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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郎君, 你可還好?”

對謝無陵,沈玉嬌還是不習慣“謝郎君”這樣文绉绉的稱呼。

但禮數在這,她只得遵循。

待瞧見謝無陵眉眼間那份黯然, 她心底也泛起一陣悵然, 嗓音放輕:“我看你臉色不大好?”

垂在身側的長指攏緊,謝無陵揚起眉頭, 嗓音也擡高:“我好啊,吃得香,睡得飽, 一切都好。倒是夫人好像消瘦了?”

是裴守真那家夥不給她飯吃嗎?上回瞧見臉上還圓圓的有些肉, 如今下颌尖尖, 身形纖纖,尤其湘色腰封束着的腰肢, 盈盈如柳, 仿若一掌就能把握。

“生完孩子, 自然會輕盈一些。且苦夏難熬, 胃口也比冬日小了些。”

沈玉嬌擡袖, 不動聲色擋開謝無陵落在腰間的目光,反問:“倒是你,怎的瘦成這樣?”

又黑又瘦, 以至氣質也不似從前那般随性散漫。

像一把開了刃的利劍,鋒芒畢露, 寒光铮铮。

再不是金陵城那個無所事事的地痞頭子。

“我這不是跟着三皇子開礦麽?”

謝無陵輕咳一聲,眸光飄忽:“成日在山上跑, 風吹日曬的, 自然就瘦了。”

扯謊于他而言,家常便飯, 唯獨對沈玉嬌,對她撒謊,仿佛一種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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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三皇子私下派他跑了趟隴西的事,涉及機密,絕不可對外洩露。

好在沈玉嬌也沒多問,只輕嘆一聲:“雖說差事要緊,但還是以身體為重……”

你多吃些肉,多多休息,好好照顧自己。

別生病,別逞強,別貪功冒進。

若是可以的話,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老老實實領着俸祿,安穩過日子吧。

不要再為了我,這般辛苦……

不值當的,謝無陵。

想說的話都凝在喉中,周遭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她只能克制着,無法宣之于口。

而對謝無陵而言,她那句客套的“以身體為重”,就已經滿足了。

“夫人放心,我會好好保重的。”他雙眸彎起:“城隍廟算命的劉瞎子說過,我這人八字硬,閻王見了都搖頭,少說活到九十九!”

聞言,輕紗下的嬌靥也不禁染上笑意:“嗯,那就借他吉言了。”

謝無陵聽出她嗓音裏的笑,心頭也歡喜。按說寒暄過後,應當離開。

可他腳步紮根一般挪不動,想與她再多待會兒,哪怕不說話,這樣站着都好。

“我也有些時日沒見到守真兄了,既然夫人在這等他,那我也等等他吧。”謝無陵望着天,說瞎話:“多日未見,我還挺想他的。”

沈玉嬌:“……”

她怎不知謝無陵這點小心思,但真叫倆人撞上,沒準又要起争執。

“郎君他是随太子、二皇子兩位殿下一同回來,儀仗可能要慢些。謝郎君還是先進城,莫要耽誤你的正事。”

“我那差事不急,明日辦也是一樣。”

“好教謝郎君知曉,今日這場合,實在不方便敘舊。”

想了想,沈玉嬌掀起輕紗一角,清淩淩烏眸望着面前的男人:“改日若有空,我家郎君再請你喝酒。”

謝無陵終于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明麗嬌容,當然,也看到她盈眸間的有意疏離。

謝無陵覺得委屈,很想問一句,難道她的心裏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可她明明是關心他的。

他穿官袍給她看時,她眼底的歡喜明明白白。

她還注意到他瘦了,叫他注意身體。

“天色還早,又難得遇上,不急不急。”

謝無陵仍不挪步,沒話找話:“府上小郎君近日可好?應當又長大了些吧。”

“有勞挂懷,棣哥兒也一切都好。”

沈玉嬌說着,餘光掃過左右的婢子,見她們垂着眼,眼觀鼻鼻觀心,心緒稍緩。

“他可乖巧,不會鬧你吧?”

