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雷雨

雷雨

微博一事後，姜允珠第一次見到葛芸。

她正在和沈思哲吵架。

“你這個人到底怎麽回事？不能演戲就回去當你的愛豆不行嗎？你想拉人下水，我還不想和你共沉淪呢。”

“便是蠢笨如豬，這幾句臺詞也該記下來了吧？”

葛芸面色很差，即使畫着少女感十足的妝容，腮紅明顯，也看得出怒極，眼睛噴火似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沈思哲不敢辯解，低着頭一個勁道歉：“抱歉。”

今日拍的是宴會劇情。

主配角們回國後，第一次産生交集的宴會。秦淮會在宴會上刁難司薇，方維平也會在宴會上英雄救美。

但宴會開始前，還有方維平和司薇的對手戲。

在國外時，兩人各自做着傳輸情報、打探外國軍入侵計劃的工作。彼此在同一組織，因為工作屬性的特殊，并不曉得彼此身份，仍死對頭相看兩厭。

還由于平素觀念的不同，總覺着對方不懷好意。

方維平覺着司薇是“精致的小資主義”，司薇覺着方維平“思維落後的封建主義”，誰也不服誰。

因着都是軍閥出身，地位相似，除了拌嘴倒算相安無事。

熟料回國後出事了。

司薇的好友身份敗露，被人檢舉後抓入獄，還安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司薇急紅了眼，又在這時聽上司秘密告訴組織內有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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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問她有沒有覺着可疑的人物，她第一時間懷疑方維平。

在德國讀書期間，當地大官的女兒曾愛慕并瘋狂追求方維平。她親眼所見方維平和那女子相談甚歡，總是成雙成對。那位被地下黨劃為頭號敵人的大官，也很喜歡方維平。

想歸想，司薇卻又不想無辜損人清白，沒有立刻檢舉他。只在軍閥之間的宴會上，想着一探究竟。

方才他們拍的應當就是這一出，司薇對方維平的試探。

方維平的臺詞确實不多，以種冷漠的态度，應付掉了司薇的探究——他也懷疑司薇是敵人，想故意誘導她露出馬腳。

姜允珠中途做妝造，離開片刻，可她記得的ng次數就有十三回。

沒想到做完妝造回來，還在拍這一出。

正鬧得不可開交，劇組沒人敢上去觸黴頭時，齊川放了手裏的劇本，來充當和事老。

“先拍下一條。”他打斷了兩人的争吵，一錘定音。

姜允珠看他把人叫過去，袖口挽起，指着屏幕上的畫面低聲說些什麽。從這個角度看去，大抵能知道是方才的錄像畫面。

她莫名其妙生了些感慨。

如果早些年，有人告訴她，齊川是個會當和事佬的性格，她保管覺着對方瘋了。

餘光瞥見新換的戲服。

姜允珠自嘲地一勾唇角，如果早些年，有人告訴她五年後她一事無成，不是龍套就是配角，她保管也覺着對方瘋了。

那邊的葛芸聽着，若有所思，怒色倒是消散不少。沈思哲面上赧然倒是更甚，一個勁鞠躬抱歉。

“算了。”葛芸疲憊地揉着太陽穴，看他的目光仍是收斂的怒意，“你明天還記不住臺詞就退出劇組吧。”

沈思哲握緊拳頭：“葛老師您放心，明天一定不這樣了。”

“但願。”

下一條是姜允珠和葛芸的戲。

還是在宴會上，秦淮刁難司薇的前情。

司薇參加宴會既有身為軍閥大小姐的原因，也有刺探情報的原因。據可靠情報，有人想在宴會上刺殺南方割據的大軍閥。

那位大軍閥實力強悍，而且是極致愛國分子，在維護國家平安、社會穩定方面起了很大作用。

如果不是他壓着，很多大軍閥都要挑起動亂。

司薇是來救他，并抓住行兇人。

她本來已經查明對方的身份，追蹤而去，連軍閥大小姐的形象都顧不上一路跑去。沒料到中途殺出個秦淮，阻撓她的救援、追查計劃。

然後才有秦淮說她學了洋人的野蠻作風。

秦淮堵着那位嫌疑人消失的路，舉着紅酒杯，笑得輕蔑嘲弄：

“司大小姐果然是留過洋的人，淨學了一身野蠻作派。”

姜允珠最後過一遍劇本，在心裏把所有的臺詞順了一側，擡起頭時，正好看見沈思哲拿着劇本走來，拘謹開口：“姜老師。”

“嗯？”

“您、您可以給我個簽名嗎？”他将劇本往前遞，低着頭，有點像在背書，“我很佩服您的演技，想着有您的簽名做吉祥物保佑，也許就不會出錯了。”

姜允珠輕輕擰眉。

“謝謝。”她先和對方笑道，卻不接劇本，溫溫和和開口，“這個原因的話，也用不着我做吉祥物。多花點時間，多花點功夫，肯定沒問題的——這可比找我要簽名有用多了。”

“況且，”她沖他眨眨眼，緩解方才凝固的氛圍，看向剛收了戲的老戲骨，“您找那位前輩簽名才合适嘛。”

沈思哲看她眼，飛速低頭，握緊了劇本。

“其實……”他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又觑一眼，還是準備說實話。

突然。

“能不能看看你的劇本？”

葛芸陰恻恻的聲音從身旁響起，打斷了他。

她咬牙切齒：“要簽名前，可以先把你那垃圾桶撿起來的破爛樣演技磨煉得和人家差不多嗎？”

