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車子抵達蘇家時,談郁京手裏還舉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只是突然有些後悔。

後悔出門前只囑咐溫煦不準亂跑,卻忘記提醒對方要看手機。

保镖似是察覺到車內微妙的氣氛,低聲提醒:“小少爺,到家了。”

談郁京眼皮微掀,迅速收斂所有情緒,下了車。

蘇家的莊園氣派恢宏,和談郁京記憶中的模樣毫無變化。無論設施或人,由裏到外都透出一股讓人高攀不起的傲慢貴氣。

他興致索然,甚至懶得多看一眼,徑直朝位于最中間的那幢建築走。

進門時,中式複古的客廳內有人正在交談,談郁京很快看清室內三人的臉。

屋內,富态優雅的老婦人率先看到了他,很驚喜,“郁京?”

談郁京步伐微頓,喊了一句‘外婆’,而後又對着主位上老态龍鐘的老人喊了一句‘外公’。

“郁京,回來了。”蘇良鴻半阖的眼眸緩緩睜開,渾厚不清的聲音如同上世紀的播音機。

他身上屬于上位者的氣場很強大,渾濁卻不失銳利的眼睛在談郁京身上來回打量了幾遍,沉默地像在審視什麽。但談郁京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不僅沒受影響,似乎還淺勾了下唇。

蘇良鴻緩緩收回視線。他似乎想說點什麽,最後卻只是道:“天晚了,先吃飯吧。”

全程被忽略的蘇念起身攙扶住他,又偏頭朝談郁京溫柔一笑,“今天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小姨親自下廚,待會要好好嘗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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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餐桌上的規矩是食不言,全程安安靜靜,氣氛壓抑沉悶。

待吃完飯,幾人挪步到休息茶室,蘇念低眉順眼地幫蘇良鴻倒了杯水,挑起話題。

“聽說吳家那位二少今天中午進醫院了,好像是被人打了。”

聞言,談郁京在心裏冷笑,沒想到事情傳的這麽快,但絲毫不慌。

性.騷.擾不成反被揍進醫院這麽丢人的事,但凡吳星葉還要點臉就肯定不敢四處宣揚。他慢悠悠地喝了口水,神情看起來還有點第一次聽聞的驚訝。

蘇良鴻向來不太管這種小輩的事,只依稀記得吳家二少是個纨绔,更是看不上。但蘇家和吳家有點生意往來,他說:“你記得去看望。”

蘇念溫順應下。

有這由頭,幾人便順勢聊了幾句,話題不外乎讨論生意以及稱贊圈子裏一些的青年才俊。

蘇念知道父親意有所指,順勢而言:“郁京在做生意方面有天賦,您看在江城那邊不就是如魚得水?等回來接手家裏的産業,必定也是大有作為的。”

蘇良鴻意味深長地看了談郁京一眼。談郁京卻好似沒聽懂,又給自己續了杯水。

蘇良鴻有些不滿,卻沒繼續說什麽,沉着聲轉移話題,“下周三是你母親的忌日。郁京,以前你年紀小記恨她,不願意去掃墓沒關系。但你現在已經成年了,做事不要讓別人抓住把柄。”

聞言,談郁京心頭閃過一絲嘲弄。

說是掃墓,其實不過是個衣冠冢。談郁京的母親蘇想早在11年前就為初戀殉情死于自殺,屍身葬身茫茫海底,無影無蹤。

他伸手指了指蘇念,譏诮地勾了勾唇,“我媽不就在這兒嗎?”

此話一出,茶室的氣氛瞬間凝固,除了談郁京,其他人的臉色都有點挂不住。

蘇想和蘇念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當年姐姐蘇想死後,蘇家怕談郁京太過思念亡母,曾把孩子接到蘇家照料過兩年。和蘇想容貌相似的蘇念對談郁京也是多有照顧,好到像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甚至常以母親自處。

談郁京童年時确實和這位小姨相處不錯。他和生母蘇想的感情不深,估計對方對自己也是厭惡居多。

只因他是蘇想被迫聯姻後誕下的孽種,又或是因為對方難産生下談郁京那日,恰好得知身為海軍的初戀死于海難。

蘇想反抗不了家族,改變不了命運,于是便把所有仇恨傾洩在這世上她僅能抓住的、可掌控的生命上。

而當時蘇念給予的溫柔與耐心如同一道光,給談郁京帶來過短暫的溫暖。

但這一切,都在某日撞見對方與自己生理上的父親談正風滾在同一張床上時被打破。

小姨子和姐夫亂.搞,真是上位圈的一大八卦醜聞。蘇家一時成為圈內笑料,蘇念原定的婚約被取消,和談正風火速領證,還真成了談郁京名義上的媽。

“好了。”

蘇良鴻神色不動如山,聲音蒼老渾厚,警告的語氣中又帶着一絲無可奈何:“郁京,我早就和你說過,人要朝前看,不要再糾結這些過去了。”

“糾結的好像是你們。”談郁京愉悅地笑了,根本沒受到影響,因為他并不在意。

他不看他們的臉色,站起身來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我先出去一下。”

快走出門時,蘇良鴻突然開口問:“是要打電話給那個姓溫的孩子?”