“孩兒很乖巧,且府中有奶娘、婢子們幫着看顧,并不費心。”

“那就好。”謝無陵颔首,忽然又道:“那個棠棣之華的棣字,我也會寫了。”

沒頭沒尾一句話叫沈玉嬌一怔。

謝無陵定定望着她,眸光明亮:“我回去後就尋了個先生問,他告訴我此句出自《詩經·棠棣》篇,就是那個‘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的詩經,我記着的。”

在金陵小院時,沈玉嬌教過他三字經,便教他《詩經》。

詩三百,思無邪。

其中名篇《蒹葭》《關雎》都是經典,朗朗上口,又生動形象。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老子所求——”

從前謝無陵這樣改詩,把沈玉嬌氣個倒仰,直瞪他:“你再這樣,我不教你了。”

謝無陵便立刻嬉笑改口:“好好好,君子所求。不過這詩也太瞧不起人,憑什麽淑女非得是君子所求?老子喜歡,老子就求不得?”

當時聽到這話,沈玉嬌只覺這男人學心不正,故意氣她。

沒想到犟嘴歸犟嘴,他卻還記得。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宜爾室家,樂爾妻孥。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謝無陵不疾不徐背着《棠棣》篇,沈玉嬌驚詫,他竟然背下來了?要知道這篇她都只知前四句,後面都記不清了。

見她眉眼間的吃驚,謝無陵薄唇輕翹:“除了這篇,我還跟着先生學了好些。先前讀過了《孫子兵法》,近日在讀《吳子》、《孫膑兵法》,還有《六韬》……”

沈玉嬌真沒想到謝無陵能耐下性子學這些,從前要他學幾個字,他都罵罵咧咧,态度很是不端。

真當是士別三日,刮目相待。

“夫人出自名門,定然飽覽群書,不知有何好書推薦?”

快誇我,快誇我。

謝無陵雙眸灼灼,若是身後長了尾巴,此刻定然要搖出殘影。

沈玉嬌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以拳抵唇,偏過臉:“未曾想謝郎君這般進取,只是兵法類的書,我涉獵不多。真要我薦書,四書五經皆是經典名篇,微言大義,皆可反複研讀,定教你受益匪淺。”

謝無陵應了聲好,又東拉西扯一陣,見沈玉嬌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嗔意,也知該走了——

再耽誤下去,嬌嬌要生氣。

他心底嘆氣,剛要告辭,餘光瞥見沈玉嬌腰間系着的那個桂花香囊,手掌下意識往胸口的位置摸了摸。

裏頭放着的大紅荷包,用了一年,跳了幾根線。他自個兒拿針補了補,醜是醜了點,勉強還能用。

“夫人這個香囊,瞧着很是別致……”

“……随便繡着玩的。”

沈玉嬌怎看不出他眼中的渴求,可她只能硬下心,當沒看見:“謝郎君若是喜歡,進城後可以挑家鋪子買。中秋将至,這種桂花樣式的香囊很多,應該很容易買到。”

“那還是算了吧。”

謝無陵嘴角輕捺:“我用我媳婦兒給我繡的荷包t就好。”

沈玉嬌一噎。

謝無陵朝她挑眉:“我相信等我和我媳婦兒團聚了,她肯定會給我繡更多荷包。夫人或許不知,我媳婦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

這個人怎麽能……

沈玉嬌覺得耳根都要燒起來,忙放下輕紗,腳步往後退去:“天色不早了,謝郎君還是快些進城吧。”

與她說了這些話,又見到她的模樣,謝無陵見好就收:“成,那我先走了。”

“也煩勞夫人替我和守真兄帶句話。”

“嗯?”

“就說……”

謝無陵垂着眼,桃花眼潋滟含情,看向她:“別忘了我——”

沈玉嬌心下猛跳,又聽他道:“——這個舊友,有空請我喝酒。”

“好,我會轉達。”

沈玉嬌故作淡定,娉婷回禮:“謝郎君慢走。”

謝無陵抱拳,剛要轉身,不遠處的家仆忽然高聲:“瞧見儀仗了!”

