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雷池

雷池

“以怨報德？”

齊川慢悠悠丢四個字給她。

艾莉和沈思哲已經走遠，寂靜逼仄的空間裏，兩人的心跳呼吸交織在一起，逐漸分不清彼此。

一片黑暗，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卻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不知為何，姜允珠的腦海裏并沒有第一時間蹦出推開他的想法。她由着他拽着手，默然半晌，才梗着聲回應：“給你貼回去？”

“那倒不必。”

男人輕笑一聲，醇厚低沉的嗓音幾乎貼着耳廓響起。

臉頰無端發熱。

姜允珠另只手握成拳，抵在他的胸前，這會才發現不對勁，使上點力把人往前推。出乎意料，沒有用多少力就把他推開了。

輕微一聲“嗙。”

像是被她這一下推得撞了牆。

他挑的角落，兩面牆挨得近——但再怎麽樣，她那點力也不至于把個比她高好多的成年男子推那麽遠吧？

黑暗裏，姜允珠看不清狀況，疑心自己力度重，稍微過意不去，卻又不曉得怎麽開口。抿抿唇，她先沉默地将名牌塞到口袋裏，故作淡定：“行，那就歸我呗。”

剛才着了艾莉和沈思哲誘敵深入的計，這下面對齊川，她還是提防地靠着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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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你，都歸你。”

他應得很快，嗓音和平時如出一轍。

但剎那間似乎有過異樣和疲倦，快得難以捉摸。

姜允珠沒有太在意他這不對勁，只以為是累了。

畢竟他在準備《烏雲》的拍攝，還要錄制這個節目，檔期比她滿得多。連她有時都會累，何況他呢？

四下沉默着。

齊川的名牌在她手裏，那相當于他已經出局，但看節目組這個架勢應該不會立刻把他叫走，不如……

姜允珠眼珠一轉，想起艾莉和沈思哲，心裏蹦出個想法。

“姜允珠……”

“齊川！”

雙方同時開口。

區別于齊川的遲疑，姜允珠嗓音裏明顯躍躍欲試。

“你先說。”

“你先。”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

齊川揉了揉太陽穴，壓下準備說的話，溫聲道：“說吧。”

姜允珠本來還想推脫幾句，結果就聽他慢吞吞地、像在嘲諷她似的：“再不說，我怕你這好情緒沒了還要怨我。”

這說的什麽話？

姜允珠一揚眉梢，當真懶得再和他客氣。

怕旁邊還有其他人，她湊近些許，壓低音量神秘兮兮道：“齊川，要不我們暫時組個隊呗？”

看不清的時候，其餘四感都變得格外敏銳。

尤其嗅覺和聽覺。

那股如百花綻放似的香水味纏繞鼻腔，所有的所有好像在這刻都變得遲緩。只有女人的嗓音，溫和雀躍的，在近到觸手能即的方向響起。

齊川目光微動，貼着牆面的指尖也是一動。

想抓住點什麽，但到底沒任何動作。

姜允珠沒察覺到他的變化，還沉浸在兩人組隊的好處，掰着手指推銷：“你瞧啊，方才艾莉和沈思哲組隊，不就差點把我幹掉了？”

“我們兩組隊，你當誘餌我去撕名牌，那肯定也會有很多好處，而且——”

而且我們認識這麽多年。

想這麽說，但姜允珠驀地想起他們還沒結束冷戰，再加上……這句話也不合時宜，硬生生咽回去。

他卻想沒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慢條斯理問：“而且什麽？”

默然片刻，姜允珠：“而且有很多好處！”

“比如？”

“比如……”

腦筋一轉，姜允珠想起這個游戲規則：“比如等我要給你懲罰的時候，我可以放你一馬。”

“懲罰？”

不知想到什麽，他驀地一笑。

嗓音低沉愉悅，震得姜允珠耳膜酥癢。

不組隊就不組隊吧，她一個人也行。

姜允珠以為他拒絕，也不甚在意，身形往後退正要離開時，他又拽住了她的手腕。

只是輕輕叩着，指腹帶着點繭小心翼翼地摩挲。

試探和謹慎。

“好啊。”

