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叫板

叫板

旁人說話都是藏三分繞三分。即便是聽出來了,也只是跟着回三分。

但沈喬沒有。

他直接挑破了話音,卻還一臉天真惬意,着實是讓那位說話的王爺楞了一下。

随後這位四王爺幹脆也不掖着了。

“就事論事罷了,何來的話裏有話?”四王爺喝了口酒:“聽聞沈大将軍身故之後,其手中的兵權皆交由長子沈玉,短短兩年沈玉卻又将手裏的兵力擴大了兩倍不止,此事沈小郡王不知?”

沈喬滿臉坦然:“我自小體弱,軍中諸事,家裏人向來都不與我明說王爺所說之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好一個不知道啊。”四王爺哼笑:“一句體弱便推得幹幹淨淨的。”

“那不然呢?讓我昧着良心說我知道?”沈喬歪頭:“不過說來,四王爺這是何意,先是話中有話,後又說我推得幹幹淨淨,難不成……四王爺其實是想說我兄長,在邊城擁兵自重?”

四王爺哏了一下。

沈喬歪了一下頭:“還有沒有其他的說詞?比如收買人心?結黨營私?或者……嗯,占地為王?”

沈喬每吐一個詞,在場衆人的臉色就變一分。

一個個下意識地看看沈喬,又看看皇帝。

突然。

沈喬又補一句:“不過如果要說他在邊城一手遮天的話,這可不行,畢竟他在邊城的事,連我都不知道但您卻都知道了,要說這只手遮天,怎麽也比不上您的消息靈通啊是不是?”

“放肆!”四王爺被似乎被戳到尾巴,突然猛地拍桌。

沈喬被吓了一跳,突然捂着心口面色痛苦地趴在桌上。

衆人都驚了一跳。

謝雲凡更是忙跑到他身邊将他扶起:“沈喬,你怎麽了?”

沈喬可憐兮兮地說:“這位……王爺吓着我了……”

謝雲凡:“……”

沈喬依舊痛苦:“我娘當初懷着我時便上了戰場,弄得我一出生就體弱膽小,剛才這位王爺……太兇了,我……怕。”

謝雲凡:“…………”

怎麽好像感覺到一股淡淡的作精味兒?

皇帝眼皮抽了抽,沒搭腔。

他下方的一位老王爺倒是開了口。

“老四,沈小郡王年紀小,身體特殊,你別吓着人家孩子。”

四王爺瞪大了眼,憋着口氣坐了回去。

旁邊,四王妃掩嘴一笑:“沈小郡王年紀不大,說話的腔調倒是比誰都厲害啊。”

“不敢當啊……”沈喬揉着心口,呼呼地喘一口氣:“畢竟我吃過啞巴的虧,這有話不說委屈的也只是自己,我要是身體健全吃點虧也沒什麽,可萬一什麽時候氣不過憋死了我自己,那我大哥可不得要瘋了嗎?到時候要是再被人說一句什麽舉兵造反,我別說爹的棺材板,就是我沈家諸位老祖宗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畢竟誰讓我大哥駐守邊城,山高水遠的喊個冤枉也沒人聽見不是?”

沈喬的詞,一個比一個還讓人感覺毛骨悚然,這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架勢,一時間還讓人有些無力招架。

老王爺也被他這個神踏馬的舉兵造反給說得眉頭一抽,忙開口輕斥。

“越說越沒正形了。邊城疾苦又戰事連連,你沈家父子數十年來苦守邊城,這份功勞,我們大家自然都是記在心裏的,平白無故又怎會叫你兄長蒙受冤屈?”

老王爺開口,沈喬才緩和了幾分正色。

“老王爺當年想必也是看我爹長大的,自然知道我爹是何等忠心不二,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有人作妖見不得我們兄弟二人好。”

四王爺頓時愠怒:“沈喬,把話說清楚,誰作妖!?”

沈喬無奈,兩手一攤:“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王爺何必要自己對號入座?”