沈玉嬌和謝無陵皆是一怔。

儀仗動靜不小,前後皆有甲兵開道,一堆人烏泱泱地來。

“貴人駕到,閑雜人等,速速避讓——”

茶鋪裏外的人一邊好奇往前頭瞧,一邊順從地退至兩側,讓出條寬敞大道。

人都來了,若是這會兒謝無陵走了,反倒顯得欲蓋彌彰。

沈玉嬌不禁頭疼,這兩個男人,真應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皮面對。想來左右這麽多家仆都在,裴瑕應當不會誤會。

思量間,一陣疾行的馬蹄聲傳來。

只見明媚秋光裏,一襲蒼青色錦袍的如玉郎君策馬而來,身後是馬蹄掀起的滾滾煙塵。

“娘子,是郎君!”婢子們喜道。

沈玉嬌自也瞧見一身風塵的裴瑕。

裴瑕端坐馬背上,也看到他分別一夏的妻,以及她身旁站着的那個礙眼之人。

狹眸間的笑意霎時沉下,薄唇也随之抿緊。

待翻身下馬,他大步朝前走去:“玉娘。”

“郎君回來了。”沈玉嬌朝他屈膝,手肘卻被男人的手牢牢托住。

當着謝無陵的面,他無比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并将她攏到他身旁:“嗯,回來了。”

他微笑應着,再擡眼,看向謝無陵的眸色冷了幾分:“謝郎君怎麽在這?”

“守真兄回來了。”謝無陵笑着,笑意一樣未達眼底:“要不說有緣嘛,我碰巧回城,看到你府上的馬車,就過來和夫人打個招呼。”

“竟這麽巧?”裴瑕餘光輕瞥過身側之人,隔着帷帽,瞧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她在掌心微僵的手。

“是啊,我也覺得巧得很。”

謝無陵笑道:“所以有句話說得很對,有些人的緣分是上天注定的,哪怕隔着萬水千山、人山人海,該遇上的人終歸能遇上。這根線,捏在老天爺的手掌心,凡人想斬都斬不斷。”

裴瑕扯下嘴角,并不看他,垂眼看向沈玉嬌:“手怎的這麽涼,等很久了?”

沈玉嬌一怔,“沒…沒等很久。”

見裴瑕将她的手捏得更緊,她抿了下唇,連忙看向前方:“郎君待會兒是随兩位殿下另有安排,還是可以随我回府了?”

裴瑕道:“今日先行回府,明早再入宮面聖。”

沈玉嬌:“那我們現在回,還是要與兩位殿下請個安?”

裴瑕道:“等儀仗過來,我與兩位殿下說一聲便可。”

不多時,那烏泱泱的儀仗也行至灞橋。

左右百姓知道這是太子與二皇子的儀仗,紛紛行禮,高聲齊呼:“太子殿下千秋,賢王殿下萬福!”

沈玉嬌與謝無陵也在路邊朝那兩輛馬車躬身,裴瑕松開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他先走向太子的馬車。

沈玉嬌記起太子遇刺之事,忍不住擡眼,悄悄朝那馬車看去。

只見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太子半張臉,但距離太遠,她眼前又有帽簾遮擋,看不分明。

身側的謝無陵也在看太子。

習武之人,眼力極佳。只見那朱墨色連珠紋的車簾後,是一張溫潤成熟的端正臉龐。

不知為何,瞧着這位素未謀面的太子殿下,謝無陵莫名覺得一陣親切。

親切?

他心下哂笑,大抵是這傳說中廢物太子,長得比較面善吧。

朱輪馬車旁,裴瑕看着太子的面容,也恍惚了一瞬。

是他眼花了麽。

不然太子掀簾那剎那的側顏,怎有點像謝無陵?

