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家香蓮兒

第15章 我家香蓮兒

姜姬花了兩天時間,從姜武、姜奔還有陶氏嘴裏掏出來關于魯王的事就兩件:第一,他年年都征美人,讓人不免腦補這是一個色欲熏心的家夥。但似乎大家記得的都是他……生不出兒子。魯王=無子,是鄉間流傳的俗諺。

能無子到舉世皆知,也是一種本事。

——難道姜元是魯王的兒子?魯王也有個大明湖畔的紫薇?

這樣一想,好像很合理。

但另一件事就不那麽美好了。

讓陶氏他們家破人亡的是因為足足有六七年的時間,他們這裏都有兩個大将軍帶軍經過,分別挂虎頭旗,鄉間人稱虎頭軍;另一個挂飛鳥旗,鄉間人稱錦雞軍。只要挂這兩個旗的人來,就等于一場大掃蕩,錢、糧、人,他們都要。

姜武記得他爺爺、爸爸、叔叔一起去背糧,然後就都沒回來,當時他年紀還小,來的人打量一番後就沒要他,但那之後他娘也給他包了兩塊餅讓他跑了,大概半年後他又回了家,這回連村子都沒了。

姜奔更慘一點,他們村去的那個只要是男的都要,哪怕是花白胡須的老翁也不嫌棄,他被抓走後也扛過糧包,後來還要他們背車。

“什麽是背車?”姜姬問。

姜奔掰斷一根樹枝扔進火竈裏,平靜的說:“路不平的時候,讓人趴在地上讓車過。”

放着幾百袋糧食的車從人背上過?!那人還活着嗎?!

“不知道,反正都沒起來。”姜奔說,望着火堆,火光明明滅滅的映照在他臉上。

然後他就跑了。

陶氏幾人就簡單了,來抓人的不要女子,他們搶走家裏的男人、糧食,還有一切值錢的東西,但有的隊伍會要年輕的女人,她們都是在聽說“虎頭來了”、“錦雞來了”之後從村子裏跑了,之後再回去找,只剩下破敗的村子,還有屍體。

這種日子斷斷續續的過了好多年,他們都習慣了。

但最叫人吃驚的是,這兩個将軍都不是魯人,也就是說,這不是魯國的軍隊在內扛,也不是魯國的軍隊在抵抗外敵,而是兩個外國的軍隊在魯國的地界打架,或者只是經過魯國,然後雞犬不留而已。

姜姬聽懂以後震驚了!

“沒人管嗎?!”難道魯王就任由別國的将軍在他的國內欺淩國民,肆無忌憚?

姜武道:“當時我家裏人說過想跑到陳縣去,在縣城裏就不怕了,縣城有城牆,他們進不去。”

“後來呢?”

“縣城不讓人人。”

周圍的城池全都緊閉城門,不許郊外的村民進城,任由他們被人屠戮。

魯王呢?

魯王在宮內抱美人呢。

姜武他們都習以為常,說起魯王還在嘻笑,“宮裏美人那麽多還是生不出來兒子。”

“我們村的先生說這叫命裏無子。”

“他也該拜拜祖宗求個子。”

……好像對魯王也不是很敬畏的樣子。

姜姬莫明覺得平衡了。

她悄悄跟姜武說,她懷疑姜元是魯王之子。

姜武半點沒懷疑她的話,瞬間相信了!