談郁京的腳步猛地停住,回頭。

蘇良鴻似無察覺,所言卻皆是深意,“那個孩子已經跟着你生活八九年了吧,你總是像小孩子一樣,心理長不大,太過幼稚。”

輕描淡寫的話充斥着令人不爽的無禮與傲慢,一下子把談郁京拉回十八歲那年的夏天,做完手術的他在醫院等溫煦等到昏天暗地,得到的回答是對方早就收了錢抛下他,回到了屬于自己的世界。

蘇良鴻嘆了口氣,目光深沉:“郁京,你該學會成長了。”

談郁京瞬間沉下臉,心情跌入冰窖。

-

夜晚,溫煦吃完飯溜達回到酒店所屬樓層,一出電梯就看到這層圍了一些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朝前走了走,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在點頭哈腰,不知道對着誰在說點什麽,态度十分恭敬。

溫煦正猶豫要不要穿過人群回房間,恍惚間好像聽到了談郁京的聲音。

“我要求查監控。”

确實是熟悉的聲線,可語氣卻十分冰涼。溫煦在拐角處探頭探腦,四處觀望。下一秒,突然和不遠處的人對上了視線。

……那還真是談郁京。溫煦一頭霧水地朝人群走去,喊他:“小京?”

而談郁京原本要說出口的話語戛然而止,眼睛死死鎖定他,似僵住一般定在原地。

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差點壓不住脾氣,“你去哪裏了?!”

溫煦無辜地睜大眼,慢吞吞道:“下樓吃飯啊。”

“……”

談郁京吐出長長的一口氣,神色不太自然。過了一陣,他又覺得自己很可笑,竟然真的因為幾句話自亂陣腳。

酒店經理很會審時度勢,明白問題或許已經解決了,命令工作人員悄然退下,和談郁京禮貌告別後自己也迅速撤離。

原本圍聚一團的人群散去,房門前很快僅剩他們二人。

溫煦察覺到了談郁京的不對勁,并且強烈感受到對方的不快。

他下意識覺得對方在蘇家受委屈了,連忙湊上去關心:“小京,怎麽了?是挨罵了嗎?”

談郁京直接氣笑了,咬牙切齒地放下狠話:“我給你打了37個電話,發了41條短信,你是一個都沒搭理。溫煦,你最好有足夠的理由能說服我不生氣。”

說完他便直接打開房門進去,留下溫煦一個人在門口發愣,而後才急忙忙地跟上。

房間的氣氛有點壓抑,溫煦摸摸鼻子,也有些忐忑和心虛。

他上前去拉談郁京的手,低着頭幹巴地解釋:“小京,我忘記看手機了。”

談郁京不理人,甚至看都沒看他,直接進了浴室。

在他洗澡期間,溫煦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浴室門,神色苦惱。

過了很久,裏面的水聲漸小,直至徹底消失。又過了一會兒,裏頭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巨響。

溫煦立刻緊張地跳起來,“小京?!”

裏面的人不回話,溫煦去拍浴室的門,一時心急直接開了門。

浴室內霧氣缭繞,溫熱的水汽鋪面而來,溫煦手還抓着門把,臉上的擔心絲毫未減,與裏面的人打了個照面。

他很急,“小京,你是不是摔倒了?有沒有受傷?”

氤氲的霧氣中,談郁京皺着眉,注視溫煦像小狗一樣真誠的、濕漉漉的眼睛。

他混亂郁結了一天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歸于平靜,緩緩散去。模糊不清的視野中,談郁京的聲音也不太真切,“你在腦補什麽?沐浴露掉了而已。”

說罷,他把沐浴露擺好。

溫煦這才松了口氣,見他裸着上身,連忙拿出櫃子裏的毛巾把他裹住,嘴裏還絮叨着“不要生病”、“感冒”之類的字眼,将人牽出浴室。

談郁京還是不和溫煦說話,但是完全任由他擺布,像個聽得懂主人指令的巨型精致人偶,叫擡手就擡手,非常配合。

溫煦知道這是氣消了,趁熱打鐵又解釋了一遍自己沒接電話和沒回消息的原因,還十分虔誠地發誓,保證下次不會再犯。

談郁京瞥他一眼,輕哼一聲當作原諒,就是對這次的保證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溫煦沒察覺到他這點微妙的情緒,只知談郁京接受了自己的道歉,眼睛變得亮亮的。

今日算是折騰了一天,實在算不上愉快。快入睡時,談郁京說:“明天就回家。”

溫煦眨眨眼,說好的。

談郁京翻了翻身,摟住溫煦的腰,以一種絕對占有的姿态緊緊抱住他,埋在他頸窩處深深吸了一口氣。

溫煦顯然習慣了,甚至主動調整位置讓彼此更舒适。過了一陣,談郁京倏地睜開眼,垂眸看向溫煦柔軟的頭發,而後目光落在對方的右耳朵。

突然,他惡狠狠地咬住了溫煦的右耳垂洩憤,看似很兇,其實力道不重。

“唔……”

溫煦瞬間感到一陣麻意直沖天靈蓋,直接顫抖了一下,但忍住了本能沒有掙紮。

所幸談郁京很快就松了口。

溫煦忍不住動了動,眼神迷蒙不解:“小京……怎麽了?”

談郁京的唇還貼在他耳邊,睫毛微顫,聞言神色流露出短暫的脆弱,沉默了許久。

又過了一陣,他低聲道:“哥哥,你知道的吧,我只有你。”

“嗯?”

溫煦含混地應答了一聲,輕輕地幫他拍背,讓他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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