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

致你

“吹風機沒找到？”

齊川剛從陽臺接完電話，回來就見姜允珠在看歷年金雞獎頒獎典禮，抱着自己烤的牛肉幹，和莉莉你一根我一根。

見她只脖頸環了條毛巾，頭發濕漉漉，末梢還在往下滴水，他不自覺擰了擰眉毛。

姜允珠滿不在意地揮手：“過會兒就幹了，懶得吹。”

浴室裝的蓮蓬頭突然壞了。姜允珠洗頭洗到一半，翻箱倒櫃找到個備用的想自己換。

但今天，金雞獎入圍名單公布的日子。

她剛找到備用的蓮蓬頭，名單就出來了。姜允珠哼着小曲聽手機朗讀，順帶裝蓮蓬頭。

結果怎麽也沒想到有自己的名字。

她欣喜若狂。

一個激動……呃，蓮蓬頭飛出去砸壞了。

姜允珠立刻傻眼，滿頭的泡泡都沒地方沖。情急之下，她只能給齊川打個電話，問他方便不。

然後去齊川家裏把澡洗完了。

“大小姐吹頭發還需要專人服侍？”

齊川嘆口氣，垂睫，笑着打趣。從櫃子裏拿出吹風機，插上電，走過去自然而然地幫她吹頭發。

吹頭發還附帶頭部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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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允珠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塞條肉幹給莉莉，惬意打趣道：“給你轉個小費？”

齊川：“……”

他磨了磨牙。

等頭發吹得差不多幹時，攏住她的頭發，輕聲喊道：“姜允珠。”

姜允珠仰起臉看他，不明所以：“嗯？”

就這一下，唇已經給蜻蜓點水地啄了啄。

反應過來後，姜允珠漲得滿臉通紅，聽見他得逞似地哼笑一聲：

“小費。”

/

“姜姐，不要緊張。”

姜允珠落座時，何夕跟在她旁邊附耳私語。但搭着姜允珠的手卻在輕輕發抖，面上的欣喜和期待毫不掩飾。

今天是金雞獎頒獎的日子。

金雞獎是內地最有影響力的獎項之一，秦方悅、文書和都拿過。文書和更是拿過三次，是目前拿金雞獎次數最多的男演員。

姜允珠怎麽也沒想過自己會提名。

憑借《烏雲》提名。

但想也知道，最佳女主獎肯定不會落在她頭上。今年提名的，好多都是資歷比她更深、代表作比她更出彩的演員。

何夕也是拍拍她肩膀，寬慰道：“能拿提名已經很了不起啦，慢慢來，不要着急。”

姜允珠失笑：“我不急。”

幾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差後來的幾年。

被提名的人都坐在坐席中央。姜允珠資歷稍輕，偏邊緣些，坐在臺下仰起臉看主持人上臺念詞，依次公布幾個影片獎。

《烏雲》也獲得了提名。

但也止步于提名。

姜允珠知道《烏雲》的劇組多麽用心，稍有遺憾，看見獲獎者上臺時也真心實意地鼓掌。

和外界預期不同，《烏雲》的上映大獲成功。

上映周期內，斷層式穩坐票房第一。

很多人都說看哭了。

也很多人說，這就是他們的人生，充滿機遇又充滿低谷的人生。

死亡是終點。

但死亡也不會是終點。

放棄堅守，放棄熱愛，放棄所有曾經覺得不會放棄的東西，那才是終點。

按順序，很快就輪到最佳導演獎。

姜允珠下意識回頭看，和男人含笑的視線對視上。

他坐在她後排正中的位置。

很奇怪，是他有關的頒獎，他卻一直一直在看她。

姜允珠記着齊川已經陪跑好幾次了。

每年金雞獎他都有提名，但年年沒獲獎。在網上看到有人說他的風格不讨金雞獎評委的喜歡，分析得頭頭是道。

無稽之談！

姜允珠惱怒地想，揪緊裙子，卻知道那人說得很可能是對的。

可《烏雲》和他以往的題材都不同。

姜允珠希望，衷心地希望他能有個好結局。

“最佳導演獎的獲得者是——”

