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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沈玉嬌私心覺得定是這兩個武婢太紮眼了, 畢竟很少有婢子結實魁梧得如同八尺大漢般,無論走到哪都十分引人注目。
若是真要遇到危險,武婢都能直接将她扛上肩, 帶着她哐哐就是跑。
她現下也很想跑, 但隔着一層霧白色的帷帽輕紗,她無比清楚地看到, 裴瑕和謝無陵都直直朝她這邊看來。
一個難掩歡喜,一個面色沉肅。
沈玉嬌:“……”
開始頭疼。
裴漪輕輕拉了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問:“阿嫂, 要過去麽?”
雖說她的夫婿王煥聞與二皇子十分交好, 但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龍子鳳孫, 對皇室之人的天然敬畏叫她有些怯場。
“都被瞧見了,若是不上前請安, 反倒不敬了。”
沈玉嬌寬慰看她一眼:“你跟着我便是。”
“好。”裴漪乖乖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并上前, 分別給兩位皇子、京兆府尹、謝無陵和裴瑕都行了禮。
回過禮後, 京兆府的趙府尹捋着須, 笑着與裴瑕道:“早就聽聞裴學士與夫人鹣鲽情深, 夫唱婦随,今日一見,果真是如膠似漆, 羨煞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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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趙府尹見笑了。”
裴瑕神情溫和,行至沈玉嬌身側, 牽住她的手,與二皇子道:“既然內子特來迎臣歸家, 那微臣便随她一道回府, 不勞煩殿下相送了。”
二皇子嘴上應了聲“好”,餘光卻忍不住朝三皇子身後的謝無陵瞟去。
見那身形挺拔的男人眼皮微垂, 看似從容,然那緊緊攥着的手指,足以說明他此刻的不忿。
可他有何不忿?觊觎他人之妻,他還有理了?
二皇子默默在心底評道,有勇有謀,可惜無品無德。
怪不得能與老三湊一塊兒,還真是蛇鼠一窩,沆瀣一氣。
二皇子暗中評價謝無陵時,三皇子也在打量着裴瑕,心底有幾分頗為缺德的幸災樂禍。
堂堂河東君子,竟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
雖不知這位裴夫人是如何想的,但她當初在金陵,能心甘情願另嫁他人,可見也不是什麽忠貞婦人。
裴守真啊裴守真,驚才絕豔如何,簡在帝心又如何,還不是做了個頭罩綠雲的烏龜王八。
要他說,此等婦人要來作甚?若是狠不下心一頂豬籠浸了,一紙休書棄了也算落個清靜。
風月之事,愚不可及,實在是蠢、蠢、蠢!
心下嗤笑一聲,三皇子看向謝無陵:“天色也不早了,我們走吧。”
謝無陵眼神輕晃,道:“殿下先回吧,我還有些事想問問那些苦主。”
三皇子怎會不知他那點小心思,看破不說破,只撂下一句:“那随你。”
他轉身上了馬車。
二皇子意味深長看了眼留下的謝無陵,又見裴瑕不言不語似能應付,便也帶着一幹內侍離開。
兩位皇子都走了,京兆府尹與裴瑕、謝無陵倆人寒暄兩聲,也轉身離去。
暖橘色霞光籠罩着軒麗威嚴的京兆府,方才還人滿為患的大門,這會兒無比清靜。
裴瑕側過身,淡聲道:“玉娘,我們也回吧。”
沈玉嬌怔了怔,輕軟嗓音有些遲疑:“我…我想見見那些小娘子。”
話音才落,那只握着她的手明顯攥緊。
沈玉嬌看到裴瑕冷下的眸光,知道他是誤會了,于是補了一句:“我就看一眼,确認她們無事便走。”
然而這句解釋落在裴瑕耳中,那樣蒼白無力。
他皺着眉,剛要開口,一旁的謝無陵先出了聲:“既然夫人心裏挂念那些小娘子,那就讓她見一面呗。反正都審完了,也沒旁的事可做,見一面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謝郎君自重,我與我娘子說話,還輪不到外人插嘴。”
裴瑕淡漠地乜他一眼:“且你自己游手好閑,不代表我也與你一樣無所事事。”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然言辭裏的鋒利,在場凡是長了耳朵的都聽得出。
偏偏謝無陵毫不在意,反倒順着裴瑕這話,回道:“既然守真兄公務如此繁忙,那不如你先打道回府,我陪夫人一道進去看看?”
