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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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首發
沈玉嬌也不知她如何就睡在了裴瑕的懷中, 明明她睡之前是抵着車窗。
四目相對,她有些局促,唇瓣輕動:“沒…沒有夢魇。”
她從他懷中坐起, 見他胸前衣衫被她壓得有些亂, 面露赧然:“我睡了很久麽?”
裴瑕不緊不慢整着衣襟:“還好。”
沈玉嬌還想再說,耳畔忽又飄來幾聲隐隐約約的喚聲。
嬌嬌, 嬌嬌——
不是夢,是真的有聲音。
裴瑕掀眸看她,“怎麽一覺醒來, 魂不守舍?”
沈玉嬌蹙眉, “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
裴瑕瞄了眼緊阖的窗:“你是指雨聲?”
方才那一聲接一聲的嬌嬌, 是雨聲麽?
沈玉嬌恍惚,須臾, 她道:“可能是睡久了, 腦子有些迷糊, 我開窗醒醒神。”
裴瑕也沒攔她, 只提醒着:“別開太大, 仔細雨水飄進來,沾濕衣衫。”
“好。”沈玉嬌應着,掀起蒲桃紋錦簾, 又推開那緊閉的桐木車窗。
秋日寒涼潮濕的冷空氣霎時吹了進來,天色已然昏冥, 雨不算大,但淅淅瀝瀝連綿不盡, 仿佛老天爺剪不斷的愁。
風聲、雨聲、馬蹄聲、車輪辘辘聲, 以及那挾在風中似有若無的喚聲:“嬌嬌——”
沈玉嬌眉心一跳,一時也忘了裴瑕的叮囑, 忍不住将車窗開大,一張臉也探出窗外。
他們這輛馬車後,還跟着兩輛馬車,是随行的婢子奴仆,以及一些日用雜物,另有十幾名騎馬的帶刀侍衛,分為兩隊前後護送。
沈玉嬌的視野望去,只瞧見押尾的那幾名帶刀侍衛,箬帽蓑衣,身形筆直,在灰蒙蒙的蒼茫間,宛若一筆筆水墨。
并沒有她以為的那個人,可那喚聲,她分明聽到了……
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搭在窗棂,沈玉嬌回過臉,便見裴瑕大半邊身子傾來:“雨水打進來了。”
沈玉嬌垂眸,剛想随他阖上窗,又一聲“嬌嬌”傳入耳中。
這一次,格外清晰。
沈玉嬌猛地擡眼,看向裴瑕:“你聽到了麽?”
裴瑕默了默,收回關窗的手:“似有人喚你。”
沈玉嬌見他也聽到了,忙朝外探出頭——
只見濛濛秋雨周密而仔細地覆蓋着整個郊野,天色陰郁,萬物凋零,一抹大紅色的修長身影騎着馬,疾馳而來。
如一團灼熱的火焰,如一抹赩熾的亮光,亦是這寡淡天地間,最耀眼的一筆豔色。
謝無陵。
真的是他!
沈玉嬌眼眸睜大,心頭也忽的鼓噪起來。
他怎麽來了?外頭還下着雨,他還沒穿蓑衣,就這樣追過來,也不怕得風寒。
“玉娘。”
身後冷不丁的喚聲拉回沈玉嬌的思緒,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悄悄掐緊掌心,回首看向車廂裏的男人:“是謝無陵。”
裴瑕坐姿端正,平靜看她:“所以呢?”
沈玉嬌一噎。
是啊,所以呢。
他們應當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了。
敞開的窗戶,飄進來的風雨落在她的臉龐,涼絲絲的。可那喚聲,斷斷續續,忽高忽低,卻一直沒停下。
再這樣追下去,天都要黑了。他又能追多久?難道一路追到洛陽去麽?
“讓車停一停吧。”
沈玉嬌望向裴瑕,烏潤潤的明眸滿是懇切:“這樣追下去,也不是辦法。”
“那日你與他已經将話說明,該奉上的厚禮,我們也已奉上。如今是他執迷不悟,糾纏不休,與你我何幹?”
