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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橫在面前的胳膊, 沈玉嬌頰邊發熱。

半年沒見,這男人還是這麽孟浪!

偏偏他還渾然不覺般,一本正經問:“聞到沒?香不香?”

沈玉嬌硬着頭皮:“香。”

“那你再多聞聞?”

謝無陵高大的身軀微傾, 端的是大大方方:“随便聞, 別與我客氣。”

湊得這樣近,這下沈玉嬌是真的聞到他身上那股馥郁香氣。

乍一聞是蓬萊香的沉郁溫暖, 細聞有小豆蔻的辛辣熱烈,其間還摻雜一陣幹淨清爽的皂莢香,随着男人噴薄的熱息一起湧來, 叫她心跳都有些亂, 忙不疊擡手推他:“夠了夠了, 你坐回去,好好說話。”

謝無陵見她雙頰那飛快染上的紅霞, 眉心微動, 心裏也癢癢的。

真恨不得與她再親近一些。

他斂眸, 到底還是老實坐回去, 想了想, 又搬着板凳離她遠了些。

起碼少聞些她身上那陣誘人心魂的香氣,免得他頭昏腦漲,情不自禁。

“你還沒說, 你怎麽會在這?”

沈玉嬌定下心神,滿臉疑惑:“你這會兒不是應當在金陵嗎, 何時來的長安?又怎麽溜進侯府,還尋到我姨母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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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溜進來, 我是光明正大随小世子來這府上做客的。”

盡管這處院落的确是偷偷摸摸溜進來的。

謝無陵咳了聲, 在沈玉嬌困惑的目光裏,掏出一塊腰牌:“我現在是鎮南侯府霍小世子的随行親衛, 喏,你看,這是霍府的牌子,做不得假。”

各府的府牌皆有獨特标識,沈玉嬌只看了眼那做工,便知是真的,只是:“你怎麽會成為霍府的親衛?”

這會兒也沒旁人,謝無陵也不瞞她,将金陵分別後的事一股腦都說了。

“……寧州水匪大都春夏開始活動,這大冬天的待在軍中也是長蘑菇。霍帥既然賞識我,願意給我這麽好的差事,那我肯定應下。你看,這次回去升兩級,我就是隊正了,手下能管百來號人呢!”

謝無陵眼底滿是熱切,興沖沖道:“待到四月後那些海盜出沒,我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若是能擒住幾個盜匪頭領,或是運道好,直接砍了陳亮那厮的腦袋……這樣的功績,別說升校尉了,直接升到四品折沖都尉都有可能!”

陳亮的腦袋,在謝無陵眼裏,不是人腦袋,而是一個閃着金光的四品官位。

只要摘下那顆腦袋,他也算是有了塊墊腳磚,能離沈玉嬌近上一大步。

沈玉嬌自也看到他黑眸中閃動的狂熱野心。

大抵經歷過軍營磨煉與海上搏殺,眼前的男人與半年前也變得不同。t

少了些街頭晃蕩的渾噩痞氣,多了幾分叫人畏懼的淩厲殺氣。

她也不知這算不算好事,當地痞雖渾渾噩噩卻無憂無慮、踏實自在,現下進了軍營有了更宏偉的目标,但刀頭舔血的日子,也叫他變得心狠冷冽。

而這些改變,因她而起。

一時間,諸般複雜的情緒如滂湃波濤般在心頭劇烈翻湧,明明屋裏爐火燒得暖融融,沈玉嬌卻覺得忽冷忽熱,一顆心也如用絲線高懸般,晃蕩不止。

“嬌嬌,你怎麽了?”

謝無陵盯着她陡然蒼白的臉龐,濃眉擰起:“是哪裏不舒服?”

沈玉嬌靜靜望着他,好半晌,才尋到自己的嗓音:“你…你去從軍了,那平安呢?”

