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豔情

豔情

何夕回來時，就看見姜允珠像個木樁似地抱膝坐在沙發上。

“怎麽了？”

她敏銳察覺到事情不對，放了手裏大包小包，邊脫鞋邊問。

姜允珠抖了一下，下意識往身側看去。手機屏幕一片漆黑。

她稍擰的眉毛很快松開，笑着搖頭：“沒事，就有點累。”

姜允珠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容易累，而且逢換季必感冒。何夕沒多想，就信了她這說辭，蹙着眉道：“早點睡。這幾日的行程要不幫你推了？”

“本來是安排進修課和商業活動的。”她邊說，邊走過去遞手裏的塑料袋，“喏，你的。”

德國店鋪也有配送服務。她進門時看到門口放着塑料袋，寫着姜允珠的名字，也沒問，下意識以為是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叫人送的。

“不用，歇會兒就好了。”姜允珠搖搖頭。

購物袋印着紅色的藥店logo，打開來，裏邊裝着竟然是跌打損傷藥。她愣了愣，就聽何夕指着她的腳踝：“我的老天爺，你這是怎麽搞的，比我想得還嚴重。”

男友是德國的，何夕很多時候講話都會不自覺帶點外國腔。

兩人在德國合租的這段時間裏，姜允珠已經聽慣不怪了。

“試鏡的時候摔了一跤。”她避重就輕。

德國外賣并不發達，這兒離藥店又有點遠，她便只拿冰敷了敷，想明天出門時再順便買藥，哪想到……

姜允珠将藥膏貼在腳上，冰冰涼涼的，疼痛很快舒緩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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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多想，只以為何夕是從她劇組的好友那聽來的。

何夕突然拍了拍她。

姜允珠擡頭，投個困惑的目光。

“其實呢，試鏡得到個角色是很難的，大部分都內定好了，所以稍微不太順利也沒關系，再找就好了。”何夕斟酌着語言鼓勵她。

姜允珠這才想起，方才在微信上，何夕問她的試鏡結果，她如實回答了“不容樂觀”。

“導演換人的事，你知道嗎？”姜允珠問。

何夕搖搖頭：“你試完鏡才知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再打聽看看。”

說着，她目露羨慕：“齊川啊，要真能進他的劇組就好了。他執導的影視劇每回都能把大小獎領個遍，而且票房極好，主演基本上都擡咖了。不說主角，配角都捧火了一圈。”

“不過你也不着急，你還年輕嘛。”她拍拍姜允珠，鼓勵道。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聽人說又是一回事。

姜允珠抿抿唇，很快壓下那點別扭的挫折感。

她低下頭，戳着屏幕，等解鎖後盯着剛才那個wxid開頭的小號——顯示她把對方拉黑了。

她視線飄忽一瞬。

剛才乍收到齊川的好友請求，她太震驚，然後就……

點了“拉入黑名單”和“确認”。

姜允珠指尖在界面不住滑動，反複進行着取消黑名單，和取消這個操作。

猶豫良久，她最後點了下屏幕。

把很久以前的那個號被拉出了黑名單。

連頭像都沒有變，還是很久以前……她選的頭像。

“怎麽了？”何夕觑着她的神情，眼神往前瞟了瞟。

可姜允珠的手機貼了防窺膜，她什麽也看不見。

“沒事。”姜允珠又搖頭，腦袋低得快埋進胸膛裏。

手指動作不停，飛速觸着九宮格的鍵盤：「齊導，不好意思，剛才誤操作把您的小號加入黑名單了。請問您加我有什麽事麽？」

驗證消息發送。

盯着那只卡通小狗良久，姜允珠一陣煩躁，将手機反扣在沙發裏，仰起臉問：“最近有新的本子麽？”

“有是有，但，”

何夕從包裏掏出一疊資料，欲言又止：“都是配角，和小制作網劇……算了，你自己看吧。”

小制作和配角都沒什麽，這麽多年，姜允珠跑龍套、當替身都有過不少回。

她拿過劇本，很認真地翻看着。但沒多久，“啪”地一聲合上。

何夕觑着她的神情，了然道：“還是不接？”

裏頭的劇情她先看過，全都是堆很奇怪的東西。比如，當紅女大學生為追夢娛樂圈，給霸總當情婦，靠霸總捧紅，然後高呼“只要肯努力，人人都能成功”，順帶着輸出一波女性意識。

姜允珠“嗯”了一聲。

“片酬不錯的。”何夕沒忍住，又多勸一句，“現在流量當道，你先演着，火了什麽劇本沒有啊？”

之前就是這樣，本子不好的角色姜允珠統統不接。但本子好的角色，不是給先挑走就是給截胡了，這麽些年下來，她才混成這種檔期排不滿的狀态——甚至降了咖。

明明姜允珠剛出道那會兒，是火了一小陣子的。

姜允珠默然片刻，還是搖搖頭。

她将劇本推還回去，伸着胳膊懶懶散散笑道：“我想演作品裏的角色嘛，在資本糊弄人的玩意裏糊弄人——還是算了。”

語調很散漫，态度卻是顯而易見的認真。

何夕沒再多勸。

然而，下一瞬，頭頂那盞白熾燈卻突然熄滅。

姜允珠起身，在黑暗裏熟練地摸索總開關：“又跳閘了？”

啪啪啪。

連續按了幾下，白熾燈卻沒有半點反應。

映着明滅不定的星光，姜允珠心裏突然咯噔，想起件嚴重的一件事。

“……你還是想想怎麽糊弄房東吧。”