裴瑕冷白的臉龐瞧不出多少情緒,聲線也波瀾不驚:“難道往後他每追一次,你我都得停車等他一回?玉娘,你應當知道,該斷不斷,反受其害。”
沈玉嬌一時語塞。
沉吟片刻,她輕咬唇瓣,朝裴瑕那邊挪去,伸手扯住他的衣袖,語氣放得輕軟:“怎麽說他也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現下外頭還下着雨,天也快黑了。就停一停,看看他為何追上來,沒準……沒準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裴瑕瞥過她揪着的袍袖,眸色微暗。
第二次了。
重逢後的兩次主動接近,都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她的心,偏頗太過,她自己都渾然不覺。
沈玉嬌見裴瑕沉默不語,而外頭篤篤馬蹄聲依舊追個不停,心下愈發焦急,不禁再次喚了聲:“守真……郎君……”
她仰臉望t向他,眼波似有淚意盈盈:“郎君,僅這一回了。往後任他如何糾纏,我絕不再理會,全聽你安排。”
裴瑕垂下眼簾,凝着面前這張瓷白清婉的臉龐。
少傾,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偏過頭:“最後一回。”
“好,好。”沈玉嬌連連點頭,松開他的袖:“多謝郎君。”
裴瑕掀起車簾,吩咐車隊靠邊暫停。
衆人雖不知主家為何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半路停下,但還是照着吩咐,挨邊停下。
沒多久,那道大紅身影就追了上來。
沈玉嬌掀簾朝外看,謝無陵顯然也注意到,徑直驅馬趕到車邊:“嬌嬌!”
離得近了,沈玉嬌也看清他此刻的模樣。
騎着一匹不知從哪弄來的瘦馬,身上還穿着大婚那日的喜袍,一路趕來,喜袍早已被雨水淋得濕透,牢牢貼在他壯碩的身軀上,滴答滴答直往下淌水。
他的頭發也淋得濕透,可相比于這些,那張鼻青臉腫的臉才叫駭人。
左邊眼窩烏青一團,右邊臉高高紅腫,漲發得饅頭似的,嘴角也裂開着一道口子,大抵是一路追喊,血痂又被扯破,重新流出血。
狼狽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這副慘樣。
沈玉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才兩日不見,他如何變成這樣?
“謝無陵,你的臉?誰打的?”
她下意識想回過頭,下一刻又覺得不會是他。
裴瑕不是背後使陰招的人。
謝無陵那邊聽到她這問,也不好意思說這是半夜翻牆被當賊捉了,只讪讪扯出一抹笑:“我這…自己不小心摔的。”
沈玉嬌皺眉:“你當我傻麽,自己摔能摔成這樣?”
謝無陵笑道:“你才不傻,沈夫子最有學問了。”
沈玉嬌見他這會兒還嬉皮笑臉,蹙眉:“謝無陵!”
“好好好,我不貧了,嬌嬌你別生氣……”
“謝郎君。”
泠泠冰泉般的嗓音陡然響起,打斷倆人這仿若“調情”般的親昵:“你冒雨趕來,有何事指教?”
沈玉嬌肩背一僵,被謝無陵方才那一打岔,差點忘了裴瑕還在車裏。
謝無陵也仿若才注意到車內另一人般,臉上笑意斂起:“嬌嬌有東西落下了,我給她送來。”
“還請謝郎君注意言辭,我夫人的閨名,豈容你個外男随意挂在嘴邊?”
裴瑕嗓音略沉,又擡手攬住沈玉嬌的肩,将她護在懷中般,黑眸直視車外之人,伸出另一只手:“有物相送,交予我便是。”
謝無陵見他摟着沈玉嬌,心裏又怒又酸,卻不好發作,只咬牙道:“名字取出來不就是給人叫的?我一向都是這麽喚她,嬌嬌都沒不高興,你管這麽寬?至于她落下的東西,當然要我親手交給她……”
說到這,他看向沈玉嬌:“嬌嬌,你下車,我單獨給你。”
沈玉嬌明顯感覺到那搭在肩頭的手掌收緊了,鼻息間也溢滿裴瑕身上那華貴清雅的檀香氣,她心跳不禁加快。
這場面,實在是叫她進退兩難。
但看謝無陵鼻青臉腫,還在外頭淋着雨,這一路追過來,便是鐵打的身子恐怕也扛不住……
“郎君。”
沈玉嬌側過臉,細細眉尖蹙起,柔聲與裴瑕道:“早些事了,我們也好早些到驿站歇息。”
裴瑕聽她又是喚“郎君”又是“我們”,眸色稍緩。
再看窗外那狼狽不堪之徒,只覺自己實在犯不着與這等人計較——
或許過去兩個月,這謝無陵的确有幾分打動玉娘之處,可這外頭的野花,一時覺得新奇,多留心幾分,也無傷大雅。
終歸他和玉娘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只會喚他郎君,她腹中還懷着他的骨肉……
君子有容人之度,不應計較這些小節。
“罷了。”
裴瑕垂下眼,又拿過帷帽,親手替她戴上:“外頭冷,快去快回。”
他這般溫柔體貼,也叫沈玉嬌心頭有幾分歉意。
不過待下了車,看到謝無陵一瘸一拐朝自己走過來,霎時只剩滿心的驚愕與擔憂:“你的腿怎麽了?”
