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第二天,溫煦冒着暴雨去上班。

到店後,他把門外擺着的招聘小板拿進去,順帶把玻璃門關嚴實了。

“到了?”

談郁京沉悶的聲音透過耳機傳到溫煦耳中。

“嗯。”溫煦點頭,不忘叮囑:“小京,你記得吃完早飯要喝藥,不要忘了。”

那頭沒答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你下雨還去上什麽班?”

溫煦眨巴眼睛:“因為我是員工。”

聞言,那頭的談郁京止不住地咳了幾聲。不知是不是昨天喝酒的緣故,他本來快好的病加重了,聲音有些啞。

談郁京說:“那我讓你去上班了嗎?”

溫煦沒答,而是緊張道,“小京,你快去喝點水。”

談郁京氣死人不償命,“不知道水在哪裏,不喝。”

溫煦:“就在床頭,我走的時候放的。”

那頭靜了一瞬,語氣煩躁。

“……溫煦,你真的煩。”

溫煦幹巴巴地哄勸了很久,最後承諾中午會去公司給他送湯,談郁京才聽話去喝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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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風鈴随風擺動,伴着開門的聲音,有人走進花店,兩人便順勢挂斷了電話。

溫煦收起手機,一擡頭,看見了肖笑。

外面的雨很大,對方手中的雨傘已經濕透了,連成串珠的水落在地面,滴答作響。

溫煦下意識瞥向濕漉漉的地板,沉默半響,他硬邦邦地問了一句:“要買花嗎?”

“……不是。”

肖笑看着滿地的水,也尴尬極了,慢半拍地将傘放到門外。再進店時,溫煦已經拿着掃把在拖地了。

他不自然地盯着溫煦的右臉頰瞧了好幾眼,抓着衣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溫煦很快就拖完了,把拖把放到一邊,快速瞟他一眼,“哦,沒關系。”

兩人無言沉默了好一會兒。

肖笑局促地抿抿唇,有點沒話找話,“哥你知道嗎?我被陳哥甩了,他找了別人。”

他低着頭,語氣聽起來還有點沮喪。溫煦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

“……”

肖笑嘴唇嗫嚅,結巴地說明來意:“其實我今天不是來避雨的,我想來面試花藝助理,就是……想賺點錢。”

溫煦一頓,這才重新轉頭望向他。

肖笑瞄他表情,鼓起勇氣,“我上學期選修了插花藝術,懂一些插花和修枝,也學過怎麽打包裝。除了這些,髒活累活我也都能幹的……”

“哦。”其實溫煦也不太清楚招聘的流程,他思索許久,領着肖笑到花堆前,無言指了指。

肖笑一愣,理所當然地把這當成面試的考驗。他手忙腳亂地忙活了一陣,包好一束花,最後小心翼翼地遞回給溫煦。

溫煦沒表情的臉上終于多了一絲情緒,皺起秀氣的眉頭,似在糾結。

肖笑觀察着他的臉色,小心發問:“這樣可以嗎?”

溫煦舔嘴唇,“可以。 ”

肖笑這才松了口氣,也有點高興。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應聘成功了?

只是等了很久溫煦都沒說話,他又不确定了,“哥,那我是明天就可以來上班嗎?”

溫煦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并不是老板。

而且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是怪怪的,就好像和他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總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但對方又确實是面試的人中做得算好的一個。

溫煦想了很久,神色嚴肅,最後給出個嚴謹的回答,“明天再通知你。”

肖笑緊張地點點頭,又不自覺看向溫煦的右臉。

猶豫了半響,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中午,溫煦先回家一趟,拿了保溫盒才趕去談郁京的公司,一來一回費了不少時間。

他經常去公司,許多人都知道他,不用登記就上樓,一路無阻。

溫煦輕敲了兩下辦公室的門,擰開把手,裏面果然只有談郁京自己。

他出聲喊道,“小京。”

談郁京坐在辦公桌上前看資料,聞聲只是瞥他一眼。溫煦把保溫盒放到茶幾上,去到他身邊,“你餓了麽?”

談郁京顯然不想搭理他。

溫煦不明所以,倒了碗熱湯推到他面前,把湯勺遞給他。

談郁京晾着沒動。溫煦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在問‘怎麽了’。

談郁京臉上露出一種近乎不耐的表情,他盯着溫煦無辜老實的臉蛋看了半響,神色驟然一松,屈尊接過了勺子。

溫煦放心下來,“嘗嘗好不好喝。”

談郁京喝下第一口,神色扭曲了一瞬。

“……你又瞎搗鼓了什麽東西?好難喝。”

溫煦眨眨眼睛,“四物湯,我在網上學的。”

他有些不解,想說點什麽,談郁京突然直接舀了一勺湯喂到他嘴邊。一瞬間,古怪苦澀的中藥味占據口腔,溫煦的臉皺作一團。

談郁京莫名來了點惡趣味,微微勾唇,“哥哥,好喝嗎?”

溫煦瘋狂搖頭,像只小狗一樣把舌頭吐出來,動作又笨又滑稽,“不好喝。”

談郁京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雖然不喜歡,但他還是慢悠悠地把湯喝完了。一旁的溫煦狂喝了一杯水才緩過來,見他心情不錯,順帶提了一嘴兩個小時前的面試。

談郁京懶得管這些芝麻小事,壓根沒認真聽,“你自己看着辦吧。”

溫煦點頭說好。

談郁京很快繼續處理工作,溫煦趁空去了趟衛生間。

洗手的時候,他手機突然震動了幾聲。溫煦關掉水龍頭,一看手機,發現是廖方月發的信息,問他有沒有空。

溫煦往上翻了翻,除了最近這條信息,對方上次邀請自己吃飯的信息他還沒回。他平時不太看手機,前幾天忙着照顧談郁京,根本忘了要回複。

他删删改改,在聊天框裏打下一行字,那頭直接撥過一個電話。溫煦只好走出衛生間,點了接通。

“哥。”

廖方月蒼白漂亮的臉出現在屏幕中,語氣是遲疑的驚喜。

溫煦被一片熾白晃了晃眼,“方月?”