他很爽快地應了。

鬼屋不少方位都裝上隐藏攝像頭，用的紅外線款，就是想各個角度地拍攝嘉賓行為。

但還是被他們躲掉了。

導演看着無人的顯示屏，聽着耳機裏似是而非的對話，想起齊川在這方面可能比他還專業，悔得咬牙。

彈幕倒是爆炸了。

「我哭死，珠珠真的好認真在玩游戲。還以為你湊過去是要親人家呢……」

「不是啊啊啊，你們氣運、你們氣運……就沒人嗑那句“歸你，都歸你”嗎？」

「前面的，我嗑啊！除了名牌還有什麽可以歸你的？“我”。」

齊川和姜允珠可不知道彈幕現在這種發展。

秦方悅和文書和的cp，向來沒什麽人嗑。兩人每回見面，吵得都快打起來了，即使有點撒糖互動，嗑cp都會被扣帽邪.教。

葛芸和宋寅倒是大熱，但葛芸退出了，這會兒也沒糖。

至于艾莉和沈思哲……姐弟和東西方異地，好嗑的元素倒是有，但這兩位連互動都少得可憐。

斟酌之下，彈幕就成了氣運cp粉的天下。

尤其姜允珠和齊川參加綜藝都不多，總忘記自己戴麥的事。

用氣運cp超話的大粉一句話，就是“這兩總給人一種不熟但又特別了解對方的感覺”，越看越上頭。

“要麽暗戀已久，要麽破鏡重圓。”

大粉斬釘截鐵，在超話裏發了洋洋灑灑上千字的分析小作文。

/

姜允珠和齊川摸黑向前。

甬道漆黑，鬼屋的哭嚎特效bgm時近時遠。偶爾紅光一閃，面前還有白布似的鬼影一閃而過。

姜允珠不太怕這些。

她之前在很火的一部鬼片裏客串，從頭到尾見識了後期和妝造是怎麽完成鬼和吓人的。

她堅信齊川應該也不……不怕？

剛經過有點亮光的地方，放松舒緩用的，這下又陷入徹底的漆黑。

緊随而來的，是個染紅的骷髅頭。

飛速從眼前閃過。

姜允珠明顯覺得袖子一緊。被人拽着，沉了沉。

“你不會怕鬼屋吧？”姜允珠像找到點有趣的事，停下腳步，側臉打趣道。手卻下意識地，狀似不經意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以前她要安慰他時就這麽做。

“對，怕，怕死了。”

齊川坦坦蕩蕩地承認，聲音不見任何異常。

他這麽說，還有這音調，鐵定是假話。

姜允珠撇撇嘴，察覺到他已經松開拽着她袖子的手，猜齊川方才應該是沒站穩絆倒點什麽，怕摔跤掉面子才扯她袖子扶一下。

她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啦。

這麽想着，姜允珠并未再問，沒瞧見黑暗裏齊川不太正常的唇色。

又往前走了點。

突然聽見點動靜。

姜允珠還沒來得及提醒，齊川就已經扯着她往旁邊，安安靜靜觀察前邊的動靜。

先響起個女人的聲音，帶點氣惱。

“文書和，我腳扭了。”

是秦方悅。

片刻後。

“……哪只腳？”

男人帶了無奈的聲音一道響起。

聽見點窸窸窣窣的聲響，約莫是他彎下腰，想要看看秦方悅的傷勢。

撕拉一聲。

秦方悅吹了聲口哨，得意洋洋：“你out了哦，文前輩。”

文書和在圈內向來是好脾氣。姜允珠還是第一次聽見他這麽不加掩飾地啧了一聲。

“喂你生氣了？”

“……”

“不是，你這麽小氣啊？”

“……”

“不就撕個名牌，你這麽計較還是不是男人？”

“……閉嘴。”

剛撕掉一張名片，秦方悅正鬥志昂揚，遠遠突然看見男人的背影，孤身一人。她沒太多想，小心地靠近。

名牌，在哪？

她眯起眼，正要換個角度，突然，稍遠點的地方，響起沈思哲那小子很抱歉的嗓音：

“不好意思宋前輩，我不是故意撕您名牌的。”

然後沈思哲的音量拔高：“齊導——誰把我的名牌也撕了！”

