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惜命
夜深了,主城西北片兒區的某條街上,不少七乘二十四的店面還明晃晃地亮着。這裏不是酒吧一條街,往前往後數,就只有一家開在地下的酒吧,招牌十分不起眼,霓虹燈壞了也沒人修,就這麽死氣沉沉地時不時閃爍一下。
門面除了時臨時不靈的招牌,就是兩塊冬天的厚褥子,死氣沉沉地挂在門上,兩個手膀子跟啤酒桶子一樣粗的保镖,一臉橫肉,不像是歡迎光臨,倒像是讨債的。
可就這家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也沒有在任何網站上挂滿好評的酒吧,支撐起了這一整條街的生意。
臨近酒吧的711生意比白天還好,站在門口抽煙的,冰箱面前找食的,更多人都在櫃臺上挑煙酒,便利店的煙酒,能好到哪兒去,但挑挑揀揀的人都是滿眼的酒蟲煙槍瘾。
啞巴靠在門邊,等着染了一頭紅紅綠綠的半大毛孩抽了一條1.5的中南海,又擡了一箱青啤,腆着臉對啞巴讨好道:“哥,這些夠不?”
“夠,”啞巴咧嘴,勾了勾嘴角,“夠填個牙縫。”
半大毛孩兒苦着臉:“哥……不夠錢買。”
“窮不死你。”啞巴罵了一句,往兜裏掏了掏,也不管多少一股腦塞給小毛孩,“再來兩條煙,五箱啤酒,白的紅的都混上,你最好求爹爹告奶奶一會兒能喝爽了,要是沒喝爽,就放你的血沫子下酒。”
毛孩縮了縮脖子,“光喝酒有什麽意思,我給哥和三條哥找幾個妞過來,都是我同學,保證正點,随便哥哥們玩。”
“算了吧,就你那幾個同學,玩得比我老娘還松垮,誰有興趣撿破爛。”
啞巴拆了煙叼在嘴裏,也不抽,就這麽咬着,搖搖擺擺地往酒吧裏走。
走到門口,啞巴愣了愣,一個穿着白衫黑褲正裝的年輕女人站在酒吧門前,擡頭看那幾個髒兮兮的酒吧名字。
女人一身與酒吧格格不入的裝束,倒像是剛加完夜班出來買醉的金融女郎,胳膊上搭着外套。夜色給這個身材姣好高挑的年輕女人染了三分誘惑與兩分神秘,白得透明的皮膚在黯淡的光線下幽幽發亮。
站在酒吧門口透氣的男人大多用熱烈的目光看着這個打扮與性感不沾邊,卻勾得人心癢的女人
壯漢保镖隔了三米就撈起門簾,面無表情地等着。
街上的街燈也死氣沉沉,啞巴站的位置幾乎完全沉浸在陰影裏,但那年輕女人就像有靈犀一樣像一旁偏了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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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笑了,晝伏夜出,青白浮腫的臉被這個純淨歡愉的笑容完全壓得順服下去。
年輕女人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戲谑,擡步走進酒吧。
啞巴心裏歡悅着,叼着煙走進酒吧,擠過人群,走上二層人較少的包間區,一直徑直到頭,推開門。
迎頭最顯眼的位置坐着個短小精悍的男人,剃了個板寸,眯着眼睛看過來,“啞巴來啦。”
矮個男人叫什麽外人不清楚,輩分高的叫他三條子,輩分輕的尊一聲三條哥,年齡不大,剛過三十,但已經混了小二十年。
三條子是青幫杠把子青爺的一條狗,夠狠夠兇,他個子矮小,看起來很不起眼,早年跟着青爺出去,被人罵矬子,當場就給人開膛,扯着人的腸子跟人說,“确實,沒你長。”
因為遇到事只會拔刀子,所以跟青爺跟了那麽多年仍然需要天天巡場子,但青爺念舊,三條子十二歲初中退學就進青幫跟當時也沒出頭的青爺,用現在的話說,這樣一條筋認死理的人,比什麽聰明人都更讓人放心。別人給青爺面子,也給三條子面子,但凡是三條子看的場子,都最賺錢最火的。
啞巴是新來的,剛從外圍轉到他手底下,三條子挺喜歡這家夥,跟他有點像,一條筋,死認理,火起來就拔刀子。給了他幾個附近高中的小毛孩,讓他負責那些小毛孩每晚在各個點銷貨,另外也幫這些毛都不懂的半打小子擦屁股。
啞巴帶得不錯。
所以才有今天的入夥酒。
包間外群魔亂舞,震耳欲聾,包間裏橫七豎八地坐了七八個男人和同等數量的妖嬈的女人。
紅白啤混在一起倒進大鐘杯,少說一斤半的量,剛倒上,還沒人吱聲,啞巴就端起大鐘杯,“三條哥,啞巴能坐在這兒,是你給的機會,我敬你一杯,別的話就不說了,啞巴記在這兒!”