裴瑕的臉色霎時更黑,看向謝無陵的眸光也愈發幽冷。
謝無陵眉梢挑了挑,仰起下颌,絲毫不怵t地回望過去。
兩人皆未言語,然而空氣都好似被這份死一般的寂靜給凍住,還嘶嘶冒着一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
沈玉嬌真有些受不了。
每次都這樣。
只要他倆一對上,就如烏眼雞般劍拔弩張,鬥個不停。
若非裴漪在此,她真想發通脾氣,叫他們別再吵了。
深深吐了一口氣,她道,“無須你們作陪,我自己進去便是。”
她掙了掙手指,卻未掙脫,裴瑕握得很緊。
隔紗對上她看來的視線,他抿了抿薄唇,道:“我随你去。”
沈玉嬌:“……”
罷了。
她垂下眸,默許裴瑕牽着她往裏去。
裴漪見狀,連忙跟上。
謝無陵也毫不見外地跟着,嘴裏還自顧自道:“那天多虧了李阿兄帶我回渭南府城,不但好醫好藥給我治着,還好飯好菜給我吃着,如今背上那袖箭已取了出來,傷藥每日也都敷用着,卧床養了這幾日,已經好了不少了。我這年輕力壯的,相信再養個七八日,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
沈玉嬌明白,他知道她想問不能問,便這般說出來,讓她放心。
裴漪卻不知這其中內情,聽到謝無陵這話,好奇搭腔:“謝郎君,你還受了傷?”
有人搭腔,倒叫謝無陵少了些尴尬,于是順着這問,又将這些時日都做了什麽,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表面看上去是與裴漪聊,實則字字句句,全說給沈玉嬌聽。
知曉他近況都好,沈玉嬌默默松口氣。
待見到阿念她們那群小娘子,緊繃的心弦更是松開,忙上前與她們噓寒問暖。
得知是裴瑕叫她們進長安,沈玉嬌下意識朝看身側男人投去一眼。
他肅然靜立,面色清冷,瞧不出任何情緒。
又問了幾句話,确定她們并未遇到任何刁難,且作為人證,京兆府會安排她們吃住,沈玉嬌這才安心離去。
直到她與裴漪先後上了馬車,謝無陵仍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直到被車簾隔絕。
從始至終,她都未能與他正式說上一句話。
沈玉嬌坐在車裏心下悶悶,裴漪渾然不知,只頗為不解地呢喃:“不是說六兄與謝郎君是好友麽?我怎麽瞧着他對謝郎君怪不客氣的……難道這是他們私下相處的方式?”
沈玉嬌想到這事就有些煩悶,也不知如何解釋,便模棱兩可“嗯”了聲。
見馬車半天不動,她朝外問了句:“如何還不走?”
車外武婢答道:“郎君與那位謝郎君似有些事要談,還未回來,娘子稍安勿躁。”
沈玉嬌微詫:“他們倆……談事?”
到底沒忍住掀開了車簾往外瞧,然而車邊除了裴府侍衛,并未見到那兩個男人的身影。
“他們人呢?”她在車窗問。
侍衛低着頭:“郎君與謝郎君去前頭偏巷了。”
沈玉嬌從車窗探出半個腦袋,果見斜對面有個巷口。
想到方才那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她心下惴惴,他們倆一見面就嗆聲,能談什麽談這麽久?若是一言不合,打起來怎麽辦?
落日西斜,餘霞成绮。
堆着雜物的偏巷裏,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相對而立,手掌都用力揪着對方的衣襟,不分伯仲的俊美臉龐上,卻是同出一轍的陰沉。
“謝無陵,我再警告你最後一次,玉娘是我發妻,你若還知曉廉恥,日後莫要再來糾纏,否則……”
裴瑕狹長的鳳眸掠過一抹冷意,嗓音低沉:“別怪我不念恩情。”
“不念恩情?怎麽,你要把我趕出長安,還是把我殺了?”
謝無陵嘴角一咧:“好啊,來啊,難道我怕你不成?何況我本來就沒讓你記着我的恩,無論是救嬌嬌,還是救孩子,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從不想着要什麽回報。他們母子一個是我媳婦,一個是我心裏認下的兒子,為人夫、為人父,我護着他們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和你裴守真有什麽關系?倒是你別自作多情,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裴家的恩情有多稀罕!我呸!”
“謝、無、陵!”