對方似乎穿着病號服,背景環境也像是在醫院,還沒等溫煦問,就主動告知昨天扭傷腳的事情。

溫煦愣了下,下意識問:“怎麽扭傷的?”

廖方月說:“表演退場的時候不小心從舞臺摔下來了。醫生說是骨折,情況比較嚴重,得住院一周。”

溫煦張張嘴,想說點安慰人的話,卻笨拙到不知從何說起,“啊、那你,要好好休息啊,早日康複。”

那頭倏地沉默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廖方月的臉突然拉近,她放軟了聲音,“哥,你能來看看我嗎?”

“我爸媽都沒來。”她的眼波盈盈,模樣挺可憐,“我還是第一次住院,有點害怕。”

廖方月家在中北一個偏遠的地級市,今年剛來大城市上學。小姑娘獨自在外确實不安全,溫煦點點頭,記住了醫院地址。

他慢吞吞地走回辦公室,談郁京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他進來的時候頭都沒擡一下。

談郁京說:“下午給你放假,在這陪我上班。”

溫煦沒有立刻回答,談郁京便自動當成了默認。過了一會兒,溫煦才吞吞吐吐地說:“小京,今天下午可能不太行。”

談郁京擡起頭來,以為自己聽錯了,匪夷所思:“你說什麽?”

溫煦絞着手指在他旁邊坐下,揚起一個小心又讨好的笑。

“小京,你還記得方月嗎?”

“就是我小姑的女兒……”

在談郁京漸冷的神色中,他聲音也漸漸小下去,直至徹底閉嘴。

……

溫煦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

他花了點時間才找到住院部的位置,趕在電梯門關閉的最後一刻沖了進去,直上七樓。

廖方月的病房在七層末尾,病友是一個老婆婆,周圍圍了許多人關懷送暖,叽叽喳喳的很吵。

溫煦穿過他們,看見了坐在病床上的廖方月,“方月。”

他沖廖方月招招手,病床上的女孩看到了他,很驚喜地招呼他過去,“哥!”

溫煦看見了她床頭的果籃,後知後覺自己空手來探望病人好像不太好,腳步放慢了些。

溫煦停在原地,神色尴尬,“不好意思,沒有給你帶禮物。”

“沒關系,你能過來就很好了。”

廖方月笑容微微一斂,小心翼翼地問:“哥,那個人……準你過來嗎?還是你自己……”

“你是說小京?”

溫煦不明白為什麽她每次都要用‘那個人’來代替談郁京。他點點頭,“他知道的。”

他原本确實擔心談郁京不同意,沒想到對方雖然很不爽,卻只是給他規定了到家時限,別的什麽都沒說。

溫煦這才遲鈍地發覺,談郁京似乎對他與廖方月有聯系這件事一點都不意外。

廖方月松了口氣,但又擔心起溫煦在談家的處境。她看着溫煦,神色突然有些異樣。

廖方月問:“哥,你的臉怎麽了?”

溫煦呆呆地摸臉,“什麽?”

“右邊紅了。”廖方月指引他摸到自己的右臉頰,溫煦摸到個微微突起的點,“哦,昨晚被蚊子咬了。”

今早起來談郁京說昨晚幫他塗過藥了。溫煦有些不解,這蚊子包很明顯嗎?

‘不是那裏,再往右一點。’

廖方月把心裏想說的話咽回去,欲言又止。

那很顯然不是蚊子包,更像是某種動物吸吮過後留下的紅印,比如說人。

廖方月不敢細想,便找了個由頭岔開話題。只是兩人确實不熟,沒聊幾句就安靜下來,彼此相顧無言。

隔壁床位又傳來歡樂的笑聲,溫煦坐在椅子上默默扣手指,時不時看一眼時間。又過一陣,時間就已經五點了。

從這裏回家需要近一個小時,談郁京給他的時限剛好是六點,他該回家了。

溫煦直直地站起來,沒等開口,一直注意着他的廖方月率先開口:“是要走了嗎?哥。”

溫煦幹巴地點頭。

廖方月扯出一個笑,“好,路上小心。”

她試探地說:“下次見啊。”

溫煦心裏在想着談郁京,沒有認真聽,快速朝她揮揮手告別,轉身就走了。

“……”

等溫煦回到小區門口時已經17:56,他一路狂奔,剛好卡在六點鐘抵達別墅大門。

從門口看去,整個別墅黑漆漆的,只有二樓平層的游泳池處有光亮。他沒放松思緒,連電梯都忘了可以坐,又一鼓作氣跑上二樓,直奔露臺游泳池。

整個二樓只有一盞微弱的燈,溫煦氣喘籲籲,一上去就把所有燈打開,原本光線昏暗的露臺瞬間明亮起來。

溫煦弓着腰順了順氣,“小、小京,我回來了。”

沒有任何回答。

泳池裏的水在光芒下泛出淩淩波光,像是一把把被藏在水底的利刃,也像是被打碎成千萬片的銀白色玻璃。

而談郁京此刻一動不動沉在泳池中央,緊閉雙眼,如同溺水的人,了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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