提到平安,謝無陵有點小心虛,摸了摸鼻尖:“平安有裴家留下的奶娘和老仆照顧,我把小院給他們住了,還給了柳嬸子好幾錠金子,讓她幫忙照看……裴家留的銀錢,我都交給六爺幫着保管。若是我死在了寧州,那些錢也足夠平安讀書娶媳婦了。”

至于娶媳婦之後的事,他也管不着,孩子養大了,總得自己謀出路,不能靠着老子娘一輩子。

見沈玉嬌蹙眉不語,謝無陵以為她生氣了,忙道:“嬌嬌,你別不高興,那孩子可乖了,我出門前和他說,爹爹掙到功名,才能将你娘帶回來。他立刻就不哭了。”

說到這,他觑着沈玉嬌的臉色:“孩子也想你,盼着咱們一家團聚呢。”

沈玉嬌眼睫輕顫了顫,心頭五味雜陳,到底還是無法責怪謝無陵,只輕嘆道:“……待到天氣暖和了,我與…他商量一下,将孩子接回來吧。”

她口中的“他”,讓謝無陵面色一僵。

搭在膝頭的拳頭不動聲色地攏起,他悶聲道:“有柳嬸子那麽多人照看,你也不必急着接回來。終歸孩子三歲之後才啓蒙,保不齊我今年就能摘了陳亮的腦袋,升了四品折沖都尉?若我有了自己的府邸,自會把他帶到身邊教養。”

“殺匪是那樣容易的事麽?我雖不清楚寧州那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一顆人頭就換個四品官,你說的那個陳亮,絕非等閑之輩。”

沈玉嬌抿了抿唇,眸帶憂色望着他:“不然你還是回金陵吧。戰場瞬息萬變,命在旦夕,你何苦要去冒這個險,受這個罪?裴家給你留的那些銀錢,應當夠你餘生安穩……”

話未說完,對座的男人蹙眉:“難道在你眼中,我謝無陵是那等貪生怕死、賣妻求榮之人?”

沈玉嬌一怔,有些迷茫,她方才有這樣說麽?

“你既嫁給了我,便是我謝無陵的妻。要不是那姓裴仗着權勢,非将你從我身邊奪走,這會兒咱們在金陵小日子不知過得多美。”

提到裴瑕,謝無陵後槽牙就發癢,結實的拳頭也捏緊,恨恨道:“不就是權勢麽?他們裴家往前十幾代,不也是個窮書生,只是運氣好,跟對了皇帝發了家,一代代才有了現在的權勢地位。我謝無陵出生卑賤,也不知往上數的祖宗是哪位,打鐵的、編鞋的、做木匠的?但那又如何,王侯将相,寧有種乎?既然我往上沒有争氣的祖宗,我自己便做那個争氣的祖宗,掙一份功業,攢一份家底,讓我之後姓謝的子孫後代都受我的福蔭庇佑!嬌嬌,你曾與我說,我叫謝無陵,便是這世上沒我翻不過去的山,過不去的坎,你說的我都記得。”

他擡手拍了拍心口,神色是極少見的嚴肅端正:“我每個字都記在心裏,死也絕不會忘。”

沈玉嬌聽得他這番豪言壯語,既驚愕于他還記得自己說過的那些話,甚至還知道“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又觸動于他這份遠大志向以及為此踐行的毅力。

眼前這個謝無陵,真的不一樣了。

唇瓣輕動兩下,她遲疑着,想再勸,卻又不知該如何勸。

有壯志是好事,可她……更願他能平安。

他雖未提及與盜匪厮殺的危險,但她閉着眼睛都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兇險可怕。不同于地痞混混間的拳腳鬥毆,戰場上可是實打實的刀劍無眼,随便一刀下來,輕則斷胳膊斷腿,重則一命嗚呼。

“謝無陵,你若是為了我,真的不必如此。”

纖細指尖捏緊衣擺,她烏眸含着郁色:“我很慶幸在困頓無助之際能遇上你,也很感激你在金陵對我的照顧,但正如我之前所說,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我如今是裴瑕的妻,腹中還懷着他的孩子……世家無和離,我今生注定是他的妻。”

“你是個很好的人,如今能得霍帥賞識,在軍中闖出些名堂,我也替你高興。且我相信以你的條件,日後定能尋到一位好妻子,與你共度餘生……”

“大丈夫絕無二妻!”

謝無陵聲音陡然高了,挺拔身軀也朝沈玉嬌那邊傾去,黑眸炯炯:“我已有你,還要旁人作甚?”

沈玉嬌被他這聲音吓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捂他的嘴,又小心翼翼朝外看去。

見屋外并無其他動靜,她才暗松口氣,再看面前氣勢洶洶的男人,她心頭一顫,連忙将手收回。

雪白手腕卻被男人牢牢叩住,纖柔掌心下是男人熾熱的薄唇,熱息噴薄在她的掌心,潮濕滾燙。

那熱意讓人心驚,她急抽手:“你…你松開!”