“齊川！”

姜允珠第一個鼓掌。

在一片掌聲裏，看見他起身鞠躬，緩步往臺上走去。西裝革履，袖口的銀扣泛着熠熠亮光，突然就晃進她的眼睛裏。

“很開心能拿到這個獎。”

“感謝金雞獎評審們的肯定，也感謝《烏雲》全部的劇組成員。”

他依次念了劇組成員的名字，一個都沒放過。

大多數，不照着稿子念都能念出來。

獲獎感言大半部分，他都在感謝。

“謝謝你們，沒有你們《烏雲》不會成功上映。”他在如雷的掌聲裏溫和笑道。也鼓掌，将掌聲獻給劇組裏的成員。

掌聲愈發響亮。

還夾雜着起哄的歡呼聲。

一片喧鬧裏，齊川卻又溫聲開口：

“最後我還想再感謝一個人。”

他望向姜允珠，一字一頓笑着道：

“感謝我的女朋友。”

“感謝她出現在我生命裏，感謝她留在我生命裏。”

“感謝她讓我對往後和她一起的每個明天充滿期待。”

“女朋友是誰？”

底下已經有人起哄地嚷嚷。

姜允珠能感覺那道溫柔專注的目光片刻都不離地落在她身上。男人平和的嗓音如重錘似地鑿在耳膜上：

“姜允珠，我愛你。”

“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滿堂的起哄聲和掌聲。

導播很懂地将鏡頭轉給姜允珠。

即使化了妝，還是很容易看出姜允珠面頰微紅。她手忙腳亂，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最後只能故作淡定用食指和拇指給他比了個心。

身邊坐着的演員看見都輕聲一笑。

“年輕真好啊。”

還有人感慨道。

一直到頒她提名的獎項時，姜允珠心跳都沒平息。咚咚咚，擂鼓似的在胸腔裏跳個不停。

給演員們頒獎的是文書和。

他拿着寫有提示詞的卡片，站在麥克風前，依照慣例講了段漂亮話。

“現在，我手裏拿着的是獲獎名單。”文書和溫和一笑，底下人都很捧場地起哄。

他先念了今年提名的人，大屏幕依次閃過每個人的作品。

姜允珠就坐在地下，看着自己的臉從屏幕閃過，一同閃過的還有她出道為止的時光。

“今年獲得最佳女主角獎的是——”

“姜允珠！”

名字響起時，姜允珠還在發愣。

第一反應不是起身也不是哭，就是愣，愣着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直到旁邊坐着的演員笑着和她說“恭喜”。

她才俶爾回神。

明明不想哭的，眼淚還是沒止住從奪眶而出。她起身，向周圍每個方向都鞠躬，不停說着“謝謝”。

屏幕也再次放映她的作品。

從《春華》到《烏雲》。

她演主角的次數少之又少，有的影片裏，甚至連戲份都少得可憐。但沒有演過爛片，沒有敷衍過一部片。正播放的視頻，短短幾個片段，動作、眼神、甚至每一處肌肉都是戲。

她從觀衆席走到頒獎臺，不長的一條路，卻像走過她迄今為止的人生。

頭頂光影變化，底下掌聲此起彼伏。

“恭喜你。”

文書和與她禮貌擁抱，将獎杯遞給她。姜允珠立刻鞠躬道謝，被他引着站到麥克風前。

“謝謝，謝謝大家，非常感謝。”