謝無陵道:“摔的,真沒事!”
“都這樣了,還叫沒事?”
“嗨呀,我這年輕力壯的,回去養兩天又活蹦亂跳了。”
餘光瞥見車裏坐着的男人朝他們看來,謝無陵心頭冷嗤,故作大度,都是男人,那點心思,誰不知道誰。
“嬌嬌,咱們走前頭說。”
“你不是說有東西給我嗎?”沈玉嬌不解。
“是,到前頭給你。”謝無陵道:“不能叫那小白臉看到。”
沈玉嬌遲疑片刻,還是從婢子手中接過傘,走上前:“你慢點,來傘裏。”
謝無陵看那把小傘:“不必了,反正都濕透了。”
倆人往前走了一段,确定裴瑕坐車裏看不到了,才停下腳步。
“到底是什麽東西,這般神神秘秘?”沈玉嬌疑惑。
當看到謝無陵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裏面是一片大紅綢布,她吓了一跳,以為這家夥把她的兜衣拿來了。
待看清綢布上繡着那兩只呆頭呆腦的水鴨子,她恍然:“蓋頭?”
“對。”謝無陵将那包在油紙裏、并未淋濕的紅蓋頭塞到她懷裏:“這個,你拿着。”
“你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送這個給我?”
沈玉嬌困惑,再看那傻裏傻氣的紅蓋頭,實在沒忍住:“其實成親那日,我就想問你這蓋頭是在哪家買的,這繡工實在是……”
她本想說“慘不忍睹”,又怕謝無陵這狗脾氣回頭找繡娘麻煩,便改口:“還有待進步。”
“你那天晚上不是問我在被窩裏搗鼓什麽嗎?”
謝無陵被打得五顏六色的饅頭臉泛起一抹可疑的紅色,以拳抵唇,輕咳一聲:“喏,就在繡這玩意。”
“這是你繡的?”沈玉嬌驚了。
“我知道繡得不大好,但這不是第一次嘛。”謝無陵窘道:“等我回頭多練練,再給你繡個漂亮的,就像你送我的那個荷包一樣漂亮!”
沈玉嬌本想說繡那麽多蓋頭做甚,聽到他後半句,不由怔了下,臉上也泛起一陣緋色:“那個荷包…你尋到了?”
“尋到了,只我怕弄濕,放在家裏沒帶出來。”
謝無陵低頭,将她帷帽的霧白輕紗撩上帽檐,待看清她這副雲鬟霧鬓、淡妝華服的端莊模樣,黑眸愈發炯炯:“你這樣妝扮也好看,跟畫裏的仙女似的。”
沈玉嬌失笑:“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
謝無陵忽又上前一步,明明一張俊臉腫得豬頭似的,卻還朝她笑:“嬌嬌,你放心,等我出人頭地,飛黃騰達,一會把你從那小白臉身邊搶回來!”
陡然拉近的距離叫沈玉嬌心口一跳,再看謝無陵那雙明亮熾熱的眼眸,她鼻尖發酸,嗓音也微哽:“還說這種話做什麽。那日我已與你說明白,你我……緣分盡了。”
“你還是早些把我忘了,就當我不曾來過金陵,你也不曾遇見我。日後你過你的日子,蓋大房子、娶妻生子,安安穩穩、踏踏實實地過這一輩子。”
“娶什麽妻,生什麽子?”
謝無陵擰眉,嗓音也拔高:“我謝無陵這輩子就你一個媳婦兒,也只和你一人生孩子!沒有你,我這輩子如何安穩、如何踏實?你倒不如現在給我一刀,直接送我見閻王,投胎轉世好了。”
沈玉嬌被他這大嗓門吓一跳,再看他嘴角傷口直淌血,也不忍再怪他兇,只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胡說什麽?能好好活着,為何要死?”