揪着他衣領的長指陡然更緊,冷白手背的青筋也因愠惱而凸起,裴瑕盯着眼前這個毫不知恥的潑皮無賴,咬牙:“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哈,殺我?”
謝無陵攥着裴瑕衣襟的手也緊了,那雙平素總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也一片戾色:“裴守真,難道你以為我謝無陵是那等貪生怕死之輩?我但凡是那等慫蛋,我去寧州從軍作甚,我給三皇子當差作甚,閑日子太舒坦非得去作死麽?既然今日把話說開,那我也明明白白告訴你,只要我還活在這世上一天,我就不會放棄嬌嬌,這筆奪妻之恨,我與你不死不休!”
“奪妻之恨四字從你嘴裏說出,你不覺得可笑麽。”
裴瑕冷笑一聲:“玉娘自幼與我訂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天下都知她是我裴守真的妻,你算什麽?不過一個死纏爛打、寡廉鮮恥的無賴。”
“我是無賴不假,難道你又是什麽好東西?明知嬌嬌心裏已經沒你了,你還揪着不肯放手,非得将她困在你身邊,這難道就是你所謂的君子風範?虧得你還有臉,整日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挂在嘴邊,什麽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妻,我呸!你怎麽不說,去年五月裏,全天下都知道你裴氏宗婦死在了洪澇裏!她被你家裏暗算時,你在哪?她身懷六甲在外逃亡時,你在哪?”
謝無陵提到這事就滿肚子火氣,嗓門也不禁拔高:“等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死了,世上再沒裴沈氏這個人了,我與她大禮将成了,你就冒出來了!你憑什麽啊裴守真,還說什麽盡責、守諾,呵,你到底哪來的臉!現在又有何資格來指責我?明明最初陰魂不散,拆人姻緣的是你!”
裴瑕眸光輕閃了閃
這事始終是他一塊心病,或許也會是伴随他一生的遺憾。
可那也不代表為了一次疏忽,他就能将玉娘拱手讓人。
“你想要什麽報答,我都可以給你,除了玉娘。”
裴瑕凝視着他,深暗眸底一片淩厲偏執之色:“她生是我的妻,死也會随我葬入裴氏祖墳,與我同受裴氏後嗣的香火奉養。”
見謝無陵面色鐵青,裴瑕心底閃過一絲隐秘的痛快,嘴角也掀起一抹涼薄弧度:“是,玉娘的确與我提了和離,但我不同意。只要我不松口,她便仍是我的妻,仍要留在我旁邊,與我日日相對,夜夜同眠……”
“裴守真!”
謝無陵被他這副倨傲刻薄的語氣激怒,雙眼發紅,喉中也發出一聲兇獸般的低吼,握拳就照他臉揮去:“你這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裴瑕眸光一閃,雖然閃避了,卻仍叫他砸中嘴角,霎時唇齒間一陣血腥彌漫開來。
眼見謝無陵再次揮拳,他也不再客氣,擡手反擊:“僞君子就僞君子罷。先前我就是太君子太守禮,才縱得你這無賴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
一想到玉娘的心偏成那般,竟為了這樣一個人,不顧名聲,不顧家人,抛夫棄子,那在心底壓抑許久的憤懑、不甘、妒恨、失落等情緒霎時化作一團滾滾灼燒的怒火,直燒得裴瑕胸膛都發疼。
而那一切緣由,皆因眼前之人!
五根修長指節緊緊地攏起,抛開君子的禮儀風度,此時此刻,他只是個男人,一個面對奪妻情敵、妒火中燒的男人。
裴瑕面色冷厲,一次次出拳,謝無陵見他動真格的,一邊閃避着,一邊瞄準機會,随時回擊。
當臉上連着挨了兩拳,謝無陵氣得在心裏直罵娘。
自己怎的就這麽倒黴,和裴守真打兩回,兩回他身上都有傷!!
若非背上那箭傷未愈,限制發揮,他定将這小白臉按在地上,狠狠地揍成豬頭!
“我打死你這個僞君子!”
他擡腿,狠狠一腳踢向裴瑕的腹。
裴瑕反手一拳,狠狠砸向他的頭,“無恥小人。”
巷子裏光線愈發昏暗,堆疊的雜物也在打鬥中散落一地。
就在兩個男人如兩頭雄獅般,激烈打成一團時,狹隘巷口陡然響起一道清脆斥聲:“你們倆都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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