在這之前,他從未将太子與謝無陵聯系到一起。

然現下細看,太子的嘴唇和下颌,和謝無陵竟有六成像。

不過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不算什麽稀罕事。

裴瑕并未多想,與太子告明情況,太子溫和笑笑:“守真是個有福氣的,既然夫人親自來接,你便與夫人一道歸府,早些團聚吧。”

“臣謝太子體諒。”裴瑕擡手一拜。

太子笑了笑,放下簾前,不經意朝那茶鋪前掃了眼。

那戴着帷帽的婦人沒什麽稀奇,倒是她身旁那位年輕男人,高大英武,氣度不凡。

尤其是那雙眼睛,寒光明亮……

太子心下一凜,陡然想起另一個人來。

他擰起眉,放下簾,而後失笑搖頭。

亂想些什麽。

-

馬車平穩地在路上行駛,車輪聲辚辚,沈玉嬌的心惶惶。

自灞橋分別,坐上馬車,裴瑕便始終沉默。

這并非夫妻久別重逢該有的氣氛。

他在介意。

“郎君。”沈玉嬌試探喚了聲,視線落在男人清隽的眉眼:“你餓了麽?我帶了糕點出門,餓了可以吃些點墊墊肚子。”

裴瑕慢悠悠掀起眼簾,見她眸光間的閃動,薄唇輕啓:“不餓。”

沈玉嬌默了瞬,道:“那你餓了就說。”

“好。”

車廂裏又沉默下來。

沈玉嬌有點受不住這份靜谧,餘光瞧見車上那檀木盒子,心下一松,連忙拿起:“對了,這個給你。”

裴瑕一上車便注意到這盒子,卻沒想到是給他的。

“是什麽?”

“打開便知道了。”

修長手掌穩穩接過木盒,打開之後,撲鼻桂花香,裏頭靜靜放着一枚秋香色香囊。

與她腰間系着的那枚,一模一樣。

“送給我的?”裴瑕擡頭,定定看向妻子清澈烏黑的眼。

沈玉嬌被他這一錯不錯地注視瞧得有些難為情,鴉黑眼睫輕垂:“是。園子裏的桂花開了,我見天氣好,就帶着孩兒去摘桂花,順手做了兩個香囊。”

“另一個,是你腰間這個?”

“嗯。”沈玉嬌點頭。

兩個,他與玉娘一人一個。

那姓謝的無賴,可沒有。

這個認知,叫裴瑕胸膛間那陣郁滞之感稍稍散去。

他克制着嘴角的弧度,将那香囊從盒中取出,又遞到沈玉嬌面前:“替我系上?”

沈玉嬌微愣,迎上他幽深的眸光,還是接過,身子也往他那邊坐了些。

距離一拉近,屬于男人淡雅的檀木香便如一張無形的網将她牢牢籠罩住。她低着頭,認真替他系着香囊。

裴瑕垂下眼,這角度,不偏不倚看到她煙霞色衣領後那一截白膩頸子。

纖長雪膩,既美好,又脆弱。

“系好了。”沈玉嬌輕聲道,剛擡頭,猝不及防對上男人濃黑的雙眼。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那份危險的熱意,叫她下意識往旁邊挪去。

然而男人預判了她的想法般,不等她反應,大掌牢牢握住她的腰,挺拔身軀傾覆而來。

她的背抵着冰冷的車壁,身前是男人散着熱意的堅實胸膛。

“郎……唔!”

要說的話都被薄唇堵住,他的吻來勢洶洶,比前幾次更為強勢猛烈,仿若将這兩月積攢的思念統統融入這個吻中,疾風驟雨般襲來。

卻還是不夠般,那兩根骨節分明的長指撫上她的臉,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張開唇,好讓他吻得更深。