“黃口小兒,簡直滿口胡言!邊城之事,你閉口不提只顧左右而言他還妄想倒打一耙!”四王爺神色盡是愠怒:“說沈玉之事你盡數不知?誰信?沈玉屯兵邊城,所有大軍數量已遠超體制此事你會不知?”

“倒打一耙?”沈喬忽低眯眼:“呵,四王爺要我裝聾作啞仍由你們給我兄長身上潑些莫須有的罪名,還是想讓我畏手畏腳,順着你的想法應下我兄長擁兵自重的說法?”

沈喬直接開戰。

“四王爺久居京城,可曾見過餓殍遍地?可曾見過血染江河?可見過屍骨成山還可見過難民百姓為了活命易子而食?”

他站起身來,清瘦的身影卻挺得筆直。

“四王爺不曾見過,便将話說成這樣,四王爺可知,若沒有我兄長接任父親的兵權帥旗,如今的邊城早已是賊寇四起匪盜猖獗,別說是鎮守邊城,只怕此刻內憂外患早已城破!說我兄長遠在邊城擁兵自重?四王爺虧不虧心!”

“放肆!”四王爺震怒。

沈喬傲然直視着他。

“如何?便只允許四王爺潑我兄長髒水,還不許我為我兄長辯護一二?軍中人數體制如今究竟是多少我确實不知道,但我知道,自我父母死後,邊城匪寇便蠢蠢欲動,我兄長甚至連為父母罹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便整軍出發圍剿那些匪寇,降者留,不服着斬,有問題?我兄長以仁義收編匪寇,擴充軍隊體制,有問題?敵軍兇殘冷血無情,在我父母才剛剛過世便揮軍而來,是我兄長接住帥旗重鎮軍心,以殺伐治軍威名震敵,還有問題嗎?若是有,那是不是我兄長就應該不作為不接帥旗不震軍心,任由那北沐游人沖破關卡破城而入!?”

沈喬的擲地有聲句句喝問,清晰地回蕩在整個大殿之上,滿座衆人似乎有驚愕與這個少年的話語,一時間全然忘記了回應。

半響時。

沈喬身後,皇帝突然拍手。

衆人驚愕瞬間回神想起這是什麽地方。

四王爺也是瞬間死死盯着沈喬,一副恨不得給沈喬咬塊肉下來的架勢。

“沒想到你人看着病歪歪的,倒是很有你爹當年的骨氣啊。”皇帝感嘆:“不對,你比你爹還兇,你爹當年罵朕好歹還會留幾分情面。”

皇後咋聽這話頓時不由得失笑。

“沈小郡王的這架勢……還真是應了那句虎父無犬子啊。”

皇帝點頭,眸光看着沈喬,卻又像是透過沈喬在看沈钊。

“嗯……吃肉的老虎,養不出軟糯的貓,跟你爹很像。”

沈喬不疾不徐,朝皇帝與皇後跪拜行禮。

“臣剛才失儀了。”

“無妨,起來吧。”皇帝虛扶一把,旁邊的大太監立即指揮宮人上前扶起沈喬。

老王爺暗暗松一口氣:“都說沈玉與沈将軍最是相像,我看沈小郡王也不逞多讓,這伶牙俐齒的跟他爹當年還真是一模一樣。”

說到此,老王爺還頗為無奈的搖搖頭。

皇帝點點頭,眸光有些深幽:“畢竟沈玉是他現在唯一的哥哥,被人這般攀咬,定要急的。”

“皇上……”四王爺似乎有點慌神。

皇帝不欲聽他說話,只擡起手打斷他的聲音。

四王爺瞬間卡了一嗓子,連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之前朕便說過,今日家宴不議朝政,禹王顯然是忘記了。”皇帝淡淡的道:“不過人嘛,年紀大了,記性差了也是難免,來人,送禹王回府休息去吧。”

