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頭皮
頭皮
司錦請王瑜拿着衣裳去問問驿站夥計,她應下,後又道:“你們二人也随我來吧,那口井得讓你們見見。”
頭皮在地上滾動,衛修珩拿着司錦給他的樹枝玩起來了,他用兩根樹枝并作筷子,把那塊帶毛的肉夾住舉起來:“這個怎麽處置?”
王瑜大皺眉頭,她嗓子裏嘔不出來的東西終于嘔出來了,一道彩虹樣的嘔吐物自她嘴裏傾瀉而出。
“沒袋子裝,要不放在原地?”司錦若有所思,“應當沒人高興動它。”
衛修珩會心一笑,碰上這晦氣玩意沒人願意動來動去,倘使它不見了,便能說明此事前後都是有人故意所為。
剛嘔完的王瑜一擡頭就看見他倆對着人體組織有說有笑,雞皮疙瘩快冒到下巴了。
“你,你這麽拿着,就不覺得惡心嗎?”她再度捂住嘴,側過身,“太惡心了,我多看一眼都不行!”
被她這麽說,衛修珩笑意消失不見:“你說什麽?”
握着樹枝筷子的手一松,頭皮落地濺起血,王瑜裙角染上幾滴血,眼看吵架的氛圍即将釀造而成,司錦趕緊圓場:“衛公子不拘小節,故而不在意這些。王姐姐,帶我們去瞧瞧井吧,早些查明真相,才能還死者公道。”
王瑜哼了一聲,她也是不肯吃虧的主,要不是小錦妹妹調停,她還想拿他的話反問他。
她撂下句“別跟丢了”,便提着長明燭臺在前帶路,司錦見狀跟上,還不忘催衛修珩:“衛公子,該走了。”
衛修珩聽話地與她并肩,哪還見面對王瑜時的戾氣?她心下奇怪,悄悄問他:“你不喜歡王姐姐?”
他直言不諱道:“是的。”
“她惹你了?”
飽受業火折磨的女孩子不自覺地靠近他的寒軀,他拉開了些距離,斷絕她的盤根問底:“天性不合。”
宛如冰袋的衛修珩主動遠離她,司錦為自己的無禮行為懊惱不已,怕熱貪涼的本性難馴,她得打自己幾下才能記住社交的教訓。
厲風崖也冷,她困在厲風崖時為什麽不覺得舒服?這問題她思索過好幾遍,風刃的溫度接近三九寒天的冰霜,打在皮膚上只覺得刺痛,他的冷是沁潤型的冷,跟他貼貼特別舒服。
但她不能當女流氓,不能随便貼貼。
四下只餘三人的腳步聲回蕩,行置後院,嘈雜聲漸起,還沒看見人,王瑜便高聲喊道:“捕頭到了沒?”
她聲音穿透力極強,旋即就有個胖呼呼的掌櫃穿過院子,前來道:“南大鎮衙門沒人,全去鎮長家喝喜酒了!”
為公為民的衙門不上班,改去吃席了,連人人都撥不過來,司錦哪遇到過這種荒唐事情?
她路見不平,剛想出言,就被衛修珩拉住,握在腕子上的力道很重,他暗暗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話。
司錦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在南渦村時,她聽聞過每個市鎮官府耳目衆多,但沒想到連說幾句都做不到,她閉了閉眼平心靜氣,等他們聊下去。
随心所欲的公家做出來的事在這個世界裏貌似格外司空見慣,王瑜攤手道:“哦,那也沒辦法。”
一向正義感滿滿的王瑜都不拿它當回事,而是切換話題,抖出司錦撿來的衣服:“眼熟不?”
雨停了,月亮重拾回天色的主角,月光照射下,青衣上的土灰一覽無餘,抽絲抽得離譜,整一片都是毛毛躁躁的。
“咦,什麽爛衣服?”胖掌櫃眯着眼睛,“這是客人的吧,我們可沒這顏色的工服。”
不是驿站的,便是入住客人的了,破衣服髒得很,過會子就把這扔在櫃臺,哪個邋遢人愛領就誰來領吧。
“這樣啊。”王瑜将衣服團成一小團捏在手裏,背手繼續問道:“剩下半截人找着沒?”
肥頭大耳的胖掌櫃嘆了口氣,眉間川字紋在臉油映襯下更深,他抹抹臉道:“拖進井裏後便沒了蹤影,要找,只能下井了。”
井口在五米遠處,拉着一圈封條,井沿有長條狀的血跡,因雨水的緣故洇成了淡淡的紅褐色,司錦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察看,衛修珩緊随其後。
“哎,你們別亂看啊。”胖掌櫃行動緩慢,攔不住他們,每走一步都是多層肥肉的碰撞,“要是再死人了怎麽辦?”