“怪不得這些人都來找他!”姜武激動的站起來像頭熊一樣原地轉圈,也像姜元一樣興奮的找不着北了。

姜姬由着他興奮了一會兒,把他喊回來小聲說:“可我怕他殺我們滅口……”

姜武臉上的興奮之情還沒收起就倒褪成了恐懼的慘白。

她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如果想救家裏所有的人,她必須找一個同盟。但就算找上姜武,她也不确定自己能救得了家裏人。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姜元驟然發難,他們跑得了嗎?外面都是姜元的人,現在整個山坡上都是姜元收下的“勇士”,這些人不像馮丙帶來的人,他們更像是一群餓虎,虎視眈眈的盯着獵物。她相信只要姜元想殺他們,這些人是不會有絲毫猶豫的,哪怕這些日子他們吃的飯都是陶氏她們做的,哪怕其中有好幾個人還調戲了姜谷與姜粟。

姜武拼命吞口水,他沒有懷疑姜姬,從心底他認為姜姬比他聰明得多,比這個家裏的人都聰明,他和姜奔私底下都說姜姬搞不好真是姜元的孩子,可他又覺得不可能,因為世上哪有認不出爹的孩子?姜姬可一點都不親姜元。

而姜姬說姜元會殺他們滅口,他也相信了。因為他們整個村莊沒有一個活口,那時他逃到別的村子時就聽那裏的老人說:這是滅口,為了不讓別的人從村莊裏問出路過的軍隊的事。

姜元來他們這裏之前在哪裏?有什麽人見過他?那些人是不是也被滅了口?

如果、如果姜元真是那個生不出兒子的魯王的兒子,那他們也會被滅口吧?

姜姬讓他不要跟別人說,“姜奔不可信,夫人、姜谷和姜粟……告訴他們了也沒用。”

姜武不停握緊拳頭,輕輕點頭,很快下定決心,悄悄跟姜姬說:“這兩天,咱倆都藏一些餅,我帶到山裏藏起來。”

從這天起,姜姬和姜武在做飯時都蹲在火竈旁。姜谷好笑道,“你們蹲這裏幹什麽?姜姬,小心翼翼碰髒你的裙子。姜武,你抱姜姬走遠點。”

姜武盯着姜谷把谷子倒進一個巨大的石臼中,再抱着木椿一下下砸谷子,他站起來撸袖子說:“我來幫你。”

姜谷稀奇的看着他,再望了一眼一直守在廊下的姜奔,說:“你也去爹爹那裏守着,萬一爹叫你有事呢?你看姜奔。快過去。”她輕輕踢了姜武一腳。

他們都很清楚,這個家裏能領他們變得榮耀與不凡的就是姜元,所以她和姜粟每天都努力做飯、努力洗衣,姜奔和姜武也應該時時刻刻跟着爹,學他的一切,這樣才會好。

所以姜武跑來幫她做飯就不對,太沒出息。

姜武奪過木椿,用力快速的搗起來。

有他幫忙,速度快了很多,姜谷看谷子都搗碎了,就倒出來在籮筐裏篩掉皮子,然後再一個個挑出裏面沒開殼的谷子,為了做飯,每天都要這樣做。

姜武又把谷子倒進石臼,姜谷見這樣很省事也不攔他了,道:“那你快點,要這麽篩十籮才夠呢。”

姜粟去挑水回來,看到姜谷旁邊已經有大半鍋篩好的谷米,高興壞了,馬上把水倒進去,填柴開始燒,“今天可以早點開飯了!”以前她倆只需要做自己家人的飯,現在又添了焦翁等人,每天不管做多少飯都不夠吃,她們倆幾乎是一刻也歇不下來。

姜谷一直在低頭挑谷殼,姜姬也在幫忙,她還是第一次做這個,手指尖被谷殼刺得生痛。

“是姜武幫忙。”姜谷說。

姜粟這才看到是姜武在椿米,立刻生氣的過去奪過木椿說,“你不要在這裏!快去爹那裏!”

