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小綿羊

小綿羊

周日去學校上課, 坐在翻修過一遍的法學院教室裏，唐曉玥心情挺微妙的。

當年燕昭也是坐在這裏聽課的嗎，所以我們其實共處過一個教室？

王耀出差, 最近都不在本地, 他給唐曉玥發信息：“有簽到求幫忙哦。”

唐曉玥回了OK，順帶點開他的朋友圈。

律師哥的朋友圈完全公開, 幾年前的圖文視頻也都是可見狀态。最近的一條是“終于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啦”，唐曉玥給這條點了贊。

再往下是光鮮亮麗的日常生活plog, 照片加了濾鏡和文字, 看起來舒服又治愈。

在一堆過分精致的圖片中，有一張清晰度不足, 看起來有點糊，配文寫着“哥也是得過模拟法庭辯論賽一等獎的人”。

糊歸糊，翻過去時卻是驚鴻一瞥。

燕昭？

背景是學院的模拟法庭，裝修得比區法院還要古樸漂亮。前排十個人，中間是獎狀和獎杯, 燕昭站在老師旁邊, 雙手背在身後，笑容燦爛，不帶一點沉穩的調子。

唐曉玥盯着看了半天，悄悄把這張照片存了下來。

燕檢以前這麽可愛的？看起來可張揚了。

下午回家，老媽給她打了電話：“你和那個市政府的還有在聊嗎？”

唐曉玥：“……”

對哦，又失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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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認識的人, 原本生活中就沒有什麽交集, 一旦有一方不發信息, 那聯系就徹底中斷了。

“沒有啦。”唐曉玥回答。

老媽照例開始了她的碎碎念：“讓你不主動一點，現在好了吧。剛才介紹人打電話, 說那個男生已經有對象了，還說本來以為你們倆能成呢。”

“這麽快啊。”唐曉玥沒啥反應。

“他條件這麽好，不可能只見你一個呀，人家同時見好幾個的，相親都是這樣，讓你不努力争取。”

唐曉玥滿頭問號：“怎麽就怪我了。”

催婚的長輩，根本無法溝通。

檢查周結束後，工作一下子輕松了許多，林抒琳說：“你有沒有發現年後教練都不催我們去上課了。”

“是哦。”唐曉玥才發現。

“一定是因為收了課時費，不擔心我們跑了。”

“哈哈。”

周一去食堂吃早餐，碰到了柏欣，柏欣跟她抱怨：“我娃周末發燒，跑了兩趟醫院，然後我老公不是在外地嘛，家裏就我和婆婆兩個人。結果你知道嗎？我老公昨天晚上給我發信息，說讓我自己帶孩子去醫院，不要麻煩他媽媽，說他媽媽已經很累了。”

“……”

小姑娘簡直火大，為什麽生活中總是有這種講不清道理的人。

“對吧，”柏欣超級委屈，“我的房子，我婆婆過來住，還說是來照顧我的，我需要她照顧嗎？”

家長裏短根本屏蔽不了，生活就是如此粗糙。

“我和你說哦，”柏欣總結人生經驗，“找對象一定要找父母靠譜的，然後不要住在一起。我看你的相親對象就很靠譜，父母都有文化，本地人，家裏應該也有很多套房吧。”

“那個啊，”唐曉玥尴尬撓頭，“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啊？”柏欣一呆，“你們上周不是還在約會嗎？”

“相親就是同時約很多個啦。”唐曉玥接受良好。

“那倒也是。”柏欣嘆氣，然後再一次道，“不然還是燕昭吧，我真想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

你說得好像我可以選似的。

吃完早餐回辦公室，唐曉玥在查一個案例，查完又去翻書，然而翻不到，問燕昭吧，又發現很難組織語言。

小姑娘絞盡腦汁想啊想，終于想起之前發的某套書裏有，她于是問：“XXX那本書可以借我一下嗎？”

“好呀。

唐曉玥站在他桌子邊：“那個……”

燕昭順着她的視線看下去，那套書又大又厚，被他用來墊高顯示屏了。

“你要借多久？”

“三分鐘。”

“OK。”

燕昭把屏幕抱起來，問：“你要查什麽呀？”

唐曉玥邊翻邊說：“不告訴你。”

“為什麽？”

“你一定會嘲笑我這都不懂。”