以及艾莉：“我的明白！”連德語都彪出來了。

還有人在！

秦方悅猛然反應過來，想要靠牆站，但已經遲了。

“撕拉”一聲。

秦方悅一驚，往自己背後抹去，才發現自己的名牌也被撕了。

腳下不曉得絆倒什麽，身形往旁邊倒去，情急之下，她只能胡亂抓了個東西。等站穩後，定睛一看。

秦方悅突然嘿嘿一笑：“姜允珠啊，不好意思。”

姜允珠面無表情看着她：“沒關系呢，秦前輩。”

她的名牌被秦方悅舉着。

秦方悅的名牌在她手裏。

一場大亂鬥以更混亂的方式結束了。

兩人相顧無言。

/

在鬼屋撕名牌。

雖然是不同方向的入口，但導演故意把所有人丢在附近——不然真各闖各的鬼屋，大半天見不到人，觀衆還看個什麽啊？

但他沒想到游戲結束得如此之快。

一個下午甚至沒完全過去。

看着面前坐着的七個人，兩兩之間必有一人面色不虞、擺明了不想和有的人講話，導演難得陷入沉默，卻還是憑着職業信仰，清了清嗓子笑道：

“那就到了我們最後的懲罰環節哦。”

秦方悅躍躍欲試。

文書和看向她：“啧。”

艾莉翻白眼。

沈思哲握拳。

宋寅保持微笑。

齊川……

齊川沒什麽反應，撩起眼皮，單手支着下颌望向姜允珠。

目不轉睛。

「他真得好愛她，又只在看她，攝像頭拍到的時候十之八九都在看姜允珠吧……」

「我們氣運是這樣的啦。」

「懲罰，小情侶的花樣，又給你小子爽到了是吧。」

按抽簽的順序，姜允珠是最後一個，第一個是沈思哲。

他和宋寅面對面站。

握緊拳，半晌都沒說出話。

大家都曉得沈思哲膽子小又腼腆，誰都沒催促，宋寅甚至還好脾氣地笑笑：

“沒事，什麽都可以，我不會生氣的。”

換來彈幕一片「宋寅真的好溫柔」的誇誇。

站累了，姜允珠坐下來。

反正現在重點不在她，她也無意什麽時候、連呼吸聲都被錄進去，便掐了麥。

附近就一條長木凳，姜允珠理所當然地坐在齊川的身邊。

“說了會放你一馬的，我說話算話。”

游戲的最終獲勝者又可以點外賣，吃頓好的，姜允珠心情不錯，暫時沒計較他們以前的仇怨，用胳膊肘撞了下齊川，微眯雙眼：“外賣會分你一點的。”

旁邊傳來低低的一聲“嗯”。

有氣無力。

姜允珠扭頭，見他面上是遮不去的疲憊，輕阖雙眼，在太陽底下那種病恹恹的神态愈發明顯。

“你怎麽了？”

打量着他，姜允珠隐隐覺着不對。

齊川睨她眼，揮揮手，唇瓣還是沒太多血色：“沒事。”

“沒事是什麽事？”

“……沒事就是沒什麽事。”

雙方僵持。

誰也不想讓誰。

腦海裏飛速過了遍在鬼屋的事，突然間，姜允珠想起從有光到無光、遇見紅色骷髅頭的剎那。

“齊川。”

心裏閃過點什麽，姜允珠壓低了音量，難以置信地問：“你……怕黑啊？”

所以，以前讀書的時候，他才不太喜歡去看電影。

當時她還以為他是不喜歡她挑的片子，或者單純讨厭電影這類型。

仔細回想起來，有回大暴雨、教室停電，齊川原本在和她聊天，聊得好好的，停電的時候突然一言不發。

然後難得主動，難得越過雷池，拽住了她尾指的第一節。

齊川看她一眼，靠在木凳椅背上，垂睫掩飾眸中的疲倦：“不是。”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這神情和默認有什麽區別？

姜允珠面無表情同他對視，眸裏寫滿了“重複一遍”。

對視半晌。

齊川舌尖抵了抵後槽牙，率先別過頭：

“……是。”

“所以怎麽樣？”

他單手撐着長木凳，身子前傾，銳利的眉眼一眨不眨注視着她：

“大小姐您要來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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