姜允珠聲音裏還帶着哭腔。

她視線穿過一片喧鬧，和人群裏的男人有剎那交集。

他很少有這般明顯笑着的時候，眉眼彎如月牙，唇邊的弧度更是不加掩飾，從掌聲開始到逐漸平息的過程沒有一下停止鼓掌。

姜允珠也不自覺一笑。

卻看見他側過臉，往很後排的某個方向揚起下颌。

這是讓她看過去？

姜允珠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手收緊，好不容易平穩的聲線又是一抖。

很不起眼的角落。

姜國平和宋婉坐在那。

姜國平的掌聲一次次響起。

和其他人的交彙于一處，最終傳到她這。

真好啊。

她從未有一刻如此感謝自己沒有放棄過。

姜允珠站在麥克風前，捧着獎杯，邊哭邊笑着讀着獲獎感言。

/

當天，金雞獎頒獎有關的信息毫無意外地霸占熱搜。但也有另外的詞條，霸占金雞獎後的熱搜位置。

#齊川 表白

#姜允珠齊川

#氣運真

氣運的超話裏，cp粉全部炸開鍋。

同時被頂起來的，還有一條好幾年前、《春華》剛播出沒多久、發在某乎的一條爆料貼。

題主問：「娛樂圈有哪些真情侶？」

現在的最熱評：

「我就說一對我知道的吧，初高中我們同校。

大學女方讀得表演系，後來出國，就沒聯系過了；男方倒是因為業務原因，偶有交集。

特征信息全部模糊處理，自己在評論猜吧。別私聊，不會回。

女方現在是前途無量的新生代藝人，剛爆一部作品。男方也從事娛樂圈工作，在圈內很有名。

我和男女方都不熟，但我和男方好友熟。

有回和他喝酒，他喝醉了，跟我說男方最開始沒有往娛樂圈發展的想法。是因為女方想當藝人，才選擇的這條路。

當然還是要替我好友的好友說句話，他很敬業，口碑在界內一級棒。

這兩人在一起過。

千真萬确。

我記得當年高考結束，學校組織集體野炊。

我們班和他們班剛好在一片範圍。

女方是大小姐，家裏住豪宅，有管家、傭人的那種貨真價實大小姐，連燒烤都不會。但野炊嘛，自己不烤就沒得吃。

最後我看見了什麽呢？我看見大小姐搬着個小板凳坐在旁邊，舉兩根樹枝，在那給男方喊加油。

男方烤一串，她吃一串，下一串就要喂給男方吃。

男方最開始是不要她喂的，面紅耳赤，但又拗不過只能吃。

我當時在旁邊覺得我一個人吃燒烤真寒酸……

我還聽他好兄弟說，當年男方上晚自習，經常下意識地會寫女方的名字。只要走了神，草稿紙就一定會出現女方。

連路過女方班級是，目光都要下意識去找女方。

寫的時候想起個搞笑的事。

有回運動會，男方被人撞了一下。剛跑完步，體力沒恢複，所以沒站穩。女方就很擔心，他輕描淡寫說沒關系。

結果女方同學經過，男的，和女方關系估計不錯，我在旁邊看他兩聊了好一會兒。

男方就突然扯了扯女方的衣擺，還是輕描淡寫，說他手臂疼、讓女方陪他去醫務室。

這事我記好久，當時快笑死了。

真的就是從旁邊經過時，不小心碰到一下。

這樣的事還有好多。

當時不止我，學校裏好多人都覺得他兩一對。

後來分手了。

但直到現在，男方還暗戀女方。

分手原因不清楚，男方只和他好友說了一句“不是我提的。”

好友想替他打抱不平幾句，他都不讓。就算分手的日子，也聽不得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半句女方的不好。

噢對，男方小號甚至是女方超話的超級粉絲，連續簽到了上千天。

男方不是明星，不需要頻繁出現在公衆視野。但你們仔細扒，甚至能發現女方出席不多的公衆場合、為數不多參加的節目，都是男方出席不多的公衆場合和參與不多的節目——男方好友也說，男方确實只是想見女方。

