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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沉重的楠木桌猛地朝前推移,發出刺耳的聲響。

談郁京瞳孔驟然緊縮,不受控制往後趔趄了幾步。

桌上的書混着雜物噼裏啪啦地落在地上,不到幾分鐘,書房變得一片狼藉。

溫煦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去拉他,發現他指尖涼得驚人。

溫煦語氣很焦急,“小京,你怎麽了?”

談郁京沒有任何回答。

過了一會兒,像是終于讀懂溫煦剛才問的是什麽問題,他如受到驚吓般猛地一顫,直接把人甩開了,全靠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書桌一角才沒摔倒。

等書籍雜物掉落完,亂七八糟的響聲都消失後,書房就像定格一般,被靜了音。

随後是死寂。

漫長如渡了年月的死寂。

“小京……”

溫煦的聲音也越說越小,房間又陷入寂靜。

不知道過去多久,談郁京不太對勁的嘶啞聲音才從溫煦的頭頂傳了出來。

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覺得呢?”

溫煦呆愣愣地擡頭,完全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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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郁京卻沒看他一眼,聽起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嗓音生澀。

“哥哥,你覺得呢。”

你覺得我喜歡你嗎?

如果是旁人聽到這句話,大概會認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但溫煦盯着他裸露手臂爆出的青筋,心裏只剩擔憂,十分焦急道:“我覺得……”

“……出去!”談郁京突然尖銳地打斷他。

他表情和聲音都有些緊繃,話語還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溫煦還想說下去,他的語氣已經冷了下去。

“哥哥,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無聲僵持幾秒後,溫煦妥協了。

他步伐微退,神情無助失措,不知道事情怎麽就發展成這樣了。

他視線甚至沒有離開過談郁京,嘴唇翕動着,幾番欲言又止。

但談郁京的神色過于冰冷,溫煦最後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退出書房。

在關門的最後一刻,他透過細縫小心翼翼地觀察談郁京。确定對方的狀态不算太糟糕後,才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把門合上。

“啪嗒”一聲,在書房門被帶上。

談郁京身子徹底僵住,臉上迅速失去了血色。

他眼睛死死盯着溫煦剛才離去的方向。

明明是自己要求後的結果,談郁京卻感覺像是被世界遺棄了,整個人從頭涼到腳,只覺得冷。

他自嘲地笑了笑,下一秒驟然脫力,跪倒在地上。

膝蓋與地板發出碰撞,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但談郁京像是感覺不到疼痛,整個人一動不動。

溫煦本來就沒離開,整個人像做賊一樣扒拉在門口,試圖偷聽裏面的動靜。

聽到裏面傳來聲響後,他心驟然一驚,手飛速地握住門把手,卻要向下擰的那一刻硬生生停住了動作。

他焦急地拍門,“小京,你還好嗎?!”

熟悉的呼喚聲讓談郁京從逐漸焦灼和自毀的情緒中抽離幾分。

他瞳孔有些渙散,心髒傳來細密的絞痛感。終于壓制不住急促的呼吸,閉上了眼。

不知過去了多久。

不管對方能不能聽到,談郁京垂下了微抖的手,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

翌日清晨,溫煦是被陽光刺醒的。

陽光從走廊的落地窗透進來,剛好落在他臉上。溫煦掙紮地睜開眼,動了動蜷縮的身體,半扶着門爬起來。

昨晚他本來想等談郁京出來,結果人沒等到,自己倒先睡着了。

溫煦腦子還不太清醒,但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後,意識很快回籠了,立馬貼在門邊聽動靜。

裏面靜悄悄的,沒聲音。

溫煦躊躇片刻,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

書房還亮着燈,和昨晚一樣一片狼藉,卻不見談郁京。

溫煦放輕腳步,進去找了一圈,終于在書桌下方找到了對方。

談郁京還沒醒來,整個人如同一只被抛棄的大型犬蜷縮在書桌下方,躲在陰影處。

溫煦一愣,內心受到了一陣巨大的沖擊,而後是鈍鈍的痛感與心酸。

他半跪着挪下去,神色和語氣都像在呵護易碎品,在對方耳邊輕輕道:“小京?”

幾聲呼喚後,談郁京睫毛顫動,猛地睜眼。

兩人猝不及防地對視,近在咫尺。

溫煦對上他布滿紅血絲的眼,錯愕的同時下意識伸手碰了碰,很心疼。

他微微仰起頭,眼睛十分真誠,小聲哄道:“小京,我們回房間吧?床舒服。”

還沒等回應,溫煦立馬伸手去牽他的手,怕被拒絕,還牽得十分用力,确保自己不會被甩開。

談郁京沒動,也沒任何反應。

他臉色有一種病态的蒼白,眼睫微顫着,像是未完全清醒,細微地皺了皺眉,垂着眸子。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輕輕甩了甩被溫煦握住的手。

“……松開。”

談郁京的嗓音低啞得不像話,溫煦像小狗一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聞言立馬緊張地搖搖頭。

他吞了吞口水,語氣卻有種莫名的堅定與決心:“小京,我不想松開。”