謝無陵不接她這帕子,只犟種上身般,盯着她:“我知你從沒信過我。”
沈玉嬌一怔。
清風拂過輕紗,隔着霏霏煙雨,那雙一向精亮灼熱的黑眸好似籠上一層黯色。
“我雖出身卑賤,沒讀過幾本書,也沒學過什麽禮,但與你的每句承諾,字字真心,從不是哄你、诓你、糊弄你。”
他喉頭上下滾了滾,有很多話想與她說,可真到這一刻,又覺得說那些廢話沒意義。
最後他開了口,嗓音喑啞:“反正,我遲早會叫你信的。”
沈玉嬌只覺胸間那顆心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着,捏得很緊,又沉又悶。
朱色唇瓣翕動兩下,好半晌,她擡起眼,視線落在他嘴角撕裂的血口子:“疼麽?”
謝無陵愣了下,道:“不疼,真的不疼。”
沈玉嬌道:“上回你傷得比這輕,還說疼。”
謝無陵悻悻,心虛低下眼:“那…那不是……”
下一刻t,傘面稍傾,伴随着一陣幽幽馨香,謝無陵只覺唇角覆上一抹溫軟。
他陡然僵住,渾身的血液好似也凝住。
待傘面再次舉起,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響起:“親一下,就不疼了。”
“嬌嬌……”
謝無陵眼底似有焰火燃燒,明亮璀璨,那張五彩缤紛的臉也迅速漲紅,通身血液沸騰般,直直朝胸膛奔湧而去。
嬌嬌親他了。
心,好似要燙化了。
然而她的表情卻變得淡漠,腳步也往後退去:“就這樣吧,謝無陵。”
“忘了我。”
“也別再追上,我不會再見你了。”
這是她最後一次離經叛道了。
從今往後,她該回到她原本的人生,走她原本的道。
天色愈發灰暗,雨水仍紛紛落下。
沈玉嬌撐傘回到馬車旁,金銀線繡的雪青色繡鞋已沾滿泥濘,淺色裙擺也髒了一圈,濺着些泥點子。
她知裴瑕一貫愛潔淨,車裏也鋪着柔軟的地衣,若是就這樣進去,定然要把地衣弄髒。
于是在婢子幫扶下,在車邊拿帕子擦了好一陣,待泥巴擦得差不多,才緩緩鑽進車裏。
然而裴瑕的視線還是落向了她的裙擺與繡鞋。
許是方才那個離經叛道的吻,又或是裙鞋髒污地出現在他面前,沈玉嬌不禁局促,濃密眼睫低垂:“外頭的路有些難走。”
“嗯,那日後莫要再在雨天下車。”
“……”
沈玉嬌眼睫一顫,未等她細想這話中是否別有深意,男人朝她伸出手:“過來吧。”
看着那只修長幹淨的手,沈玉嬌唇瓣輕抿,将手搭上去。
下一刻,被溫熱暖意裹住。
裴瑕淡淡道:“看來外頭很冷,手這樣涼。”
沈玉嬌道:“下着雨呢。”
她被裴瑕拉到身邊坐下,他摘下她的帷帽,擱在一旁,似是覺得車廂裏光線暗了,又将左右兩盞壁燈燃起。
車廂裏霎時明亮起來,他再次坐下,幽靜視線也落向了沈玉嬌。
兩人都沒說話,在這靜谧的空間裏,那道注視便如有實質,愈發明顯。
沈玉嬌感受到那不容忽視的目光從她的眉眼,滑過她的鼻尖、唇瓣……
她呼吸微窒,怕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好在他只輕輕瞥過般,視線往下,最後落在她的裙擺與繡鞋。
沈玉嬌見他眉心輕折的弧度,忙道:“剛才已經在外頭擦過了,不會弄髒地衣。”
裴瑕嗯了一聲,卻又彎下腰。
眼見他伸手過來,沈玉嬌雙腳下意識往旁縮了下,聲線微緊:“郎君?”