死寂間，何夕的嗓音慢吞吞響起：“我們要付不起房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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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上個劇組的工資發下來了。

姜允珠成功保住房子——財神爺，財神爺要回來了。

那房東發現這財神爺是假的，根本不值幾個錢。賣沒賣出去，她立刻就把他們水電都斷掉。

“姜姐，差不多到點了哦。”何夕敲了敲門，在外邊提醒道。

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裏頭走出來個滿頭花白的德國婦人，是姜允珠請了好多回才請來的表演系老教授。

在德國這段時間，姜允珠幾乎有空就跟随她學習。

要不怎麽說她錢不夠用呢。

拍部戲的片酬大半都用在各式各樣的課上，剩下的小部分，交完房租，應點酬，就不剩多少了。

連禮服都沒幾件。

何夕永遠記得，上回姜允珠上熱搜用的詞條是“姜允珠只有一件禮服”。

她腹诽着，倒仍盡職地将婦人往外送，笑道：“辛苦您了。”

室內，女人低垂腦袋，烏發披散。聽見開門聲，才徐徐轉過臉。光線一晃，她眼眶裏盛着的液體瑩瑩發亮，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何夕吓了一跳：“你怎麽……”

話音未落，面前的女人突然将頭發潇灑往上一撩，吐了吐舌頭。

“怎麽樣？”她扯着下眼睑，嘿嘿一笑，“是不是看起來我見猶憐？”

“看起來想讓我打爆你狗頭。”何夕面無表情。

她走過去，推了姜允珠一把：“化妝師等着了，趕緊的。”

三個鐘頭後，兩人坐在了豪華的商務車內——租來的。

“好好幹。”

怕被司機聽見，丢了面子和裏子，何夕面無表情地用手機發簡訊：“我們一周的夥食費都拿去租車了。”

姜允珠：收到.jpg

商務車平穩行駛着，最終停在了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車剛停穩，禮賓便上前，微笑着替她們打開車門：“您好，歡迎光臨。”

姜允珠的腳還沒好全，貼了止痛藥膏，但走起路來仍一跛一跛的。她攙着何夕的胳膊，昂首挺胸，氣勢上倒半點不弱。

“謝謝。”她微笑着回應禮賓。

禮賓一愣。

這酒店平日裏就接待過不少明星，從頂流到十八線，演員歌手愛豆都見過遍，還是頭遭見到長相如此出衆的女星。

烏發紅唇，着件酒紅晚禮服，脖子上戴條熠熠生輝的鑽石項鏈。可一眼望去，卻先注意到女人明豔張揚的面容。偏生她又有着對圓潤的杏眼，笑起來時，帶點不知自的天真嬌俏，無形中和了攻擊性過強的五官。

很舒服、又很讓人印象深刻的臉。

半晌，等人都走了，禮賓才俶爾回神，趁空閑時間掏出手機查找方才那女明星的信息。

酒店今日舉行着德國演藝圈的大型晚宴。

才剛進門，姜允珠身邊就走過好幾個地面廣告的眼熟面孔。放眼望去，能瞧見的幾乎都是當紅明星。

按姜允珠的咖位，按理說是來不了這等晚宴的。可她的老師，那位能稱得上演藝圈大咖的老藝術家，替她要了份邀請函。

“姜，我很看好你。不要浪費了你的天賦。”那位老婦人把邀請函遞給她時笑着道。

她暗暗握緊拳，捏着燙金的邀請函，往樓上邁去。

晚宴還沒開始，只能看見半敞的飯廳門裏服務員來來往往忙碌着。廳內，一張張圓桌擺着對應名牌。

“姜姐。”何夕突然戳戳她，指着遠處洗手間的牌子小聲道，“我去上個洗手間。”

“那我在門口等你。”姜允珠道。

洗手間的不遠處，就是螺旋上升的大理石樓梯。在不起眼的角落，光線半明半滅映入室內。

姜允珠雙手抱胸，輕阖着眼靠在樓梯杆，回憶一早老師教過的內容。

隐約間，似乎聽見個稍微熟悉的聲音，說着口流利德語：“抱歉啊，齊，上回是我沖動了。”

音調有意無意地上挑，撩人得很。

後頭還說着點什麽，因距離，姜允珠聽不太清。

反應片刻，她才想起這是前天才見過的那位德國女明星艾莉，撞到她的那位。

然後，齊？

腦海裏閃過點什麽，姜允珠猛然睜眼，在意識到之前便已經微微探出身子，垂睫往聲源望去。

正好看見那漂亮的德國演員勾唇一笑，夾着張金燦燦的卡片，塞進了男人的西裝口袋裏。

……倒是看得清楚，是張房卡。

“我會很期待今晚的。”漂亮的德國女明星揚着眉梢，話語輕挑又勾人。

沒有聽見男人拒絕的話語。

四周沉寂得，好似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姜允珠極輕地抿了下唇，神色不變。

每當她有點懷念過去時，現實就會提醒她，過去永遠是過去——可能她之所以懷念過去，也是因為已經過去了。

視線裏，兩人的身影湊得愈發近。姜允珠顫了顫睫，自嘲地一挑唇，轉身就要往洗手間走去。

可突然的，稍遠處傳來聲呼喚。

“姜姐，我好了！”是何夕。

她心裏猛一咯噔，繃着身子低頭。果然見架空層裏，挨得極近的男女雙雙擡頭，向上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