姜武個子比姜粟高得多,平時比姜奔愛說愛笑,姐妹們都很喜歡他,但今天他面無表情,又拿回木椿,對姜粟說:“你去幫姜谷,水一會兒我去挑。”

姜粟挑水挑得每天腳和小腿都是腫的,以前家裏挑水的都是姜武和姜奔,可自從他們倆開始學武後就再也沒碰過水桶了。姜粟揉揉紅腫的手指,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到了姜谷旁邊,剛才的姜武讓她不由自主的聽他的話了。

姜姬看着姜谷和姜粟,在她的設想裏,陶氏、姜谷和姜粟都是可以帶走的,因為她們都習慣了這種生活,發生意外時,她們都能迅速找到機會逃走。

——只要在這之前把她們帶走。

只要看不到姜元,她們都會跟着他們跑的。

姜奔是最麻煩的。

但姜姬先把怎麽說動姜奔給放到一邊,她需要思考的是:第一,逃走的時機。

如果姜元并不打算幹掉他們,那他們就沒有跑的必要。她需要想辦法更早一步看出姜元到底是什麽意思。

第二就是逃走的方式。

別的不說,這附近的山雖多,卻沒什麽樹林和山洞,全是一望無際的荒地。他們逃走後躲是躲不掉的,最好的辦法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最遠的地方去。或者就制造一個機會讓姜元他們沒辦法立刻追上來,争取時間。

而靠兩條腿跑就太可笑了。姜姬設想的是姜武或姜奔騎馬,再趕一輛車讓她、姜谷、姜粟和陶氏坐車上,姜旦由她們抱着。

至于機會怎麽創造,姜姬已經盯着堆成山的糧食和不遠處山腳下的羊群很久了,只要到時放一把火……

有姜武幫忙,幾大鍋飯很快做好了,姜姬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每天吃的飯是把篩出來的谷米放到鍋裏加水,米粒煮到脹開嘗嘗熟了沒,再抓出來滾成團子。餅更簡單一點,水煮沒以後不管熟沒熟都撈出來在石板上貼成餅子烤焦。姜武說現在比以前的好吃,因為現在做餅子時會抹鹽和花椒。

姜谷她們會先做給姜元他們吃的飯,谷子會過篩兩遍再挑一遍殼,而給姜武他們做的就簡單了,篩一遍就可以直接煮了。

除了各種谷類做成的飯以外,原來還有粗麥粉的,可惜早就吃完了。這種所謂的“粉”顆粒也很大,顏色多種多樣,有灰的、有磚紅色的、有灰白的,混在一起看起來很像砂子。但一放水煮就能聞到很香的糧食的味道,它們煮起來熟得快,特別省柴。煮好撈出來後貼在石板上,用擀面杖擀薄,烤焦後格外香脆,是難得的連姜姬都會稱贊的美食。

——就腌菜很棒!

餅做好後一摞摞的就放在粗布上,姜姬幫着摞餅,她和姜武交換了個眼神,偷偷把一摞餅放在最外面,然後姜武過來擋住所有人,她悄悄把這一摞餅提走,跑到她的屋子後面的窗戶下,把餅給輕輕放了進去。

如此再三,他們“偷渡”了四摞餅。最後做完飯的姜谷和姜粟都在數餅時覺得數目不對,姜姬說:“剛才有人來拿過餅了。”很多人聞香而來,姜姬早就在送完餅之後開始發放“午餐”,混淆視聽。

姜谷和姜粟這才罷休。

等到晚上,姜姬躲回屋,姜武就在窗下等豐,姜姬把餅給他,說:“如果被人發現,就說是我給你和姜奔留的。”這個鍋她背比其他人背更安全。

姜武點頭,“好。”

然後他頭一低,抱着餅彎着腰跑進夜色中。姜姬等到半夜他才回來,氣喘籲籲的趴在窗戶沿上對她說:“都藏好了,不會有人發現的。”他前兩天挖了好幾個洞,有一人深呢,都藏在洞裏了。

兩人做小倉鼠幾天都沒被人發現,不得不說是托了姜元的福,因為他這幾天跟馮丙他們在屋裏聊夠了,喜歡到外面來,邊散步邊聊,然後就會有很多人突然沖到他們面前,或侃侃而談,或突然前空翻後空翻甩刀劃劍玩自薦。

他現在就像巨星,出現在哪裏,目光就在哪裏。所有人都被他們吸引過去了。

姜武抱着木椿一下下漫不經心的搗着,目光也被吸引到不遠處的姜元那裏了。姜姬覺得自己都有點殘忍了,她過去對他說:“你也過去吧。”

姜谷和姜粟擡着木盆回來,聽到這句,姜谷說:“我來,你快去吧。”

姜武搖頭,指着遠方說:“不是……你們看那是不是有人來了啊……”

“就在前面了!”