謝無陵并未松開,只握着她的手從唇瓣,到了他的臉龐。

他偏頭,好似在幹涸荒漠中瀕死的旅人總算尋到一片綠洲般,粗粝的臉龐去蹭着她的掌心。

想貼得更緊,又怕自己粗糙的臉,磨疼她的手。

他的嬌嬌,細皮嫩肉,他怎舍得叫她疼。

“謝…謝無陵……”沈玉嬌指尖蜷縮着,嗓音都緊張地發啞。

“嬌嬌,你難道忘了麽?我們在土地公面前敬過香火的,天地神明都能為我們作證,你我是結發夫妻。”

謝無陵牢牢覆着她的手,黑眸灼灼望着她:“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的心裏只有那個裴瑕,從未有過我。”

迎着男人深邃又滾燙的眼眸,沈玉嬌如同被烈日灼燒般,眸光飛快閃爍着,她本能地避開:“我……”

還沒開口,掌心忽的被親了下。

沈玉嬌愕然擡頭,便見面前的男人眼尾上挑,噙着笑意,很是得意:“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心裏有我的!”

沈玉嬌回過神,雙頰發燙:“我才沒有!”

她羞惱辯駁,自己反倒忘了克制嗓音。

等意識到不對,屋外響起冬絮的詢問:“娘子,你在喚奴婢麽?”

沈玉嬌眉心一跳,忙道:“沒有,我剛才……做噩夢了。”

“可需奴婢給您拿一份安神茶?”

“不用了。”

好不容易安撫住外頭,再看面前男人。

他松開她的手,薄唇輕勾,還是那副得意模樣:“我才不信你,你一貫口是心非,撒謊也不眨眼的……”

沈玉嬌語塞,謝無陵又看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啧了聲:“這小家夥可真能長。”

“嬌嬌,你現下別想那麽多,好生待産。”

他直起身道:“你心裏有我,我心裏也有你,你就安心等着我來娶你就是!”

說着,他看了眼外頭的天色,直起身來:“時辰不早了,小世子人小脾氣大,我得先回了,免得他又啰嗦。”

沈玉嬌微愣:“你這就走了?”

謝無陵腳步停頓,笑看她一眼:“怎麽,舍不得?”

忽又俯身把臉湊到她面前,低沉嗓音透着幾分啞:“不然你再親我一下?你親我一口,我壽數都能增十年。”

“……無恥!”

沈玉嬌偏過臉,才不理這胡言亂語不正經的男人。

謝無陵本也就是逗逗她,若她真親了他,他肯定也不走了,先撲上去親個痛快再說。

現下見她臉紅,目的達到,他心滿意足,卻還是舍不得又深深看了她好幾眼:“這府中不好說話,待下回尋個好說話的地方,我們再敘舊。”

撂下這話,他走到花窗邊。

眨眼功夫,便身形矯健地躍出,消失在屋裏。

沈玉嬌望着那靜靜阖上仿若從未打開的花窗,長睫輕眨了眨。

若不是面前的确擺着張凳子,掌心也殘留着男人唇瓣的熱息,她真懷疑方才那一切,不過是她午睡時變出的一場夢。

這人來的突t然,走的也突然。

她後知後覺才意識到,還有許多話沒問他——

譬如他怎麽知道她來了勇威候府,又譬如他何時會離開長安,剛才他還說“下回再敘舊”,他難道還會尋來?

