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玻璃棧道

玻璃棧道

商場地下一層, 茶餐廳開在地鐵口的位置，被各式面包店、咖啡館包圍着。

唐曉玥點了一個套餐，黯然銷魂飯、冰淇淋西多士和港式奶茶。平板遞給燕昭時, 燕昭直接按了“加一”, 弄得小姑娘十分無語。

“你點個不一樣的呗，我們還能換着吃。”

燕昭于是把冰淇淋西多士換成了冰火菠蘿油, 把港式奶茶換成了檸檬紅茶。

“現在喝奶茶，你晚上會睡不着的。”他對唐曉玥說。

小姑娘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奶茶端上來, 一旁還有一個小碟子, 上面放着一只同樣的是奶茶做的冰塊小熊。

“這個是要放進去嗎？”唐曉玥把小熊拿起來，架到了杯子上。

小熊比杯口大一些, 估計要化了才能掉下去。

在她擺弄小熊的時候，一旁有位年輕的媽媽牽着小孩路過。小男孩大概兩三歲，經過時拉了下唐曉玥的衣擺，小腦袋靠在她腿上，仰頭看着她, 奶聲奶氣道：“姐姐。”

觸感軟嫩, 小姑娘有點懵，她低頭看去，傻傻接了句：“……嗨。”

男孩的媽媽笑了，扯了扯自家的娃：“走啦。”

小男孩于是被拖走，路上還依依不舍地回頭看她。

人類幼崽萌萌噠，不過唐曉玥想起了下午那個案子。

“完全是在開盲盒。”小姑娘一臉糾結, “你說大家生孩子前有考慮過這個風險嗎？自閉症産檢都查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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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很大, 誰也沒法保證自己在碰到時能夠坦然面對。

“不懂。”燕昭搖了下頭, “真要考慮周全，那可能什麽事也不用做了。”

感覺無解。

小姑娘于是嘆氣：“如果沒有承擔風險的能力, 那還是不要生了。”

她并沒有做好要對其他什麽人負責的準備，她還是想要把自己放在最前面。

如果給親密關系排個位，有些人的順序可能會是孩子、愛人、自己。有些人則可能是自己、愛人、孩子。不能說誰對誰錯，人性原本就沒有唯一。

“我上個月參加了我叔二胎的滿月禮。”唐曉玥點開錄的視頻給燕昭看。

視頻裏大人們拿着書本夾着蔥，對剛出生一個月的小嬰兒說：“耳聰目明好好學習，考北京上海的學校，一路念到博士哦。”

真是滿帶壓力的祝福呢。

而對現階段的唐曉玥來講，生活很累，但也很好。她并不想開一個影響自己一生還無法反悔的盲盒。

“我好像還沒做好準備。”小姑娘挺煩惱的，“我如果有小孩，我會對ta有期待、有要求，我不确定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燕昭邊聽邊拿吸管戳檸檬小熊，小熊有些融化了，泡在檸檬茶裏，起起伏伏。

“那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燕公子略略思考了下，“我沒有想說一定要小孩，也沒有想說一定不要小孩。”

唐曉玥：“……”

不是，等等，我沒有問你，你不要腦補。

“我只是說生娃這事是有風險的。”小姑娘委婉道。

“嗯嗯，”對方表示贊成，“我都可以，你決定就好。”

“……”

決定個鬼。

小姑娘深吸一口氣，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誰說我要和你生孩子t了？”

“不生不生。”對方安撫道。

“……”

你就是故意的。

從餐廳出來，坐電梯到頂層，依然是熟悉的空中花園，花園旁是電影院，空氣裏彌漫着爆米花溫暖香甜的氣息。

工作日的晚上，就适合不用帶腦子的輕松喜劇。3D眼鏡夾在鏡片上，唐曉玥盯着大屏幕，聚精會神地看了半小時，然後困得一發不可收拾。

眼前是刺激的打鬥戲碼，小姑娘則小雞啄米，一顆腦袋晃晃悠悠。燕昭伸手扶了扶，好在是情侶座，中間沒有扶手，唐曉玥的腦袋于是靠在了他肩上。

就這樣還一直往下掉，隔幾秒就點一次頭，又自己趴回來，睡得那叫一個東倒西歪。腦袋蹭來蹭去，軟軟的頭發抵着脖頸，沒完沒了地撩撥着。燕公子不得不攬過她的肩，把她整個人都固定住。

屏幕裏是個星際大戰，轟隆隆的聲響很炸裂，飛船爆炸的時候，小姑娘腦袋一磕，茫然地醒了過來。搭配着嘈雜的背景音樂，就聽頭頂一個聲音幽幽然道：“你可以跟林抒琳去看第二遍了。”

“……”唐曉玥揉揉眼睛，問說，“這部電影幾個小時呀？”

“兩個半小時。”

“……”

好漫長。

定睛一看，飛船的殘骸上出現了長長的觸手，唐曉玥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抱過爆米花，咔哧咔哧往嘴裏扔。

觸手伸向了屏幕，3D視角下那叫一個毛骨悚然……雖然沒頭沒尾，但也依然毛骨悚然。小姑娘正緊張着，隔壁燕昭便戳了戳她。

“不好看，”對方聲音很是困倦，“我們回去吧。”