但舊情難忘歸難忘，分手後他沒有打擾過女方。

一次都沒有。

非常符合那句話：一個合格的前任就該像死了一樣。

不過吧，作為旁觀者，我有一句話想和男方說：

您真能忍。」

原貼到這就結束了，但最近，這貼又有翻新：

「二編：nb，高調地舊情複燃。」

日期是金雞獎頒獎當天。

本來無人問津的貼，剛好給圈內很有名的cp粉頭“弓長王林”看見了。雷達驟響，這姐抓了小姐妹一起分析。

結合二編時間，發帖人ip，發帖時間，還有字裏行間的細節，最終堅信這兩人絕對是自擔。

但只有一點沒法解釋：女方的“大小姐”身份。

姜允珠的老粉都知道，姜允珠在業內資源是出了名的差。被搶番、被删戲，都快專職演配了，平日裏基本查無此人、毫無營銷，粉絲總去公司罵，一看就是沒後臺撐腰。

誰家的大小姐這種待遇啊……

但不要緊，cp粉會自己忽略不合理的地方。

尤其“弓長王林”發的分析帖，其他內容全對上了。

「我吃得好飽，我吃得好好。」

「你們小情侶太沒人性了啊啊啊，騙我眼淚，讓我在綜藝後一以為你們be了；又騙我吃狗糧，猝不及防把我塞飽了。」

「不是，你們就沒人扒一下這兩人的關系嗎？我一直以為他們」

「草了，你們快去某乎，就那條帖子評論區，有驚喜。」

烏泱泱的cp立刻粉蜂窩似地湧過去。

那條帖子的最後：

「三編：正主來評論區認領了，取匿。」

而評論區……

姜允珠：「“你真能忍。”@齊川 小號讓我瞧瞧呗。」

配個陰陽怪氣小海貍的圖。

齊川：「……你簡直了。」

兩人的名字都是帶V的認證官號。

超話立刻999+，新熱門：

「我大膽一猜，戳穿心事的純情男人是不是要惱羞成怒地摁着我們珠珠親了？」

還真給……猜對了。

姜允珠被放在沙發上，十指被牢牢扣住，陷在軟綿的墊子裏。身子發軟，連氣都快喘不上來。

手機掉落在一旁，亮着的瑩瑩微光落在他們緊扣的雙手上。

室內光線昏暗，四周靜谧，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此起彼伏，彌漫股暧昧異常的氛圍。

現在就是後悔，很後悔方才看到後讓齊川過來“欣賞”。

還狠狠戲弄嘲笑了一番。

“你發現了，然後呢？”

男人低沉微啞的聲音在極近處響起。

她的唇瓣被輕輕咬了咬，尚未緩口氣，他就又俯首，吞了她想說地滑，低聲笑道：

“那就輪到大小姐您補償我了吧？”

/

誰也沒想到，就在金雞獎的第二天，還有更大的瓜被爆出來。

是一則視頻。

正午陽光絢爛，西裝革履的男人垂首，以極具侵略性的姿勢将那位容貌豔麗的女主角攔腰抱起。

他一反淡漠常态，咬着懷裏女人的耳垂，近乎咬牙切齒、卻又有點委屈地問：

“大小姐，憑什麽每次都是你玩弄我？”

「woc，這麽炸裂嗎？小情侶的小情趣[嘶哈.jpg]）」

「等等，每次是什麽意思？你們還記得某乎樓主說的嗎？如果姜允珠真是大小姐……那不是細思極恐嗎？」

「不會是女包養男吧？這糖我快嗑不動了……」

接着就有人順藤摸瓜，重新扒出《心動計劃》節目組當時放出的名單。

姜國平，姜允珠的父親。

國內相當有名的企業家，姜氏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創始人，中國企業聯合會副會長，S市商會榮譽會長……頭銜無數，每年國內財富排行都穩在前五，有幾回甚至是首富。

姜國平的妻子宋婉，也是門戶相當的豪門大小姐。

媒體只報道過他有一個女兒。但姜國平和宋婉，都沒有帶女兒出現在人設媒體前。

那天來接姜允珠的，自稱是“姜國平”的人，和姜國平又完全不一樣。

卻有人立刻扒出，那位是頗得姜國平信任的助理。

這下基本錘了。

姜允珠又開始住在熱搜上。

不單是粉絲，連吃瓜路人都一窩蜂湧去姜國平微博那問他和姜允珠的關系。

姜允珠看到這事時，正接通付淨遠的電話。

“您好。”姜允珠禮貌打招呼。

“抱歉，視頻洩露是我的疏忽。”付淨遠開門見山，嗓音滿含歉意，“我那天不曉得我助理尾随我來，還拍了視頻高價賣個狗仔。給你們添麻煩了，抱歉。”

