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美德

美德

之前扭傷的腳踝又在泛痛。

姜允珠呆愣愣地坐地面，手心和膝蓋都是鑽心的痛。

“怎麽回事？”

她打車的司機趕忙下車，保安亭裏的保安也別着對講機，匆匆忙忙跑來。但面包車已經熄了燈，在人趕來前跑得沒影。

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姜允珠被淋得濕透，渾身哆嗦，顫抖着手掏手機報警。

指尖、手機見面，都沾上了鮮紅的血。卻又在雨裏，很快被清理地幹幹淨淨。身邊好像有人在說話，嘈雜得很，但姜允珠幾乎都聽不見了。

她失了所有往旁邊看的勇氣。

“您好。”姜允珠将手機貼到耳邊，聲音也在發抖，卻盡可能把話說清楚，“長新路108號發生了起交通事故。對，1人受傷。車主肇事逃跑了——車牌我有記下來的。”

姜允珠将剛才的號碼複述一遍。

“請您先轉移到安全地點，我們馬上就到。”

警務人員也曉得事态緊張，立刻譴了救護車和警車過來。

挂了電話，姜允珠的手還在抖。她深呼吸，說服自己，幾乎用上渾身的力氣小心翼翼地往旁邊瞧。

姜允珠喜歡紅色。

至少以前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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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明豔，很萬衆矚目的顏色。她有好多好多的紅衣服。但從來沒有一刻覺着，這色彩如此刺目。

至少，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會再想碰紅的東西了。

雨好像變小了，打在臉上，還是冷得駭人。姜允珠一個勁地發抖，直到保安趕來人，幫她打了傘都沒發現。

她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看着。

也不喊人，也不敢探鼻息，就這樣跌坐着看着。

以前該讀醫的吧？父親讓她報醫科的時候就該聽話的吧？

她在那，胡思亂想着；又在想，警車和救護車怎麽還不來。

“姜小姐，我先帶您進去歇會兒吧？”保安攙着姜允珠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順着姜允珠的視線望去也目露不忍。

他知道骨折重傷的人，都不能亂移動，有心寬慰：“齊導肯定不會有事的，您別擔心。您先進去換身衣服、歇會兒，免得着涼生病了。”

正說着，嘀嗚嘀嗚的聲音由遠及近。

保安一喜：“您瞧，醫務人員來了肯定沒事的。”

但願。希望。

她輕而又輕地合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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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事的人很快被抓住，又進了牢。

但齊川，既沒有立刻醒過來，也沒有立刻就好。

那人被抓走時，姜允珠下去圍觀了。他逃也沒逃遠，竟然來醫院附近，可真大膽啊。

他當初判了十年。刑滿釋放沒多久，就又來找她了。好像是認為坐牢全是她的錯，要讓她也付出代價。

“十年後再見。”

即使被警察押解着，他還沖姜允珠，咧嘴露出白花花的牙。

嘀嗚嘀嗚的聲音，惹來很多看熱鬧的人。有好事者，甚至拿着手機拍攝。

姜允珠站在內圍，看他被摁着塞進警車裏，也笑了：

“祝你在裏邊待得愉快。”

無期徒刑，什麽時候刑滿釋放呢？

回醫院的路上，姜允珠掏出手機，熟稔地輸入號碼。半晌後，卻垂着睫，一個一個字符地慢慢删掉，換成微信。

「以前綁架我的人出獄了。今晚剛來找我，估計是想複仇。」

「但現在已經被警察帶走了。我人沒事，不用擔心。」

「晚安。」

時候雖不早，卻也不算晚，絕沒到不能打電話的時候。

姜允珠只是有點……不知道怎麽打。

從她讀華戲起，父親在家裏就不怎麽和她說話了。就算過年過節，回了家，要麽吵架，要麽給她甩冷臉、無視。她慢慢也不回家，父親也說正好不礙他眼。

思來想去，還是不打了。

只是這樣的大事，再怎麽樣還是要和家裏說一聲。

叮咚。

電梯停在五樓，開了門。

姜允珠趕忙收起手機，快步往左手邊走去。到門口，正好看見穿白大褂的醫生從裏邊走出來，見是她，微笑着點點頭：“手術順利，患者也醒了。”

“醫院不許媒體進來，你們都好好修養，不用太擔心。”醫生曉得剛經歷車禍的人的心情，放柔語氣寬慰。

姜允珠點點頭：“謝謝醫生。”