王瑜也擔心,道:“是呀小錦妹妹,你離遠些,裏面不知道有什麽東西。”
那是一口枯井,瞧着不深,具體情況如何得親自下井了才知道。
司錦連聲應好,可目光卻沒挪開,她猶記得孫婆講過井中妖鬼的故事,大致是黑夜時打水莫要伸長腦袋看井裏,你一看,若是看到裏面的髒東西就會患上心病,黴運纏身。
有點像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着你,她摸摸鼻子,結合着憑空掉頭皮的事例,此命案與怪力亂神有關也說不定。
“王姑娘,借借你的燭臺……”她甫一轉身就見衛修珩在一旁,他此刻發梢已晾幹了,根根分明的長發服帖得垂在肩頭,神色淡淡。
一團幽火驟然現于他掌中,他說道:“用我的。”
幽火毫無溫度,然而火性剛猛,乃功底深厚之人方能使出。
司錦呆住,沒想到看他陰冷得沒有人模樣,還病恹恹的,居然也是修士。
耳邊響起王瑜的尖叫:“衛公子,你竟也修煉,真真巧了!”
衛修珩裝作沒聽到,藍綠色的火團随着他的操控向井下出發,仿佛知道司錦心中所想的那般照亮了井壁。
井壁爬滿苔藓,濕滑無比,一條血跡蜿蜒而下,在深處消失,司錦不顧掌櫃勸阻,仔細地望了又望。
幽火下降得慢,方便她瞄清每個角落,不多時,她突然道:“停!”
王瑜辨認了番,叫道:“有洞!有洞啊!”
立刻圍上來一圈小厮争相探看,胖掌櫃張開雙臂,竭力維持着現場秩序一邊道:“縱是大發現,不深入調查也沒用呀。”
司錦躍躍欲試,她膝蓋抵着井沿,差一蹬就下去了,毛遂自薦道:“我下井。”
不止她,體內靈海的怨念白煙也在蒸騰,正道飛升的凜然正義真不是蓋的。
衛修珩不假思索道:“我也去。”
怕她誤會,他頓了頓,傳音入密又加一句:“你死後債務就追不回來了,你若執意要做,我便時刻監督你。”
千兩白銀擲在水裏都能聽個響,她死了他的賬就沒處讨了。
司錦沒理由反駁,可她喜冷的體質特殊,跟他一道,搞不好得多尴尬。
她又嫌棄起原身好死不死學個滾燙的害人禁術。
怨念白煙自知有錯,默默地縮小。
王瑜一聽衛修珩也去,擔心的心情煙消雲散:“衛公子……不,衛道友法力高強,能護着你便好。不過有他在,你不用親自下去吧?”
一男一女,總讓人不放心啊。小錦妹妹性子好,但衛道友脾氣那麽臭,她容易吃虧啊。
“倘若有事發生,我需要接應。”他紮起廣袖,比紙還白的胳膊閃瞎了她的眼。
司錦附和道:“我也修過一些術法,應該不會拖衛公子後腿。”
胖掌櫃不停地說着感謝,這麽糟心的事還得由客人置身于險情,他感激得很,喊人取來一卷麻繩,說道:“多系幾個結再下去吧,遇到危險請用力拽繩子,我們會立刻拉你們上來。”
司錦協同他把繩子放入井中,粗糙的質地硌得疼,原身在萬延宗時冷水燙水都碰過,卻依然養護得當,細嫩的指節摩擦得痛了,放完繩子一看,手心已經紅彤彤一片。
體質雖嬌氣了些,好在十分耐造,皮也不見破,她拍掉灰塵,眼神在衛修珩身上游離一瞬:“誰先進?”
他在衆人面前施法亮出實力,想必對自己很有信心。
在真正領悟技巧之前,司錦還得繼續韬光養晦,這世界弱肉強食,不能把底牌大招全交了。
衛修珩掂量掂量麻繩粗細,随後騰身而起,一道黑影閃過,再見他,他已借力半挂在了井壁上。
他單手抓着繩子,說道:“我先。”
人都進去了還說什麽誰先誰後,她扯扯嘴角,用臂力抓緊繩,翻身入井,動作潇灑自如,瞧着頗有幾分練家子氣息。
“好,要是有情況就将繩子猛拽。”胖掌櫃架好滑輪,向他們比了個手勢,表示一切正常。
随着繩索下滑,她逐漸聽不到岸地上的人聲,井口在眼中越來越小,安靜得只剩腳底的水聲。
若沒有衛修珩的幽火照亮四周,就算是她也要害怕了。
思及此,她壯膽似的叫他:“衛公子?”
“在。”低沉嗓音灌入耳中,多少安撫了她咚咚跳的心髒。
去藏着屍體的t井,猶如一場探險,她就像個探險博主,滿腔的緊張刺激,自從初中裏與同學去廢墟酒店探險過以外,她再無類似的經歷了。
好興奮,衛修珩擡頭便能仰視她的迷之笑容,他不解道:“你不怕嗎?不怕鬼,和妖?”
未遭受妖鬼毒打的司錦根本不曉得怕字怎麽寫。
原身法力不輸旁人,她堅持練左手劍法,現在也能快速出招,練了這麽久,正愁沒東西跟她對練。
司錦說道:“肆意玩弄他人性命,暗室欺心,有何可怕?依我看,就該嚴懲不貸。”
本來欠他錢心情就不好,又出了這種晦氣事,她絕對坐不住。
“衛公子,你也聽到事情發生的經過了,你是怎麽想的?”她眉頭微皺,仿佛濕答答的觸感仍停留在脖頸,“還有那塊頭皮……”
一般人撞見這詭事都要吓死了,司錦居然還有心思複盤。
看她掰着指頭一個個對起時間地點,衛修珩咳了兩聲,目光看向枯井深處,處之泰然:“我若是說,事出之因就是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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