看見視頻，又想起齊川那日的異樣，付淨遠反應過來也哭笑不得。

還真有這麽巧的事，瞧給齊川醋的。

他不關心姜允珠的感情生活，并未多對視頻廢口舌，只問：“需要我這邊怎麽配合處理嗎？我聯系了新浪，花錢可以直接降熱搜，錢我出。娛樂圈的事我不清楚，你覺得怎樣處理合适？”

姜允珠想了想：“我來處理就好。”

她都這麽說，付淨遠自然應好：“如果有需要，随時聯系我。”

齊川今早好像要和一個大贊助商談，約莫這會兒還沒看到消息。

她的微信沒有任何紅泡泡。

姜允珠已經脫離公司，自己出來弄了個工作室單幹。微博也重新回到她手裏。

就像何夕當時說的那樣，她确實也脫離公司，出來跟着姜允珠幹。

姜允珠享有業務和微博絕對自由。

她找到那條視頻，轉發，在文案處艾特齊川：

「別亂猜，是男朋友，初戀。

現在大家都誤會了，讓你瞎吃醋吧@齊川」

沒多久，齊川在姜允珠那條微博下也回複了：

「也是初戀。」

cp粉在超話裏幸福得快昏過去。

吃醋、原來是吃醋後的親親和氣話啊？更好磕了！

叮叮。

姜允珠的微信發出兩聲提示音。

齊川：「在回去了。」

齊川：「晚餐你想怎麽解決？」

姜允珠正想回他，字沒打幾個，突然有電話撥進來，漢語全部在聊天框變成拼音。

來電提醒：姜國平。

在金雞獎後，她和姜國平的關系緩和不少。

偶爾也會和姜國平說說自己事業上的事，姜國平理得不多，還是“嗯”“再接再厲”“不要驕傲”之類的話，但偶爾也會用上“點贊”的表情包。

她接通電話：“喂，怎麽了爸——”

話還沒說完。

姜國平就徑直道：“你在S市？我和你媽都有空，今晚帶你男朋友過來吃個飯。”

……

姜允珠手一抖：“這是不是有點急了？”

“你自己算算，你和他分分合合弄幾年了？”姜國平平平淡淡道，“七點，他不來就以後也別來了。”

姜允珠在S市的消息是媒體發的。

她來這參加公益活動，本來還想參加完就回去。她和姜國平關系緩和，卻也沒有緩和到可以突然間幸福和諧地在家裏相處。

挂斷電話後，就看見微博給她推送的姜氏集團消息。

姜氏集團V：

「為你驕傲@姜允珠」

放的是姜允珠金雞獎獲獎照片——選的還是最好看的那張。

姜允珠愣了愣，盯着“姜氏”二字，半晌沒回過神。

她點開齊川的微信，動作極緩地回道：

「我爸讓你去我家吃飯。」

/

“齊川，你別走來走去，晃得我眼睛疼。”

姜允珠趴在沙發上，好笑地看他來回走着。男人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只是……姜允珠看他至少在客廳來回走二十分鐘了。

“不就吃個飯嗎？我媽挺喜歡你的。”

姜允珠寬慰道。

姜國平不好說。但宋婉，特別喜歡帥哥……在看見齊川現在長得模樣，宋婉啧啧不停，和她發了條微信：

「[OK.jpg]有眼光，媽很喜歡，會幫你攔着你爸的。」

“就吃個飯？”

齊川輕壓眼皮，遮住眸中罕見的焦灼。他終于停下，雙手撐在姜允珠身邊，垂眸一字一頓道：

“那是去你家吃飯。”

上回姜國平打電話來，就只問他：“視頻的事，是你處理的？”

