不言,追問道: “他在大比上贏了”
“那次大比……血流成河。”閣主緩緩合上雙眼, “天地不仁,視萬物為刍狗。在他身上,體現出天地間的無情。師尊原本憐愛他天賦極高,卻不知他心中藏了那麽深的殺欲。師尊原本已經為他準備好了親傳弟子的绶禮,也試圖勸誡他放下殺欲,但他回來後,與師尊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後來沒過多久,仙盟便拔地而起。而取得了喘息之機的占星閣,從那以後遵師尊命令,閉門不見客,徹底隐于世外。”
巫烯笑着道: “這麽聽來,怎麽好像你們占星閣和仙尊有仇似的。可仙盟每次推行些什麽規章,你們都很配合。”
“因為師尊也很後悔,當初沒能更了解他一些。當初師尊誤以為他是窮兇極惡之徒,後來仙盟建立多年,仙尊卻始終未化為七殺星。師尊一直很想和他見一面,為當年的誤會向他致歉。但他心中應當也有芥蒂,多年來向來不靠近占星閣。不過十年前,師尊不再執着此事,已然羽化登仙,我等弟子便也放下過往,與仙盟互通有無。”
看似是放下執着,實則是含恨而終。閣主說到舊事,氣氛一時間有點凝滞。
少年卻輕笑了一聲: “這不是不錯的結局嗎他們能通過星星交流的話,很可能早就已經和解了。私下裏一起喝過酒也說不定呢,這種私事他們也沒必要宣揚出來吧”
“喝酒,這……”閣主思索片刻,無奈地笑了, “師尊确實是這種人。竟是老朽囿于成見,固步自封了。”
聽完江臨霜和占星閣的故事,也沒找到和江臨霜去向有關的線索,素凝和巫烯只能先告別閣主。
望着兩人離去的身影,閣主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惶惑。
“老朽一直不明白,當初仙尊分明不重殺戮,身上哪來那麽重的殺欲……方才星星的指引,卻将殺欲的盡頭指向了……瓊花花靈”目送着兩人離開,占星閣閣主的面色變得凝重,吩咐占星閣弟子日後對素凝也要保持尊敬與距離。
近百年來,江臨霜用天下人的鮮血,澆灌花朵生長的土壤。
這是何等令人發指的行徑。
這樣的人,如今由于某事而不存在于這世間,究竟是福是禍,他這個局中人,反而不好評說。
另一邊,素凝和巫烯在江臨霜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走了一遍,也去看了宗門大比的舊址。
讓兩人沒想到的是,比起巫烯這個仙盟左護法受到的敬畏,無論去哪裏,素凝都受到了相當隆重的迎接。
即便是早已更換了幾次主人的宗門大比舊址,看守弟子也恭敬地将素凝迎了進去。
素凝随口詢問他如此恭敬的理由。
那弟子毫無陰霾地笑着道: “有位貴人交代過,如果素莊主前來,一定要熱情招待。”
可要追問他是哪位貴人,那弟子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素凝便也不多問,在宗門大比舊址轉了一圈,鼻翼間仿佛還能隐約嗅到橫跨歲月的淡淡血腥味兒。
在山間吹了會兒風,少年回過頭去,對巫烯淺淡地笑了笑: “回吧。”
巫烯沒有問他回哪裏。
因為沒有如此發問的必要。
所有的線索都已經找到盡頭,唯一被他們忽略的,反而是他們出發的地方。
仙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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