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場
六場
六場
但誰見燈光璀璨不迷亂,怪不得她,多怪朝舟遠。
看她鄭重地摘下書包,從裏面掏出疊好的西裝,将透明袋子展了又展。
他沒什麽特別的情緒流露,不過缪呈柯笑得大聲:“哥一天開什麽車都要配領帶顏色的,你真有心。”
池央荷天真地說:“總不能衣服穿過就丢。”
感謝朝舟遠那天沒讓她難堪,沒問為什麽不能,而是講着:“有點靜?”
當時十幾個人分散坐,玻璃杯撞不停,理由找得根本沒走心。
可永遠有捧場的。
恰好經理推進來蛋糕,缪呈柯随手一指:“打開。”
滴聲響完,包廂最外層的四壁往下落,露出四面透明玻璃。
原來方位正對DJ揚手的背影,舞池中的搖曳一清二楚,曲子也躁動。
一堆服務生在缤紛下匆匆忙忙插好蠟燭,拍着手唱起生日歌,與背景樂十分違和。
然而那高聳的蛋糕仿佛九層塔,生生将她困進雲霄。
外面的燈光穿過玻璃打進來,缪呈柯搖手招過去一群人,要開香槟,嘴裏高聲問:“慶生要開幾套合适呢?”
朝舟遠沒理,只顧着讓她快吹蠟燭,許個願望。
缪呈柯也不強求,扭頭跟經理聊,說幾套能從酒吧頭拉到酒吧尾就上幾套,定好又問了她名字。
“池央荷。”
報名字時,朝舟遠臉上分明有訝異閃過。
可當她再看,已恢複如常,貌似只是看錯。
沒多久,有她名字的燈牌真一路從頭到尾舉過,中間還夾雜着不少耀眼煙火,排場給足。
經理安排服務生在長桌兩邊用空杯堆起香槟塔,擺完朝舟遠從旁推了一下她的腰:“去倒酒。”
池央荷半推半就地站到一旁,那塔比她高,擡起來的手抓着酒瓶底部顫顫巍巍。
差點握不住時,朝舟遠扶上酒瓶前端,塔沒他高。
另一頭的缪呈柯摟着兩個人,風流地調侃:“小妹妹知不知道一般什麽時候兩個人倒?”
“啊?”池央荷忽地擡頭,沒注意酒溢出來。
“結婚。”
“……”她偷睨朝舟遠,怪他知道怎麽不提醒,可不可以心照不宣地當作默認。
随即發現,酒滿了他也不吭聲。
得流桌上多少錢呀。
空出手以後,朝舟遠輕嗤:“你結過百八十。”
缪呈柯沒正經道:“我攢千人斬。”
“下次問問你爸,青出于藍。”
缪呈柯啞火。
長沙發分三邊,左邊坐滿人,右邊坐滿人,唯獨朝舟遠坐的地方只池央荷一個。
才坐下,他主動搭話:“許了什麽?”
池央荷說:“講出來不靈的。”
“不講會靈嗎?”
給她問住了。而且都到新一天了,誰知道。
好在他并非真刨根問底,沒多久用酒杯敲了兩下桌面,興致又轉移別處,不知跟誰說:“玩玩。”
缪呈柯抽身得快,兩手一擡,不帶一片雲彩走,給人感覺又輕浮又穩重的,摸不準底兒,長相也介于二者之間。
落座時拉開抽屜,甩兩副牌上桌:“玩什麽?”
朝舟遠撇了一副牌說:“Blackjack。”
“行。”缪呈柯随手指了兩個女生,“你們來。”
随便誰發牌誰打。
見過那種處于一個空間裏的兩個世界嗎?
池央荷也頭一次見,明明沒東西隔開,這中央卻像需得允許才能進。
外面缤紛喧嚣,裏面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人也跟花沒差,分不分得清罷了。
可誰分得清?
時間這麽夜,歲月經年都暫時要停止流轉。
朝舟遠讓她拿牌,池央荷茫然:“我不會欸。”
“比誰加起來湊近二十一。”他似解釋,又不似,“不用規則,随便玩玩打發時間。”
缪呈柯分不清好心壞心地提醒:“你好歹告訴人家什麽算輸什麽算贏。”
朝舟遠只淡淡地說:“你莊。”
“行,開始發吧。”缪呈柯繼續解釋,“比誰加起來接近二十一,最多可以要五張牌......”
話沒說完,替他打的女生扯了一下他袖口,他眉頭立刻蹙起,回望過去。
女生示意他看牌。
幾道目光掃去,擺在池央荷面前的俨然是兩張最大牌,AK。
黑傑克,直接二十一。
朝舟遠推了瓶酒從桌上滑過去,“三杯?”