齊川如實回答。

“辛苦。勞你費心了。”姜國平嗓音裏聽不清任何情緒。

齊川猜不透他的意思，更不敢亂猜，隔着電話都能感覺到壓力。

“您客氣了，應該的。”他淡聲回應，語氣放得相當尊敬。

初中起，他就知道姜國平不喜歡他。不是不喜歡，是已經到很讨厭的程度。但他喜歡姜允珠，不想叫姜允珠難做，也不想和姜允珠斷聯，一直假裝不知道。

現在，姜國平開口讓他去吃飯……

“離七點還有一個小時呢，坐會？”

姜允珠拍了拍自己的沙發，抱着莉莉問。租的房離家裏十分鐘路程，齊川還是租在她對門。

齊川搖搖頭，突然屈指，在她臉頰輕彈一下。

只有我一個人在焦慮？

齊川本來是想這麽說，但見她抱着莉莉在笑，又算了，不知道第幾次理着袖口道：“我去拿車。送去洗了。”

她還是別焦慮了。

笑着就好。

“你還洗車了？”姜允珠哭笑不得，沖他比個大拇指，“真就吃個飯……吧。”

說着她自己已經不确定。

齊川無奈嘆氣：“等我打你電話，下來。”

/

到姜家時，才六點半。

比說好的七點要早很多。

“怎麽來這麽早？先到客廳坐着吧。”罕見的由宋婉開門。

她帶着姜允珠和齊川往裏走，笑道：“七點左右再來就好了，吃個飯而已。”

說是這麽說，她眉眼裏卻還是滿意的神色。

連姜國平也是，本來坐在沙發上看財政雜志，見他們來了，眉眼稍舒。

“坐。”

他放下雜志，伸手指向自己面前的位置。

姜允珠要跟着坐過去，姜國平已經拍拍自己身側，聲音冷淡：“姜允珠，你坐我這。”

姜允珠慢吞吞地挪過去。

看齊川向姜國平問好，将準備的禮物放在姜國平面前。

姜國平只是“嗯”了一聲：“有心了。”

禮是姜允珠和齊川一起挑的。都是姜國平比較喜歡的，應該……沒問題吧。

姜允珠現在開始覺着這不是簡單吃個飯了。

“開幾瓶酒拿來。”

飯吃到一半時，姜國平突然和家裏的傭人道。

姜國平不是個好煙酒的人。平時應酬喝得夠多，在家能不喝就不喝。印象裏，還是第一回看見姜國平主動開酒。

他示意傭人給自己倒半杯，又看向齊川，淡淡道：“今日興頭好，我喝點。你自便。”

齊川烏睫輕輕一顫，斟滿了。

“晚輩敬您。”他起身，向姜國平舉杯。

姜國平拿杯子輕碰，意思意思地抿一口：“我年紀大了，就饞這味兒，喝不了太多。”

“晚輩理解。”齊川沒有猶豫就把酒喝完了。

姜允珠眉心一跳。

姜國平神情稍舒。

“邊喝邊聊吧，不用起來再敬了，家裏沒那麽多規矩。”姜國平淡聲道。

那瓶酒還留在齊川旁邊。

姜國平每抿一口，齊川就明白意思地喝一杯。

眼見一瓶都快喝完了，姜允珠終于沒忍住：“爸。”

姜國平面前的酒，三分之一都沒喝到，姜國平酒量又是一貫的好……

宋婉也在這時拉姜國平，笑道：“你少喝點，別帶人家喝那麽多酒。”

又看向齊川：“抱歉啊，他總沒個分寸的。”

姜允珠眉心跳動得更厲害了。

她爸和她媽，是打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了。

“齊川。”

放了酒杯，姜國平邊夾菜，邊狀似随意地問：

“以後什麽打算？在哪發展？”

“暫時還沒——”

姜允珠從沒和他讨論過這個問題，怕齊川說的惹姜國平不快，忙出聲。

才開口，姜國平就淡淡睨她眼：“讓他說。”