知道她要進去，醫生沒把門關實，虛掩着，一推就開了。

醫院現在床位并不緊張，考慮到他們身份的特殊性，還有齊川的傷勢，醫院分配了單人的病房。

姜允珠小心翼翼推開門，探了個腦袋進去。

病床上，男人穿了身藍白條紋的病服，沒傷的那只手拿着本雜志，蹙着眉，随手翻閱着。

對視時，她抿抿唇。有種不知道說什麽的無措，又有種被撞破了的難堪。

但她還是走進去了。扯過一旁的椅子，挺直腰板坐下，盯着那被包紮得已經看不出傷口的繃帶，輕聲道：“還痛嗎？”

沒立刻得到應聲。

好像有道目光，從頭到腳打量着她。她低着頭，雙手在膝蓋上蜷曲成拳，不自覺咬唇。

“姜允珠。”半晌，他才開口，卻是擰着眉道，“你不要這樣講話。”

她怎麽講話了？又要怎麽講話？

如果不是齊川推了她一把，現在躺在這、手骨折的就是她了。就算是仇人躺在這，她都不好意思和人說一句重話。

突然，叮鈴鈴，清晨鬧鐘似的鈴聲響起。

姜允珠立時反應過來，循着音源望去：“你的電話？”

銀白色的手機沒套殼，只貼了膜，在桌面邊發着聲邊振動。

姜允珠又問：“我幫你拿？”

齊川深深看她一眼，倒不再推脫，輕輕颔首：“謝謝。”

姜允珠松口氣，盤旋心頭的愧疚感總算極少極少地散去一些。她很快拿了手機給他，餘光瞥見來電提醒，陳和景，幾乎立刻猜到是什麽事了。

“喂，怎麽……”齊川接通電話，才剛開口就被打斷。

他擰着眉，飛速将聽筒挪離耳朵。

“你怎麽又回劇組去了啊哥？怎麽樣，醫生怎麽說——嗎的，這路怎麽塞成這鬼樣。哥，大哥，我的親哥，您好好養傷、注意飲食，千萬別再搞點事出來了。”

姜允珠坐在這，都能聽見陳和景在那頭殺豬一樣的叫喚。

很熟悉，因為何夕剛也是這樣。

除了陳和景的大嗓門，還有陣陣連續的喇叭聲，估計是在開車。

齊川眉心抽動，勉強耐着性子：“有醫生看着你來什麽？不用擔心，都挺好。”

“手斷了也在都挺好的一環裏嗎？。”陳和景是真擔心他，又用力按了按喇叭，“給你打工真——算了，我過會兒到，先挂了。”

也不給齊川任何反應，說完直接切斷電話。

“我幫你放回去吧。”姜允珠起身，不糾結他之前的話題。

齊川沒應聲，算是默認。

手機就放在他身側的床上，離他的手，只有五六厘米的樣子。雖然是沒傷的那只，但姜允珠也不敢碰，心有餘悸。

和電視劇、電影裏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姜允珠小心翼翼地拿走他的手機，又問：“你要吃點……”

指腹無意碰到屏幕，手機亮了，正對着她的臉。

比熄屏更快的，是解鎖進了主界面。

桌面壁紙明顯是張照片，而且有點年代感，少年少女都穿着校服，不自然、卻又明顯喜悅地沖攝像頭一笑。

解鎖了？姜允珠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因為她當年在齊川手機裏錄的面容id。

都幾年了他怎麽還沒删？

姜允珠腦海裏陡然閃過點什麽，卻又很快給了合理解釋。忘記，而且同牌子的手機換新可以直接數據傳輸，連同面容id一起。

她無意繼續看。

移開視線的剎那，卻猛然意識到什麽。

那張合影……

手腕突然被猛地攥住。她的掌心，連同帶點溫熱的手機，一道被摁在了溫涼的病床上。

心髒也像被只無形的手攥住，又澀又癢。

“姜允珠。”

他撩起眼皮，自上而下仰視着她。

然後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八榮八恥知道嗎？”

“……知道。”

“背一遍。”

姜允珠輕微一愣，可患者為大，怕牽扯到他的傷口她也不敢把手扯出來，任他攥着，依字背了下來，從“以熱愛祖國為榮”開始。

到“以團結互助為榮”時，他突然打斷她：“停。”

然後定定看向她：“團結互助為榮，明白嗎？”

瞳仁深邃幽黑，映着點她的模樣。

他松了手，從她掌心裏拿走手機放到病床旁的桌頭，側着臉溫聲道：“我救你不是圖這個救命之恩，是在延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姜允珠“嗯”了一聲，卻又道：“但……”

“沒有但。”

他打斷了她的話語。

“好了，到此為止了。”

突如其來的，齊川用沒傷的那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又猶若無事發生般收了手，淡聲道：“這事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想挾恩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