事實證明，下班去電影院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結束一天勞累的工作，躺在床上睡覺才是上上策。

于是，星際大軍交戰之時，兩位小情侶悄悄從後排溜走了。

晚上九點半，離商場關門還有半個多小時，工作日的頂層花園沒什麽人，唐曉玥打着呵欠：“好困，感覺我一秒就能睡着。”

夜空深藍，電影院旁邊是露天花園，花園裏有一段玻璃小道，站在上面可以看見下方燈火通明的商場。玻璃清透，視野極好，連一層的化妝品展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夜間燈光映照下效果更是加倍，恐高人士謹慎嘗試。

燕昭走下面的石子路，唐曉玥非要試那個玻璃小道，她跟着前方一群背着書包的小學生，信誓旦旦道：“我爬過華山，我不怕。”

卻不想小學生們飛快地跑了過去，眨眼間玻璃棧道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晚風微涼，唐曉玥低頭看去，商場挑高五層樓，按居民樓的高度來算不知道有個十幾層，小姑娘當時就腿軟了。

燕昭站在低一點的石子路上，就見這人戰戰兢兢一步都不敢挪動。

“我錯了……”迎接着小學生們的嘲笑，唐曉玥磕磕絆絆開口，“不然你扶我一下？”

燕公子抿嘴笑了，他也不上去，就站在原地伸出手。唐曉玥可顧不上害羞了，一把握住，然後她試着往旁邊挪。化妝品展櫃是看不到了，一樓展銷的汽車倒是科技感十足，迷你得像個微縮玩具，小姑娘又是一個腿軟。

掌心裏的手指微微發着抖，燕昭有點意外，這家夥跳上去時還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說自己一點都不恐高。

他稍稍嘆氣，站到臺階上：“要我抱你嗎？”

“……”

小姑娘擡頭看他，眼睛挺濕，嘴唇發白，完全看不出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唐曉玥在想什麽呢？唐曉玥在想，我爬過華山，攀過岩，現在怎麽連個商場用來娛樂的玻璃棧道都不敢走了？這不科學。

還有燕昭，這位帥哥禮貌得很不必要。我沒開口反對就說明可以呀，你不抱我難不成還要我抱你？

小姑娘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她不敢亂動，只能顫顫巍巍擡起另一只手，嘗試着夠了夠。燕昭終于攬過她，一手拖着腰際，輕易把人抱了下來。

這也就一步遠的距離，燕公子十分不确定，這應該是個玩笑吧。

他于是開口，無奈又好笑：“你是在逗我玩嗎？”

他把人放下了就想往後退，卻不想唐曉玥拉住了他。

小姑娘雙腿使不上力，她努力站穩了，身子軟綿綿貼着他，腦袋擱在胸前，一只爪子抓着燕昭的衣服，一只爪子在他後腰上撓了撓，表達了“先不要松手”這個意思。

又停了會兒，燕昭還是想後退，小姑娘有點羞惱：“你別亂動。”

抓着衣服的手往上，她扶了下他的胳膊。跑過去的小學生又跑回來了，這些小朋友在玻璃棧道上來去自如，此時站在臺階上，嘻嘻哈哈看着她。

唐曉玥要面子，松開手嘗試着往旁邊站了一步，只可惜她重心不穩，膝蓋不受控制地軟下去，短短一個剎那，燕公子撈住了她。

對方從身後抱住她，雙手環着她的腰，嗓音低柔，附在耳邊：“可以站好麽？”

“嗯嗯嗯！”

小姑娘紅了臉，點頭如搗蒜，燕公子這才放開她。

唐曉玥總算知道燕昭剛才為什麽想後退了……觸感溫熱，鼓鼓囊囊一團，碰到時完全無法忽視，她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送你回家。”小姑娘定了定心神。

燕昭也挺尴尬，強裝淡定道：“謝謝。”

這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因為奶茶、星際大戰，還是玻璃棧道，唐曉玥沒有睡好，夢境一片光怪陸離，驚悚又刺激。

她夢見觸手攻擊飛船，飛船被撞得支離破碎，她被安全帶牢牢固定在座椅上，和碎片一起墜入深海。失重伴随着窒息，周圍是沒有盡頭的黑暗。她什麽也看不見，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外星異形趴在她身上，黏答答的觸手撥開她的衣物，一點點探進去，柔軟滑膩，冰冰涼涼。

鬧鐘嗡嗡嗡震動，打斷了這一言難盡的夢，唐曉玥挺懵，對着天花板眨眨眼睛，然後她反應過來，掀開被子，低頭看去。淺藍的床單幹淨整潔，沒有想象中的鮮紅血跡。小姑娘松一口氣，又點開手機上的健康管理，确認了一下經期。

很好，很正常，沒有提前。

退出軟件，她在搜索框上打了一行字——夢見觸手怪物意味着什麽。剛要按下放大鏡，小姑娘又猶豫了。

新時代青年，是講科學的青年。

她于是删掉記錄，扔開了手機。

夢見觸手怪物意味着什麽？

當然意味着我晚上看了3D特效大片呀。

不然還有別的什麽原因嗎？

一定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