心髒忽的跳得飛快,沈玉嬌捂着心口躺在床上,腦中還在回想方才謝無陵說的那些話。

他從軍,他來長安,他要當大官,仍舊執意要娶她……

可她已是裴瑕的妻。

便是他當上再大的官,她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了。

兩道柳眉越皺越緊,她有些後悔方才被他打岔,沒把話說得更狠些。

他那個想法,無異是癡人說夢,白費功夫。

下次……

下次他若真的尋來,她定要把話說明白,決不能叫他再抱這些不切實際的期待。

-

因着謝無陵這麽一出,沈玉嬌午睡也沒睡成。

吃罷周嬷嬷煮的紅豆湯年糕,她便與大李氏告辭,帶着夏螢和冬絮兩婢回了永寧坊裴府。

待回到自己的院裏坐下,她陡然記起一件事——

謝無陵說他現下在鎮南侯府霍小世子身邊當差,壽宴前那些新媳婦小娘子閑聊提起的那個被錦華長公主看中的侍衛,好像就是小世子身邊的……

論起容色格外出衆的男子,沈玉嬌此生所識,一是裴瑕,二便是謝無陵。

除非小世子的親衛裏還有比謝無陵更好看的男子,否則被錦華長公主看中的那人……極有可能就是謝無陵。

這個猜測叫沈玉嬌心下一跳,不會這麽巧吧?

可謝無陵方才壓根都沒提起這回事……

所以那個被看中的親衛,到底是不是他?

沈玉嬌想到自己落難金陵時,曾暗暗腹诽,覺得謝無陵這家夥完全能夠靠臉吃軟飯。若現下他真的被長公主看上,那這碗軟飯……他便是不想吃,長公主怕也要硬塞給他吃。

可謝無陵那副無法無天的倔脾氣,哪裏受得了當男寵的委屈?萬一開罪了長公主,沒準小命就丢了!

就在沈玉嬌憂心忡忡時,肩頭忽的搭上一只修長的手。

她下意識地躲開,一擡眼,卻對上一雙幽遠如冰湖的墨黑眼眸。

“郎…郎君,你回來了。”

“嗯。”

裴瑕錦袍玉帶,懸在空中的手緩緩收回,狹眸凝着她:“在想什麽,這麽入迷?”

“沒,沒什麽。”

沈玉嬌強壓下心底的慌亂,往榻邊坐了些:“大抵是今日外出赴宴,有些累了。”

“是麽?”

裴瑕朝她面上淡淡瞥了眼,也不知是信了沒信,斂袖在她對側坐下:“我看你方才眉頭緊鎖,似有深慮。可是今日赴宴,遇到什麽難事?”

“有姨母在呢,能有什麽難事。”沈玉嬌垂着眼,避開與他對視,喃喃道:“真的只是許久未曾赴過這些應酬,有些耗費心神。”

生怕裴瑕再問,她忙轉移話題,反問他:“郎君今日赴宴如何?我還當你要夜裏才回來。”

裴瑕道:“外頭已經天黑。”

沈玉嬌一怔,回身看了眼,發現窗外果然已經暮色沉沉,一片晦暗。

“這…這麽快就天黑了。”沈玉嬌悄悄捏緊指尖,幹笑兩聲:“我回來的時候天還很亮呢。”

裴瑕不語,只靜靜望着面前的妻子。

到底有些心虛,沈玉嬌被他這洞若觀火的目光瞧得渾不自在,裝模作樣撚了塊糕點,吃了兩口,小聲道:“今日姨母還問起你怎麽沒來,我說你有事無暇抽身。回來的時候,姨母還送了我一條新鮮的鹿腿,說是補氣益腎,帶回來給你吃。我讓廚房做了炙鹿肉,晚些就能吃了……”

補氣益腎。

裴瑕眼波微動,餘光輕掃過身側那低頭吃糕點的小婦人。

她那神态,好似并不知她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麽。

這副糊裏糊塗、心不在焉的模樣,難道真是累壞了?

“姨母客氣了。”

裴瑕執起青色蕉葉紋茶盞,清新茶香濕潤撲鼻,他嗅着茶香,緩聲道:“下回得空,我再陪你去姨母府上拜訪。”

沈玉嬌輕輕嗯了聲,也端了杯茶水喝。

夫妻倆對坐着,有一搭沒一搭聊着,不多時,便有婢子來禀,說是晚膳已經準備妥當。

沈玉嬌暗暗松口氣,忙起身,與裴瑕一道移步去飯廳用膳。

是日夜裏,夜闌人靜,夫妻倆躺在床帷裏。

嗅到男人身上那萦繞的檀香氣息,沈玉嬌不覺想到午後謝無陵身上那陣馥郁沉香。

謝無陵奔赴寧州從軍,這樣大的事,負責照看平安的裴府奴仆難道在信中從未提過麽?

沈玉嬌覺得,金陵那邊的人肯定與裴瑕彙報過此事的,只是他并未與自己提及。

也對,這種事,他為何要與自己提呢。

她本就不該再與那人有再多牽扯。

“還不困麽?”