桌下的手指被輕輕捏了捏。

齊川在安撫她不要緊。

“這個問題我和珠珠暫時還沒讨論過。”

齊川和姜國平對視，如實答道：“但主要是看她的想法，我都可以，看她想在哪裏發展。不管是S市還是南都。”

平日裏喊得太多，齊川習慣性地又稱姜允珠的昵稱。

姜允珠在旁聽得耳朵發紅。

兩人來來回回，說了不少。

有些是問興趣愛好、工作安排之類的輕松問題，有些就在問他們的未來規劃。

姜允珠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觀察着姜國平的表情，生怕他露出半點不快 。

好在，姜國平眉頭愈來愈舒展。

直到他突然平平靜靜地問：

“孩子呢？”

這什麽問題？八字沒一撇的事……

不單齊川愣，姜允珠也愣。

連宋婉都擰眉道：“姜國平！差不多了啊。”

姜國平卻像沒聽見，慢條斯理道：“生孩子對女人事業損害很大。我記得，姜允珠事業還在上升期吧？”

“其他的我不管，孩子這事，我要聽聽你的想法。”

姜允珠聽得面頰發燒。

齊川也是，耳根子陡然發紅。

“事實上，我和她還沒有……太親密的行為。”齊川音量都稍小，耳朵愈紅。抿了抿唇，他分外認真道：“我會想要個孩子，因為是和她的孩子。但我也不是非要個孩子，我喜歡，只是很喜歡和她待在一起，喜歡和她有關的任何事。”

“所以孩子的事，到時候肯定是看珠珠的意見，我不會幹涉。”

姜國平眉頭這才徹底展開。

一桌子沉默地吃着飯。

姜允珠喜歡吃的菜在姜國平面前，她掃了眼，實在有點遠，幹脆算了當做沒看見。

下一瞬，那道菜卻陡然出現在他碗裏。

齊川剛收回筷子。

……私下這樣就算了，現在她爸媽都看着呢。

姜允珠悶頭吃飯，臉頰又在發燙。

“我想起還有件事。”

突然，姜國平放下筷子，看也不看他問：

“你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和人呢？”

這話的問法相當叫人難堪。

姜允珠立刻道：“爸！”

姜國平卻擡手制止她說下去，看眼她空落落的碗，淡聲道。

“你和你媽上去，我和你男朋友談一下。”

“上去吧。”齊川勾了勾她的手指，垂睫笑道。

姜允珠和宋婉上樓，走樓梯有段時間，能依稀聽見男人一字一頓道：

“全部處理好了，不會讓他們來打擾的。”

“說來慚愧，但現在除了齊叔叔，我家那邊沒有親戚了。”

姜允珠知道齊叔叔這麽多年都沒有認他回齊家的想法。

不曉得齊川給姜國平看了什麽，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姜國平嗓音驀地放柔和：

“那就好。”

/

二樓，宋婉帶姜允珠回她自己的房間。

她徑直拿起桌面的信封遞給她：“你爸給你寫的。他那個人，有什麽從來都不會直說，大多憋着了。”

“所以這些年，我總和他吵。”宋婉說着已經露出點疲憊。

她又指指角落的幾個大箱子：“但把你東西丢了的那事，倒只是你爸吓唬你。他氣頭上，說的話不過大腦，東西全在這裏給你收好的。”

“你小時候他沒收說要丢掉的那些，也都在這兒。”

“你自己看吧。”說着宋婉已經要下樓，和她解釋，“我下去看着，你爸沒個分寸。”

姜允珠最先拆開的就是那封信。

「姜允珠，愛女，見字如晤。

近來我突然發現，父親我似乎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對你們母女，我應當是有虧欠的。」