這話讓談郁京渙散的眼神清明了幾分,他眉頭皺得更緊了,一言不發地回望他,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盯着對方真誠發亮的眼神好幾秒,他突然抿起唇,自我厭棄地移開了視線。

溫煦能讀懂他是妥協了,但心裏也升不起高興。

他想把人帶回卧室,本來還愁怎麽辦,沒想到剛一提談郁京就沉默不語地站了起來,過程順利得不像話。

但談郁京還是不說話。兩人一前一後地走,溫煦心裏悶悶的,要時不時回頭看他幾眼才能安心。

回卧室後,溫煦才小心翼翼地松開他。

“小京,你再睡會兒嗎?我去做早餐。”

手掌的熱源驟然離去,談郁京指尖一顫,但餘溫還沒消散,手突然又被握住了。

溫煦半蹲着仰望他,表情和語氣都很認真,小聲道:“小京,你不要亂想。我……”

他突然卡了下殼,眼睛卻亮得驚人,呆呆道:“等你睡醒,我再和你說吧。”

這句話讓談郁京眼皮一跳。

幾秒後,大概反應過來他想說什麽,談郁京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原本不上不下的心情驟然跌落下去,蒼白病态的臉色更無血色。

溫煦對此毫無察覺。他親眼看着對方躺下,幫對方蓋好被子才安心地離開卧室。

溫煦出來後,先去收拾了書房才下樓,進廚房。

現在才八點不到。他不知道談郁京幾點會起來,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現在就開始熬粥。

溫煦把煮粥的準備步驟都做完,得空就跑上樓去,輕手輕腳地開卧室門,借着門縫觀察裏面的談郁京。

床上的談郁京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他這才安心不少,重新帶上門。

他就這樣來來回回跑了好幾次,直到粥煮好,又忍不住想去看看談郁京。

只是這次他還沒上樓,門鈴突然響了。

溫煦上樓的步伐一頓,只好轉頭來到門邊。

他從監控中看見了來人,是昨天在機場和談郁京走在一起的那個卷毛青年。

溫煦抿了下嘴,遲疑片刻還是打開了門。

“怎麽是你開門?”

那青年穿得張揚無比,手裏拖着個行李箱,無論是表情和語氣,都活像正宮抓小三。

溫煦感到莫名其妙,杵在門口生硬地問:“你是誰,有什麽事嗎?”

那青年不屑地白了溫煦一眼,挑釁:“我是談郁京未來的未婚夫,李子言。”

溫煦愣住了。

未婚夫?

趁他愣神的功夫,李子言直接穿拉着行李穿了過去,高傲的神态跟回自己家。

他冷哼一聲,語氣玩味:“你就是溫煦吧,我聽蘇阿姨說過你。昨天一見面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所以談郁京這是什麽意思,喜歡養情人?”

溫煦這才回神,不喜歡他說的話:“你在說什麽?”

李子言嚣張跋扈道:“聽不懂人話?我說我知道你是誰,不就是一條跟在談郁京身邊九年的狗?蘇阿姨全都告訴我了。談郁京是因為有病才離不開你。現在我來了,我會代替你在他心裏的位置,你可以滾了。”

溫煦表情微微一變,心裏升起一點憤怒。

他臉緊繃着,一字一句道:“小京沒有生病。”

聞言,李子言目露憐憫。

但他不想和溫煦扯這麽多,便道:“行吧,我也不管他病沒病。現在的情況就是,我們家和蘇家要聯姻。談郁京要想拿到蘇家繼承權,就只能和我結婚。”

李子言自顧自地笑了:“至于你這種人,我見多了,總是認不清自己的位置。既然我以後要和談郁京結婚,我就直說了,我容不下你,你最好自覺點跟他斷了。”

溫煦抿緊唇,語氣沉悶但很堅定,“小京不會和你結婚,他不喜歡你。”

沒人比溫煦更清楚談郁京對蘇家的厭惡,能別說什麽繼承權。而且這個人說話好讨厭,談郁京肯定不喜歡這樣的。

“所以呢?你不會是想說他喜歡你吧?”

李子言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不管他喜不喜歡我,為了繼承權,他只能和我結婚。懂了嗎?”

溫煦心情發悶,還是像個書呆子一板一眼地重複,“小京不喜歡你,不會和你結婚。”

李子言不耐煩了,“你什麽意思?不肯走?要錢?”

溫煦也失去耐心了,他對談郁京以外的人本就沒幾分關注。

他嗓音又冷又緊,透出幾分凜冽,“小京還在睡覺,你很吵,快點離開我們家。”

李子言像是聽到了笑話,臉瞬間拉下來,“你們家?”

他嚣張跋扈慣了,從沒有被別人壓一頭的份,也是第一次遇到像溫煦這麽不識好歹的人。

他越看面前的人越不順眼,心裏的惱怒也升起來,突然伸手把人用力一推。

巨大的沖擊力讓溫煦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往後仰。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摔倒的時候,突然被攔腰摟住了,落入一個有力的懷抱。

“……談、談郁京?”