一句随和的話卻叫整個宮宴的氛圍驟然一變。

這過程,沈喬低着頭,垂着眼并沒有去看那四王爺是什麽樣子。

他聽着太監走到四王爺身邊将人請走,聽着他們的腳步聲響,卻像是一步步都踩在了他的心口上面。讓他把心都給懸了起來。

之後皇帝一揮手,讓宮宴繼續。

絲竹之聲再起,連宮娥們也随着樂器翩翩起舞。

沈喬聽着這些,心裏卻有些不安。

他估計有人開始想對付沈玉了,卻又摸不準皇帝如今對沈玉的信任究竟還有多少。

畢竟帝王心最是難測。

宮宴結束,皇帝便讓人将沈喬送出宮去,隔天又派人給沈喬賞賜了一些藥材珠寶,另外還送了沈喬一個帶着溫泉的莊子,讓他可以養身。

聽到這些賞賜的時候,沈喬明顯呆了一下,周叔卻是心裏大喜。

以沈喬的身體狀況,如果能有溫泉多泡泡身體,對他只會有利無害。

宣旨太監見沈喬微呆的模樣,忍不住也有些好笑。

“郡王,皇上口谕,念您身體不适,便不用進宮謝恩,好好調養身體便是了。”

沈喬回神,急忙感謝,同時從懷裏拿了個荷包給遞過去:“多謝皇上體恤,也多謝陳公公跑這一趟。”

陳公公指尖一捏,輕飄飄的感覺瞬間讓他笑意更濃,對着沈喬又叮囑了兩句,這才帶着人轉身走了。

陳公公離開後,沈喬看着手裏明黃黃的聖旨,依舊覺得有些像是在做夢一樣。

“我真的有了自己的莊子,還是帶着溫泉的那種?”

周叔好笑:“當然是真的,沒記錯的話,當初老爺也曾經跟皇上開口要過,但那會皇上沒有答應,沒想到今天倒是突然賞給少爺了。”

沈喬一聽,瞬間疑惑:“我爹當初跟皇上還這麽不客氣的嗎?”

周叔失笑:“那哪叫不客氣,那是相當的不客氣。”

沈喬聽着瞬間興趣更濃。

周叔見他難得精神,就說故事哄小孩般地将他爹跟皇帝當年的事簡單說了一下。

沈喬他爹叫沈钊,在當年是有名的美将軍,皇帝當年還沒登基,但被封做了太子,只不過是個随時都有可能被撸下來的太子。

沈钊見不得堂堂未來儲君如此窩囊,又擔心以後自己效忠的這個人立不起來引發朝堂動亂再禍國殃民,沈钊二話不說,撸起袖子就開始給太子做大爆改。太子唯唯諾諾的一個人也只有在見到沈钊的時候能給氣到差點原地爆炸。

好不容易太子終于搖搖晃晃的登基了,結果沈钊也沒收斂的,反而對皇帝更加嚴厲,尤其是沒人的時候更是揍得皇帝差點趴不起來。

最離譜的一次是皇帝跟當時的權臣鬥法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當天晚上就被沈钊按在禦書房裏一頓摩擦,結果不小心失手給皇帝打了烏眼青,氣得皇帝平生第一次抹了胭脂遮蓋傷勢的上朝,結果沈喬稱病不來了,差點又給皇帝氣到爆炸……

沈喬聽得目瞪口呆:“我爹居然……這麽勇的嗎?”

周叔好笑:“誰說不是?那次皇上本來氣得要順便撸了老爺的職位,恰巧遇到使者入朝,皇上氣消了後,就親自來府上看望老爺,老爺就是那次順口跟皇上要的溫泉莊子,結果又把皇上給氣走了。”

“那之後呢?我爹真的撒手不管?”

“那怎麽可能?”周叔笑嘆:“老爺不但管了,還帶着人狠狠的給皇上争了一口氣,就是皇上難得看老爺對什麽東西這麽執念,才一直扣着溫泉莊子的事沒答應,誰知道……沒多久老爺就領兵去了邊城,便再也沒有回來了。”

如果他爹沒有突然領兵去了邊城,那皇帝最後會不會答應給這個溫泉莊子?

沈喬想了一下,感覺應該會給的吧。

只是他沒有機會。

皇帝确實會給,事實上他已經在派人修繕那個莊子了,只是他沒有想到邊城的戰事會這般艱難。

他會等不回來沈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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