其下羅列種種，多是他在姜允珠小時候沒有參與的事，做錯了的事。

直到最末，姜國平才又寫到：

「我可能從來沒有聽過你的話，從來沒管過你怎麽想的。我試圖讓你少走點彎路，卻沒明白我的那條彎路是被你選中的路。

很抱歉傷了你的心那麽多次，很抱歉阻止你追夢那麽多次，也很抱歉用卑劣的手段強行拆散了你和齊家那小子——你母親和我說你都知道了。

父親欠你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

往後的路父親不會再幹涉。

祝你前途璀璨，未來光明。

父親永遠愛你。」

姜允珠愣愣地看着信箋，從頭到尾，反反複複讀了幾次。頭一回，懷疑自己認字的能力。

這是她在等，

她一直在等的話。

不是想哭，也不是憤怒，胸腔裏彌漫得更多是種釋然。

呆立許久，姜允珠小心翼翼地将信紙疊好，放回原位，想等會兒拿包上來裝走。這才彎下腰，開始拆宋婉說的那幾個箱子。

确實都是她以前的東西。

但……

姜允珠翻出本《荊棘鳥》，擰眉打量着封面，不記得自己有買過這樣的書。

她翻開時，從裏邊俶爾掉出張對折的信紙。

正好在開頭的旁邊。

姜允珠一眼就看見那句“自從離開鳥巢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停地尋找一種荊棘樹，直到發現後才停落。”

今天難道宜看信嗎？

姜允珠困惑打開。

信頭簡單的兩個字：

致你。

是封情書。

一封用第二人稱口吻寫的情書。

一封……齊川寫給她的情書。

姜允珠陡然想起書是當年齊川送的，和生日禮物一起。送的下一秒，她就提分手了。

既然是分手，她當然就不可能翻開這本書，直接壓箱底。

完全不知道，齊川給她寫過這樣的情書。

連帶姜國平的信，陡然弄得她鼻頭發酸，莫名有種想哭的沖動。

門外卻有點另外的動靜。

仔細聽，竟然是姜國平的笑聲。他好像拍了拍齊川的背或者肩膀，朗聲道：“年輕有為啊。”

“您過獎了。”齊川立刻應。

“姜允珠應該就在裏頭，你們兩聊，我個老頭子就不打擾你們了。”他叩了叩門，在外頭道，“姜允珠？”

姜允珠立刻将信放到桌上，過去開門。

門開時，姜國平卻已經走了。

只有身子筆挺的男人垂睫笑吟吟地望向她。

淡淡的酒味，和雪松香混在一起并不難聞。

有點兒奇特又陌生的感覺。

“我發現了點東西。”沒等他開口，姜允珠就扯着他的手把人往裏拉，往桌面一揚下颌。

齊川自然認得那封信，不自在地扭頭：“那是……”

沒等他說完，姜允珠就已經踮起腳，很抱歉地親了親他的下颌：“我剛看見，抱歉啊。”

她難得這麽主動。

親完都不太好意思看他，烏睫輕顫，有意轉移話題：

“你和我爸說什麽了？我爸态度怎麽突然就軟化了？”

人卻陡然被環住。

“沒說什麽。”

輪到齊川低頭。卻是親在了她的唇角，試探性地向內，嗓音含笑：

“就說我愛你，很愛。”

其實說了很多。

姜國平是真的很擔心他和姜允珠。

擔心姜允珠會受到傷害，擔心他們兩生活方式不同，擔心他們沒有共同話題，擔心他複雜的家庭關系，擔心會導致分崩離析結局的所有。

他全部回答了。

沒有半點虛假和讨好，姜國平問再多，他都一一仔細回答了。

他最後和姜國平說的只是：

“請您給我一個機會。”

“給我一個能對她好、能和她過一輩子的機會。”

桌面放着的、泛黃的紙張風吹着輕輕飄落，無聲地落在地面。

“致你”二字映着室內溫柔的燈光。

誰也沒注意。

姜允珠環住男人的脖子，扣着他，在他低下頭時揚起臉。雙唇緊緊貼在一處。怔愣過後，齊川攬住她的腰，攬得很用力，這輩子都不會放開似的。

那些年少來不及說的話最終還是成了宣之于口的愛意。

致你啊，

致我最深愛的你。

致曾差點錯過的你。

致永遠璀璨絢爛的你。

——完。

2024.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