身側男人忽的問了句。

沈玉嬌眼皮輕動,閉着眼,小聲道:“這就睡了……”

帷帳內靜了兩息,而後男人側過身,伸手将她攬入懷中:“抱着,會睡得快些?”

沈玉嬌微詫,這…是什麽邏輯。

可這樣被他抱着,她腦中的胡思亂想果然停滞,沒多久,困意便漸漸襲來。

她眼皮也重了,迷迷糊糊間,額頭似是掠過一抹溫熱。

羽毛拂過般,她也沒來及細想,就昏沉沉睡了過去。

-

自初十日在勇威候府見過謝無陵後,沈玉嬌便再沒出門。

但原本平靜的心湖卻投入塊石頭般,漣漪不斷,難以平靜。

她想派人去打聽霍府與錦華長公主的事,卻又怕被裴瑕注意,可不派人打聽,她又實在擔心謝無陵真的被長公主“強搶民男”收入府中.......

就在她于“打聽”與“不打聽”之間左右搖擺時,日子悄悄滑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佳節,皇帝與民同樂,取消宵禁,長安城迎來三日三夜的狂歡。

這一日,城內一百零八坊內處處張燈結彩,安福門前還有高達二十丈的巨型燈輪和燈樓,以五彩斑斓的絲綢錦緞為主體,又飾以黃金白銀制成的長穗、鈴铛、如意結,凜冽寒風一吹,金石玉塊相互碰撞,發出陣陣悅耳清脆的響聲。

待入了夜,東西兩市數十萬盞花燈如彩雲缤紛,花形的、鳥獸形的、宮燈形的,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直叫人瞧得眼花缭亂。

往年每回上元燈節,沈玉嬌都會與家人一同出游。

去歲她嫁去聞喜,無緣見證這份熱鬧,這回随裴瑕搬來長安,哪怕大着肚子,一入夜,她便和裴瑕乘車來了東市燈會。

天上明月皎潔,地下人潮湧動,只見燈市裏,穿着錦繡羅衣的兒郎們,滿頭珠翠的姑娘們,摩肩接踵,歡聲笑語。

沈玉嬌在馬車上戴好帷帽,也在裴瑕的攙扶下,下了車。

所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街上目之所及,也都是一家家、一對對結伴相游。

不過裴瑕輕裘錦帶,氣度不凡,甫一出現在街上,便引來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側目。

沈玉嬌見路人頻頻投來目光,不禁打趣:“早知道應該借一頂帷帽給郎君了。”

今日佳節,裴瑕心情也不錯,聽得妻子的調侃,牽着她的手捏了捏:“玉娘這是吃味了?”

沈玉嬌:“啊?”

裴瑕垂眸看她:“不想讓我被其他女子瞧見?”

沈玉嬌反應過來,帷帽下臉頰微燙,急急否認:“我才不是那個意思,郎君堂堂兒郎,看就看麽,我又不是那等善妒之人。”

裴瑕嘴角笑意稍斂。

她這回答并無半分不妥,不善妒,是好事。

然不知為何,心頭有一瞬失落。

“郎君,大鳌山在前頭!”袍袖下的手被輕曳了下,妻子滿懷期待看向前頭:“我們過去看看吧。”

“燈會人多雜亂,玉娘小心走散。”

“郎君不是牽着我麽,怎會走散。”

沈玉嬌笑道,目光卻是完全被不遠處那座流光溢彩、巧奪天工的大鳌山所吸引。

裴瑕難得見她這般有興致,也微微笑了:“嗯,我牽着你。”

十指相扣,夫妻倆直往那鳌山而去。

然而剛到鳌山底下,還沒好好看一看那座鳌山的精巧設計,一個戴着昆侖奴面具的高大身影提着一盞蟹燈,迎面走來。

沈玉嬌和裴瑕原本以為這人只是經過,未曾想那人的步子卻在他們面前停下。

看着那似曾相識的身形,裴瑕黑眸輕眯。

剛要叫他讓開,卻見那人将黑漆漆的面具往腦袋上一推,露出一張昳麗俊美的臉t龐。

花燈如雲,璀璨光影,謝無陵那雙好看的桃花眸輕輕彎起,他笑容燦爛:“嘿,這不是巧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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