裴瑕自小聰穎,無論學什麽都很快,包括與妻子交吻。

第一回深吻笨拙,不得章法。第二回便摸出規律,及至現下,他知道如何能攪亂她的神識,叫她呼吸變急,身子變軟,完全化在他的掌中。

舌尖勾纏着她香軟的小舌,他睜着眼,看着她閉上的眼睫蝶翼般輕顫,雪白的臉龐一點點染上旖旎的緋色,鼻尖也沁出細細的汗,連那抵着胸膛的兩只手也漸漸變得無力。

這樣的妻,明豔動人。

而這份春意,只為他一人顯露。

明明已是涼爽八月,沈玉嬌卻熱得汗流,腦袋更是渾渾噩噩,完全在男人強勢的索吻之下,攪成一團漿糊。

為何一到交吻,素日清雅出塵的人便如t換了個人。且一次比一次兇,今日更是,她險些要溺死其中般。

束腰忽的一松,沈玉嬌眼睫抖了下,而後猛地睜開,粉面通紅地按住男人的手:“別……”

裴瑕勾着腰帶的長指停下,黑沉沉的眸子凝着她,嗓音微啞:“不止八十一日了。”

從三月生産到八月,已過了五個月。

或者說,從去歲五月分別至今,明明嬌妻在側,卻當了一年多的和尚。

裴瑕也未曾想到,從前他不屑一顧的風月之事,如今卻成了一種可望而不可求的渴求。

小別勝新婚。

沈玉嬌鬼使神差就想到來的路上婢子這句笑語,再看男人眉眼間抑着的慾色,兩只雪白耳尖霎時發燙。

既是夫妻,敦倫也是遲早的事。

只是,她咬着水光潋滟的紅唇,小聲道:“別在車上……”

外頭那麽多人,而且青天白日的,他怎能如此不守規矩。

聽出她語氣裏的請求,裴瑕喉頭輕滾。

半晌,他長長吐了口氣,将她擁入懷中,下颌抵着她的額:“好。”

她是他的妻,自要敬之。

何況晚些還要下車,他也不想她情動的模樣,對外洩出半分。

那一面,世上唯他一人可見。

及至酉時,日薄西山,晚霞漫天,馬車才到達永寧坊裴府。

主家平安歸來,整座府邸也是一片喜氣洋洋。

棣哥兒好似也知道父親回來,很給面子的沒有睡懶覺,被裴瑕抱在懷裏時,還張着嘴巴笑了起來:“呀~呀呀~~”

當然,亮晶晶的口水也不客氣地淌滿裴瑕的衣襟。

愛妻在側,嬌兒在懷,裴瑕坐在夕陽廊下,只覺在外奔波始終缺了塊的心,總算尋得完整,落到實處。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用了頓晚飯。

待到夜幕降臨,棣哥兒被奶娘帶去隔壁房間,婢子們也都極有眼力見地退下,将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小夫妻。

沈玉嬌也知今晚裴瑕留宿院裏,定有那麽一遭。

沐浴過後,她熄了兩盞燈燭,放了半邊紗賬,先躺上了床。

寝屋阒靜,她盯着朦朦胧胧的帳頂,心跳卻始終無法平靜。

緊張,很緊張。

明明早就是夫妻,孩子都生了,怎會緊張成這樣?

此刻的心跳,堪比新婚初次。

錦被下的手指不禁悄悄掐緊,她閉上眼,調整着呼吸,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件尋常的事。

從前不也做過麽,有什麽好怕的。

這念頭一起,又有另一個聲音反駁道,從前雖會羞澀,哪曾像現下這般,局促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

就在沈玉嬌平緩氣息,試圖冷靜,簾外傳來男人沉穩的腳步聲。

一下又一下,仿佛踩着她心跳的節拍,叫她呼吸都不禁屏住。

紗帳掀開的剎那,她下意識朝裏,閉上眼,假裝睡着。

身後似是靜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窸窸窣窣的解袍聲響起,而後幔帳被放下,光線更暗了。

沈玉嬌的眼皮動了動,一動不敢動。

她不動,身側的人卻動。

“玉娘?”

她阖着眼,還是低低發出一聲:“嗯。”

“還當你睡了。”

話音落下,男人修長的身軀從後靠近,華貴的檀木熏香冗雜着沐浴後清爽幹淨的皂角香氣,勢不可擋地湧入她的鼻尖。

同樣勢不可擋的,是那只攬在她腰間的大掌。

那不輕不重地力道帶着她,男人沉啞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乖,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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