燕大公子無語道：“我什麽時候嘲笑過你了。”

唐曉玥擡起眼皮想了想，類似的劇情又來了一遍，她說：“似乎有。”

燕昭：“……”

知道言辭證據有多不穩定了吧。

“什麽呀，我看看。”燕昭站過去，試圖看清楚一點。

只是稍微靠近了點，唐曉玥卻覺得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彼此身上像是有電流一樣，發梢癢癢的，連指尖都帶着點細微顫動的麻。

“這個之前開會時……”

燕昭話都沒說完，小姑娘就抱着書一蹦三步遠。

燕大公子懵了：“幹嘛？”

“沒幹嘛。”唐曉玥義正言辭，“我自己會看。”

“……”

語氣嚴肅得有點過頭。

燕公子把顯示屏放回去，然後小聲道：“你好兇。”

唐曉玥：“……”

啥？我明明溫柔可愛善解人意。

中午去食堂，燕昭都沒怎麽搭理她，距離三步遠，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唐曉玥想說不至于吧，真這麽在意嗎，好像也還好呀。她努力地試探，試圖證明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你怎麽吃這麽少呀？”

“你不喝湯嗎？

“要我幫你拿酸奶嗎？”

“你幫我拿下紙吧。”

燕昭挺配合，有問必答，但依然沒什麽精神。努力了十分鐘後，小姑娘終于放棄，埋頭默默吃飯。

所以，是我的錯嗎？可我只是語氣暴躁了一點呀，又沒怎麽樣。話說之前被當事人罵他都沒反應的，為什麽現在這麽敏t感？

下午打字，改起訴書，然後小姑娘點水果拼盤，點了兩份，草莓芒果番茄烏梅，放了一份到燕昭桌上，說：“給你的。”

燕昭笑笑，對她說謝謝。

臨下班前，唐曉玥去換衣服，回來時發現她的水果依然擺在原位，這人完全沒有碰。

有點傷心……

不過，等等，我的感覺真的對嗎？唐曉玥自我懷疑，還是說我只是想多了？

綜合經驗來看，十有八.九會是後者。她于是鼓起勇氣，問道：“你怎麽不吃呀？”

燕昭的目光從顯示屏上挪開，擡頭對她笑了下，聲調挺溫和，說：“會吃的。”

唐曉玥：“……”

怎麽感覺拿他完全沒辦法呢。

晚上去打球，網球場在一個文創園裏，周圍是居民區，要走一段爬坡路，兩個小姑娘把車停在山坡下，費力地爬那個坡道。

唐曉玥問林抒琳：“你覺得我兇嗎？”

“兇？”林抒琳一個大笑，“你就是個小綿羊……還是說你在嫌疑人面前會突然變臉？”

唐曉玥無奈：“我要是能掌握這種技能就好了。”

心事重重，球嘛，就打得稀爛。且間隔太久，兩個人連握拍都有點忘記了，教練從網那邊過來，無情道：“看來隔網練還是太早了，我們從定點開始吧。”

林抒琳的正拍亂七八糟，唐曉玥的反拍一塌糊塗，總之是非常互補的情況了。

一個小時下來，教練嘆氣：“你們明天有空嗎？還是要多練練呀。”

十分委婉了，兩個小姑娘只能應下，不過明天估計手都擡不起來了。

結束以後，唐曉玥依然在糾結燕昭的事，想說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确實就是一句話的問題，但不知為何對方情緒明顯就不對。

她把這事隐去姓名和林抒琳說了，問道：“我那麽說真的很傷人嗎？”

“我自己會看……”林抒琳調整語氣試了試，然後說，“怎麽感覺很像什麽不耐煩的青春期小孩。”

唐曉玥：“……”

“來，我們試試。”林抒琳擺出經典pose，拿網球拍指了指她。

唐曉玥很配合，湊過去掐着嗓子：“抒琳同學，我們一起看一下。”

林抒琳一把抱住球拍，加重語氣：“我自己會看！”

唐曉玥沒忍住笑了：“真的啊，好像叛逆小孩。”

小姑娘于是放心了，得出了一個結論——不是我的錯。

晚上她心安理得去睡覺，然後她夢到了那個辯論賽的頒獎典禮。

夢裏燕昭在臺上，她和王耀坐在臺下，燈光照得舞臺暖融融的，她問王耀：“燕昭以前什麽樣呀？”