缪呈柯疑惑一瞬,在看見他的噤聲動作後了然,“沒問題。”
琥鉑色盛滿三個玻璃杯,只加了冰塊的純飲,前後連緩的時間都沒隔,歡呼聲不絕于耳。
缪呈柯喝完,輕輕拭去嘴邊的酒液,說:“哥,你打牌還帶個小賭神來?一下就傑克,多沒勁。”
朝舟遠打着哈欠:“專門治你的。”
到第二把,池央荷仍沒将規則搞得太明白,但心裏隐約有個數。
只要她贏,朝舟遠就能少喝幾杯。
目的變得清晰,看牌都有了勁頭,“可以要五張對吧?”
缪呈柯點頭,她依照規則追加,一直追加到第五張,還是沒到二十一。
好像輸了。
她扭過頭向朝舟遠求救:“怎麽辦,讓你輸酒了,要不我來吧?”
目光所及,他眉眼含笑,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缪呈柯沉着臉又倒了三杯。
“傻不傻。”朝舟遠笑她,“五小龍,你贏。”
“啊?”池央荷疑惑,“可是我沒到呀。”
“沒事,不用懂,我看着。”
缪呈柯酒氣有些上臉,牢騷道:“哥還會在意牌呢?”
朝舟遠沒擡眼,“玩你的。”
應是少女的願望太純淨,不過讓他少飲幾杯,一路運氣意外好。
玩到最後,缪呈柯的襯衣扣因酒熱一路解到腰,擺手說不玩了。
朝舟遠逗他:“以後呢?”
“以後也不跟這小賭神玩了。”缪呈柯說完,拿起手機按了幾下,轉頭招人來。
逗完這一個,朝舟遠又開始逗另一個:“你呢?”
“嗯?”池央荷對上他目光,在看她。
“還玩嗎?”
跟誰玩,跟他?她還沒到贏幾把找不到北的程度,“你不想玩,我肯定也不玩了。”
“還沒問你考得怎麽樣。”
他問的事情既瑣碎又貼近她生活,與這地方格格不入,平淡氣息也與周遭熱鬧不符合。
讓池央荷莫名就覺得,這一方圍城裏只有他和她,寂靜極了,“有幾個學校我還沒查過。”
朝舟遠抓來手機,按亮屏幕,“怎麽查?”
時間顯示淩晨兩點半了,地點在五光十色的夜店,他卻要幫她查成績。
也沒喝多少,尚且清醒着,所以能曲解一次的吧。
池央荷按照印象報了幾個名字,他真的依次去查官網,輸入她學號。
一個個數字不像往白框裏輸的,像往她心裏輸的。
當他從屏幕上挪開視線,表情凝重了些。
池央荷暫時沉浸在亂想裏,心不在焉地問:“怎麽了?”
“嗯……”他故意拖延了幾秒,“全過了。”
“真的?”
“嗯。”
她笑着,但瞞不過朝舟遠:“怎麽沒吓到你,也沒驚喜到你。”
因為自從她踏進來,處處是驚喜,相比之下已經算不上什麽。
不過她沒直言:“考完就差不多有底了,畢竟之前考過一次嘛。”
“準備留下?”
“嗯。”她說的學校全在這座城裏。
他再沒什麽要問的,直接拎着衣服起身往外走,“走吧,晚了,送你回去。”
池央荷默默跟着,到門前想起該和缪呈柯說聲再見,至少吃了他的蛋糕。
可回頭望去,人太多,根本不可能特地尋覓到哪個影子。
虛虛實實是屬于他們的夜,可能他們也不會特地對哪個過客多上一分心,更不在意撒出幾多銀,名字和臉當然同樣不重要。
何況道別。
關上包廂門,大道朝西,往哪邊走都是擦肩的路人,池央荷卻多了一夜晚風可以聽。
相隔不遠的座位上,朝舟遠坐在最右側,車裏環繞着英文歌,不知道算什麽風格。
池央荷緊緊抱着懷裏裝樂高的袋子,時不時與他搭兩句話。
“沒關系嗎?忘了說再見。”
“沒,我跟他不熟。”
“啊?你們不是朋友?”
“我死之前都有很多,記不住名字的更多。”
“……”
到了住所的小巷,她出聲讓司機停下。
朝舟遠望了眼巷子,跟随她下車。
池央荷連忙道:“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朝舟遠說:“有點黑。”
“沒事的,我習慣了。”
“走走。”
她不好再勸,就是怕這條路髒,塵土染了他。
但他沒嫌棄,平平常常地陪她走到樓下,“常聯系。”
“嗯?”
“以後叫你Tulip吧。”
郁金香。
是種很好看的花啊,聽起來就名貴。
她不想顯得自己問題多到麻煩,打算說點別的什麽,卻被他往樓道裏輕推了一把,“好夢。”
巷子裏沒燈,看不清楚他什麽時候離開的,不過池央荷是拎着沉重的袋子在原地站了五分鐘才上樓的。
那袋子裏除了樂高,還有足以讓她不再繁忙的鈔票。
無從知曉的是,她那寥寥幾把牌贏得和這些差不多。
賭對了吧。
可等到她熟讀規則,摸透各路玩法牌型什麽算輸什麽算贏,卻難有勝局,再沒他在身旁的底氣。
也許是她生平鮮少無關利益,再沒願望那般純粹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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