馮瑄騎着他的寶駒“玉龍兒”遙指前方,他在前方龍騰虎躍,身後的車隊卻拖拖拉拉的,趕車的、坐車的,還有很多出城時靠一雙腿走天下,出城三十裏後就抱着車輪裝死的子侄們,現在都是一副默不關心的樣子。

馮瑄跑回來,奪過第一輛車趕車車夫的馬鞭,淩空甩了兩個響脆的鞭花,催馬快一點。

“唉,小祖宗,它快不了了。”趕車車夫也姓馮,世代都服侍馮家,年紀也有一把,跟馮瑄父親是一輩的人,他車裏的就是馮賓與馮甲,兩位出城前還意氣風發揚歌于道的英雄,現在都躺在裏面“養神”呢。

車夫倒是辛苦慣了,還能撐得住,見馮瑄還是這麽有精神,不免好笑,悄悄往車裏一指,笑道:“你爹和你大伯快被你給累壞了。”

馮瑄難掩得意的一仰頭,“是他們一直說快點,怕被蔣家趕上啊。”

出城後,馮瑄帶路,一步未停!吃飯如廁都是在車上解決的。馮瑄奉行的是馬休人不休,路上實實在在休息過的只有趕路拉車的馬,過八十裏就換馬,換下去的馬不拉車不馱人,就跟着車隊一路小跑就行,又因為他們走得實在不快,那些馬換下去後還有心情去撒歡呢。

而馮家長輩們有車坐有車躺,子侄輩就只能靠自己了。

馮瑄人小輩大,本來有車坐,他不肯,說要爹坐車,他走着就行了。大家還挺感動,順便自省是不是他們體力太差了。結果走了幾天後到了一地,馮瑄說此地有認識的人,去訪友了,回來就騎了一匹健馬!說是朋友相贈!

這人欺人太甚!

展用騎快馬跑來給馮丙報信,他刻意在離姜元還有數十步時飛身下馬,身形仿若鵬鳥,姜元看到不由得贊了聲“好!”

馮丙皺了下眉,他帶來的其他人都可以給姜元,只有這展用極擅用弓,他實在舍不得送人。

展用是來報喜的,他說馮家所有人都來迎接大公子了!

蔣偉馬上看到姜元眼裏射出精光,握住馮丙的手一起向前走了兩步,“真是得天之幸啊!”

蔣偉不免心急起來,又奇怪怎麽這回讓馮家趕到了前頭?想起他走之前蔣淑的身體……讓他心裏一沉。

他正陰沉着臉,又見數人禦馬如離弦之箭自數十裏外向這裏趕來!

衆人皆驚,焦翁站到姜元身前,默默拔劍。

蔣偉看清了這些人的馬!立刻上前說:“不必慌張,是我蔣家健兒!”

這些人跑近了大家就看到了,原來這些人騎着的全是一水的黑蹄良州馬!此馬單是一匹就價值千金!

這些來人距此還有七八裏時就見其中一騎上的騎士直起上身向蔣偉喊話:“二叔公!!大叔公到了!!大叔公到了!!”

馮丙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姜元還不知道這是誰,蔣偉卻立刻跑到姜元身邊喜形于色的說:“大公子!是我大哥到了!我大哥來迎接您回去了!”

衆人議論紛紛。

“來者何人?”

“恐怕是……香蓮居士。”

“香蓮公?!”

蔣淑,年少時自號香蓮居士,後奉召入宮,魯王謂之:“我家香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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