王耀說：“你看。”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燕昭，說：“請發表一下獲獎感言。”

年輕的燕檢拿過話筒，清了清嗓子，說的卻不是獲獎感言。

“唐曉玥。”

突然被點名，小姑娘一臉震驚，燈光打了過來，罩在她頭頂。觀衆席一片黑暗，只有她和燕昭，隔着老遠的距離遙遙相望。

“我真的很想問你，”燕昭深吸一口氣，“我做錯什麽了，你為什麽要兇我。”

什麽鬼……

這一定是夢境。

唐曉玥站起來，擠過一排又一排的觀衆，試圖逃離光線的籠罩。然而聚光燈如影随形，鏡頭追随着她，一定要把她框在畫面正中間。

手裏不知何時出現了話筒，導演在攝像機後面，沖她喊道：“不要跑啦，再跑拍不到了。”

唐曉玥只能停住腳步，回答說：“你有毛病，我哪裏兇了。”

“……”

臺下一片唏噓，在那些小聲議論中，有一個聲音分外明顯：“怎麽能罵人呢？”

伴随着這句話落地，噓聲越來越大，黑暗像是有形的影子，鈎住腳踝，一點點把人拖下深淵。

唐曉玥拼命掙紮，腳下卻是突然失去了支撐，地面不斷下陷，窒息般的感受蔓延而上，捂住口鼻，直到最後一絲氧氣耗盡。

……

手機震啊震，沒完沒了，不死不休。

驚醒的瞬間，心髒還在怦怦直跳。

原來是個夢啊，唐曉玥推開被子，發現額上全是冷汗。

可吓死我了，難得夢到帥哥，居然是個噩夢。

早起去食堂，拿了豆漿和花卷，又打了土豆絲和肉末蒸蛋。唐曉玥精神恍惚，失重和窒息的感覺真實得可怕，小姑娘心有餘悸。

把糖加到豆漿裏，正攪拌着，卻見罪魁禍首端着盤子坐到她對面，若無其事地和她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唐曉玥：“……”

小姑娘頂着黑眼圈，仔細分辨了下對方的神色，這人今天看起來正常多了，完全沒有影響人心情的自覺。

燕昭低頭剝雞蛋，唐曉玥趁機盯着人看。

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尖尖的下巴，抿着的唇看起來乖巧極了。唐曉玥松一口氣，想說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她于是不滿道：“你昨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呀？跟你說話你都不理的。”

“啊？”燕昭說，“沒有啊。”

呵呵噠，明明就有。

唐曉玥不跟他計較，倒是燕昭，問說：“你晚上有空嗎？”

“你要幹嘛？”小姑娘問得防備，想說加班我可沒空。

燕昭垂眸思考了下：“可以一起吃個飯嗎？”

“我們現在不就在吃飯嗎？”

“……”

燕昭看她的眼神充滿了迷茫。

“我晚上要打球。”

“……哦。”

“幹嘛呀？”小姑娘的好奇心被吊起來，睜大眼睛看着他。

燕昭避開了她的視線：“那下次吧。”

唐曉玥：“……”

不能忍受，怎麽可以吊人胃口。

“幹嘛你說呀，”小姑娘簡直是在央求了，“好事還是壞事呀？”

燕昭搖頭，略略笑了下：“你吃快點，一會兒訊問你來。”

“……”

大哥，你這是在懲罰我嗎？就因為我昨天兇了點嗎？

小姑娘把土豆絲戳得一團糟，坐在那裏瞪着盤子獨自生悶氣。

燕昭慢條斯理吃完，然後拉了她一把：“快點呀。”

唐曉玥捏住了拳頭。

回辦公室拿材料，卻見自己桌上放着咖啡和一小罐糖。

“這啥？”

燕昭說：“給你的。”

“為什麽？”小姑娘問。

“沒為什麽。”回答不出所料。

水果硬糖，沾了白色的糖粉，好大一顆，透明得有些誘人。

“不好意思啊。”燕昭這麽說。

然後他停了一停，拿過了公文包：“走吧。”

唐曉玥跟着進電梯，糖果在鐵盒裏晃了晃，發出清脆的聲響。

只是糖，但就有點開心。心情落回原點，變得雀躍又飄飄然。

我也太好收買了吧……某個小姑娘在心裏為自己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