“這繡鞋是雪鍛做的,上頭的繡花是金銀揉成的絲線縫制,如今沾了這些泥污,便是回去洗幹淨了,怕也不大好看。”
男人修長的大掌叩住她纖細的腳踝,女子雙足乃是隐秘之處,世間唯有她的夫婿能看、能碰。
裴瑕不緊不慢脫下她兩只繡鞋,“這雙就不要了,回去再給你置辦些新的衣裙鞋襪。”
沈玉嬌微詫,覺得可惜:“才穿兩日而已。”
“穿過也就夠了,一雙舊鞋,又沾了泥,沒什麽可惜。”
裴瑕緩聲說着,視線又在她裙擺停了一停,略作思索,從車廂百寶格裏取出一把小巧水果刀。
在沈玉嬌驚愕的目光裏,他将裙擺那處髒污割斷。
動作輕柔,有條不紊,清隽眉眼間也是一片從容,還溫聲安撫她:“別怕,不會傷着你。”
沈玉嬌雙腳縮在車座上,看着他這舉動,眸光閃動着。
她知道他性好潔淨,但隊伍再過不久也要到驿站了,到時候她沐浴更衣便是……沒想到他竟連這麽一會兒都容不了。
真的只是眼裏容不得半點髒東西,還是看到她随謝無陵下車,心裏不虞?
可方才,是他答應她下車的,他自己親口答應的事,還會不虞麽?
沈玉嬌垂着眼,隐隐約約覺得裴瑕對她的态度,好似有些不同了。
更加體貼,更加細心,也超過了從前相敬如賓的分寸……
譬如現下,他将那雙繡鞋,還有那圈割下來的髒污裙擺,打開車窗,一齊丢了出去。
這在從前,他絕不會做這樣失禮的舉動。
哪怕他覺着礙眼,但君子之禮會叫他忍而不發。
所以,他還是生氣了麽?
原來裴守真也會在這種事上生氣啊。
這個認知叫沈玉嬌覺得新奇,她忍不住揣測,是失而複得,叫他懂得珍惜,還是他心頭有愧,想要彌補?
“這般看我作甚?”裴瑕将窗關好,又拿出方潔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骨節分明的長指。
沈玉嬌将腳放在地衣上:“你把鞋丢了,待會兒到驿站,我如何走路?”
裴瑕看她一眼,語氣坦然:“我抱你便是。”
沈玉嬌:“……”
他果真不一樣了。
不但當衆牽她的手,現在都能當衆抱她下車了。
“怎麽不說話?”
擦淨手指那并不存在的髒污,裴瑕将那帕子擱在案幾旁,眉梢輕擡:“難道擔心我摔着你?”
沈玉嬌見他有心玩笑,也扯了下唇:“不擔心。”
裴瑕不語,只深深看她。
半晌,他在她身旁坐下,問:“他給你送了什麽?”
漫不經心的語氣,仍叫沈玉嬌心頭一顫。
想到衣袖裏籠着的那方紅蓋頭,終歸是有些心虛,嘴上含糊道:“一只金手镯,我沒收,讓他拿回去了。”
好在裴瑕只朝她面上投去一眼,并沒再問,只道:“這回了斷了?”
沈玉嬌:“嗯。”
裴瑕:“若他還追上來……”
“我應了你,便不會見了。”
“嗯。”
裴瑕清闊眉眼舒展,看向她:“這次回去,把家中之事處理幹淨,我們便去長安。我記着你從前說過,雁塔雪景,乃長安冬日一絕,若你那時身子方便,我們便去踏雪尋梅。”
她有說過這話麽?
沈玉嬌恍惚兩息,才記起,好似是說過。年初那會兒,聞喜也落了場雪,只稀稀拉拉的,除了冷,并不覺得美。
她在窗邊望着雪出神,他問她在想什麽,那會兒正是新婚燕爾,她見着他就歡喜,笑吟吟與他說起雁塔雪景,又抱着他的胳膊撒嬌:“郎君,他日得空,我們一起去看雁塔雪景如何?”
他當時看了眼她抱着他的手,似是微僵,而後慢慢抽出胳膊,“好。”
只她一顆心都放在他抽出胳膊這件事上,便也沒再聽進這一聲“好”。
現下再想起來……
沈玉嬌濃黑長睫輕顫,擡起臉,朝裴瑕輕笑一下:“好。”
她應了他,還是這副淺笑溫婉的模樣。
裴瑕覺得他應該高興的,可為何胸膛一陣發悶,心底深處也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渴求。
一個“好”字遠遠不夠,他想要更多……
至于那個更多是什麽。
那回在謝家小院,她淚眼朦胧求他君子該有成人之美時的那陣迷惘,再度湧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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