王晴是界內知名的編劇，齊川作為導演也是聲名赫赫，兩人合作的劇連配角都搶得頭破血流。葛芸資源好，但演藝界講究資歷，她做夢都沒想到一番會落在她身上。

還是王晴點名要她的，說看見葛芸，就像看見司薇從小說裏走出來。

誰想到搭戲的，會是沈思哲這種蠢貨。

她颠來倒去地背，劇本翻得都起皮發黃，就是怕把這機會搞砸。結果因為這種蠢貨，她戲份的精彩程度沒準得降好幾個程度。

葛芸氣得不輕，胸膛劇烈起伏。

瞄見姜允珠，倒記得下一條拍的是什麽，有心刺兩句。但兩相對比，又覺着和沈思哲這蠢貨比起來，連姜允珠看着都順眼多了。

聞言，沈思哲臉色白了白：“對不……”

“閉嘴。”葛芸毫不客氣打斷，“你把明天的戲演好比一萬句道歉有用。”

/

姜允珠和葛芸的戲份過得蠻快。

一條過了。

望望片場外，陰雲密布，樹枝被風吹得壓垮了腰，明顯要下暴雨。空中，已經能看過一閃而過的白光。

姜允珠收好東西，卸了妝，緊趕慢趕就想往外走。

一道驚雷。

身後驀地揚了笑意的喊聲：“姜前輩！”

姜允珠握着挎包帶的手一緊，佯裝沒聽見，加快腳步往門口走。

喊她名字的聲音卻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近。

“什麽事？”姜允珠深吸口氣，勉強挂出禮貌的笑容轉頭。

咔嚓一聲。

粉殼子的手機前置攝像頭對着她，拍了張照。

葛芸放下比心的手：“沒事了，謝謝姜前輩的配合。”

她編輯好微博文案：結束一天的工作啦~

配好兩人方才那張，看似很親密、帶笑的圖片。

明顯是上回，葛芸發出微博後，沒料到齊川會替她澄清，反給自己惹上一攤事，還有說她是綠茶、片場霸淩之類的。想用這樣的方式，來體現她兩的關系好。

就這一耽擱，片場外，雷聲一道一道接連不絕地從天劈下。

噼啪噼啪的雨聲裏，白光閃過，襯得姜允珠面色不正常的白。

“你怎麽回事？”葛芸總算發覺不對勁，收了手機，“拍張照至于嗎？”

她狐疑地打量姜允珠：“還是你哪不舒服，我經紀人來了，載你一程？”

姜允珠搖搖頭，額前冒出難察的細汗：“沒事。”

她和葛芸關系本來就不好，是感謝她這番莫名的好意，但考慮到隐患，她肯定不能答應——上一個答應的明星，已經被栽贓了桃色醜聞，直到退圈後才真相大白。

葛芸見狀也不再多問，利索道：“行，你自便。”

她上了黑色的SUV，揚長而去。

本該停着接她的車的位置，空空蕩蕩。

姜允珠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問問，手機卻劇烈震動，顯示串陌生的號碼。

姜允珠沒太多想就接了：“喂？”

沒人應答，只能聽見刷拉拉的雨聲，和像是車內空調的聲音。

她又說了次：“喂？”

還是那陣雜亂的聲音。

突然間，嘟嘟。

對方把電話挂了。

她聳聳肩，倒也不太在意。給司機撥的電話還沒撥完，又有個電話打進來，這回是司機的。

他在電話那頭，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姜姐，我在立交橋這撞車了，恐怕一時半會沒辦法接您。您看……”

“沒事沒事，我打個車回去就好。”姜允珠立刻懂他的意思，“你人沒事吧？”

“沒有。”說完，司機又不滿抱怨，“就那輛破面包車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往我這撞。已經叫保險來了。”

“那你也小心點。”姜允珠不放心叮囑，“不用來找我了，等會打個車回家吧。車費給你報銷了。”

挂掉電話，她坐在角落的休息椅，放空似地癱着。

片場工作人員已經回去了。

只有保安，還在外頭做最後的巡邏。

她的手機也快沒電了。

只等接單的那位司機能趕緊打電話給她。

耳邊好像有腳步聲，有人來了。

姜允珠以為是保安，也懶得睜眼，直到那道陰影把她籠罩住。

“你還不回去？”

姜允珠下意識地應了：“等車。”

話音剛落。

“你怎麽……”

她猛然擡起頭，詫異看着本該離開劇組的男人去而複返。

齊川比他們都要早些離開劇組。

姜允珠只看到他接了通電話，神色不對，沒多久就離開了劇組。好賴該拍的也差不多拍完了，他囑托一番，之後半來個小時就陳和景替上他的位置。

“沒怎麽。”他打斷她，随手抄了桌面的一沓資料，在她眼皮底一晃，“東西沒拿。”

“哦。”

姜允珠不看他，盼着他早些走，也盼着雨早些停。

桌面的手機又發出“嗡”的作響。

餘光瞥了眼，還是那串陌生的號碼。

姜允珠蹙着眉，伸手想把那電話挂了。

卻見他驀地在她面前坐下，把手裏資料一放，頭也不擡道：

“順便看看有的人哭沒哭。”

“我哭沒哭？”

姜允珠動作一頓，難以置信看向他。陰雨天連着人的脾氣都不太好，她擰眉不自禁回嗆：“我是怕雷不是傻……”

轟隆。

比任何一次都強的暴雷。

天空成了混亂烏黑的顏色，在閃電和驚雷中竭力掙紮。

哐當。

手機掉在地面，電話仍響個不停。。

慘白慘白的光。

誰也沒空管。

姜允珠還保持着握手機的動作，心髒砰砰飛速跳着，幾乎快要跳出胸腔。耳朵被溫熱的、 有點像繭的粗糙觸感覆蓋，雷聲漸漸遠去。

“沒事了。”他捂着她的耳朵，湊近了，灼熱的呼吸像透過手背，順着耳朵，一路燒到心裏。

姜允珠聽見他哄似的溫聲道：“大小姐，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