李子言表情錯愕,有點怵。

說實話,他有些害怕談郁京。

明明長得這麽在他審美點上,卻是個脾氣古怪的瘋子,一點都不好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他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腰間的手存在感太強烈,溫煦也很緊張,艱難地動了動,“小京,你被吵醒了嗎?”

談郁京一點都不想回答這個蠢問題。

他死死把人護在懷裏,盯着李子言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行走的有害垃圾,臉色很難看。

“你他媽敢推他?是想死麽?”

李子言被他惡劣的語氣吓住了,但很快回過神來。

他很快又有了底氣,嘴硬:“我只是幫你打發掉他而已。你知道我們以後是要結婚的吧,我眼裏容不得沙……”

“結婚?”談郁京冷嘲熱諷,“你倒是很會妄想。”

李子言:“你什麽意思?你只有和我結婚才能繼承蘇家。如果不是我們李家,你……”

談郁京卻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蘇家算什麽東西?你是哪來的自信,以為我會想要?”

什麽意思?

李子言愣住了。但談郁京的表情太冷,他氣焰不自覺消減,“什麽意思,你是不想和我結婚還是不想要蘇家?”

他感到荒唐,“你不想和我結婚,不會是因為這個溫煦吧?我不信你會放棄集團繼承權……”

談郁京懶得和無關緊要的人說太多。他放開了溫煦,像拎雞仔一樣直接提着李子言領子把人拖了出去,扔到地上。

李子言甚至沒有掙紮的空間與餘地。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還沒找到話威脅一番,行李箱也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來。

“砰”的一聲,談郁京猛地把門關上了。

“你……”

李子言內心莫名打了個寒顫,像是見了鬼一樣,緩緩噤聲。

而談郁京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突然笑了,加之臉色本就蒼白,顯得十分詭異幽深。

“回去告訴蘇良鴻和蘇念,我從不碰髒東西,更別說繼承了。滾遠點,知道嗎?”

“至于你麽。”談郁京笑意森然,語氣慢條斯理。“李家,我記住了。”

“……”

幾分鐘後,大門才被人從外面打開。

溫煦連忙迎了上去。

“小京!”

談郁京周身的氣壓很低,神色也不太好。他陰郁地看了溫煦一眼,模樣看起來像是想罵人,卻什麽都沒說,只是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溫煦不死心,又一次去拉他,這一次成功牽住了。

目前溫煦和談郁京的關系有些緊張,縱使他心裏有很多疑問,也不敢貿然開口。

“小京,你睡夠了嗎?我煮了粥。”

談郁京不理人,溫煦也不灰心,牽着他到沙發坐下,體貼地倒了杯水遞過去。

他看着對方喝完,又噓寒問暖了一番,也不管對方會不會回答。

沒一會兒,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小京,你不會和他結婚對吧?”

室內的氣氛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凝滞了。

談郁京心裏的自厭情緒又升上來了,突然自嘲一笑,還是那句話:

“你覺得呢?”

溫煦沉默了幾秒,小心翼翼地搖搖頭,“我覺得不會,你不喜歡蘇家。”

“而且。”他頓了頓,輕柔的話語難掩緊張與堅定:“而且你喜歡我,不喜歡他。”

這次是肯定句,也是對昨晚的一個回答。

談郁京表情一點點變了,猛地擡眼,卻無聲撞入溫煦真摯純淨的眼眸之中,像被無盡的溫柔裹住。

他抿住僵硬發幹的唇,神色像是震怒,卻更像是一種被戳破心思後的自我僞裝。

談郁京剛要逼他松開自己,溫煦就率先一步松開了他的手,小跑着離開了。

談郁京心情瞬間墜入冰窖。

昨晚剛經歷過的壓抑情緒又一次湧上來。他僵坐在沙發上,自暴自棄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突然握緊成拳,用盡全力掐住掌心,用痛感保持理智。

溫煦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手裏還拿着類似紙張的東西,重新回到談郁京跟前。

溫煦沒有察覺到他的失态,小心翼翼地把畫作捧到談郁京的眼前,緊張忐忑道:“小京,你看。”

他眼睛很亮很亮,忍不住咽口水,“是你想要的那幅畫。”

談郁京視線無聲移到畫上,手間的力度無意識松了松,逐漸失焦的瞳孔有了短暫的清明。

幾秒後。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表情也變了。

談郁京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畫還是那幅熟悉的幼稚畫作,藍天和白雲,房屋與孩童。時隔九年,溫煦的畫技沒有半分長進,依舊醜得離譜。

但依舊有不一樣的地方。

談郁京指節重新攥緊,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畫中的兩個小人。

準确來說,是兩個人中間那顆又土又醜的、色彩豔麗的紅色愛心。

像是生怕別人看不懂,那顆愛心正中央,還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愛”字,而兩個小人的頭頂,也都寫上了名字,連起來便成了一句話。

——‘溫煦愛談郁京。’

談郁京的手攥緊又松開,陷入巨大的震驚與錯愕之中。

怕是自我幻想,他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幅畫,艱難克制地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看,甚至不敢眨眼。

而那顆大大的愛心,就和溫煦此刻明亮的眼睛一樣,在他心裏不停灼燒,直到燙出一個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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