指了指心口,啞巴一揚脖子,咕哝咕哝往下灌。
旁邊人不懷好意地嘿然道:“看這嘴甜的,叫啞巴多不合适,黑爺給你換個名字,叫甜嘴怎麽樣,哈哈!”
啞巴一口喝完,哐當一聲将杯子撞上桌,抹嘴道:“黑爺,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要隔應我,我懂,你是長輩,你說什麽我都不會駁你的,但啞巴從今往後就是三條哥的人,你可以看不上我,但不能抹了三條哥的臉面,自己人面前随便喊,我都應着,外人面前,你敢這麽喊我,我這條命就給黑爺落桌上,黑爺看着辦。”
那個叫黑爺的沒猜到啞巴這麽硬脖子地頂回來,給嗆得臉都漲紅了。
三條子窩在沙發裏,指着啞巴哈哈大笑,“這名字貼切,不是自己啞巴,是讓別人啞巴!來,喝!”
有啞巴起頭,包間裏的氣氛逐漸熱烈,直到最後也與外面沒有半分差別。
到真正夜深人靜時,離酒吧三公裏外的一片平房裏,楊秀套着酒吧裏不知道誰的運動外套,戴着黑黝黝的鴨舌帽,攙着啞巴往前走。
啞巴靠着她,全靠楊秀胳膊撐着,一手抱着楊秀的外套,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
楊秀在十分鐘前給他打了一針,現在已經差不多到時候了,掏出鑰匙打開四合院的大鎖,啞巴來不及挨到廁所,猛地沖過去,對着院子裏的棗樹下一陣狂嘔。
一整夜的酒精、溜冰、煙草、□□,混作一灘渾濁惡臭的粘稠液體,這一處四合院平房由好幾戶人合住,啞巴嘔吐的聲響不小,有一間屋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終究舍不得下床出來罵娘。楊秀将外套脫了罩在啞巴頭上,掏出鑰匙開了空置的那間房,找出毛巾、裝了一盆水,出來時啞巴吐得差不多了,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站起來,接過泡了水的毛巾往臉上揉。
啞巴渾身污髒不堪,卻自始至終把楊秀的正裝外套用胳膊遠遠撐着,楊秀看着啞巴別扭的動作,搖頭道:“衣服上全是煙熏火燎的味道,穿不了了,找地兒扔了。”
啞巴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把胳膊垂了下來,“我明天再去訂幾件。”
毛巾被染得黃一塊灰一塊,強效針強制祛除體內毒素的同時,也把身體刺激得夠嗆,啞巴眼睛滿布血絲,臉色青白得毫無血色。
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況了,如果超過十二小時再打強效針,體內毒素深入,一針是不夠的,至少兩針,拔毒的同時,五髒六腑都會受到刺激,基本上就是讓人在粉毒和藥毒之間二選一。
啞巴知道自己樣子不好看,拿手狠狠搓臉,硬是搓出血色來,緩了口氣跟楊秀解釋:“今天入夥,才玩得瘋,不會經常這樣的。”
“嗯。”楊秀拿水沖散棗樹下的污穢,但院子裏的味道還是難聞,這裏是楊秀租下的好幾處臨時落腳點之一,雖然人多眼雜,但是這一片兒是少有沒有攝像頭的地方。
大略收拾了會兒,鎖了門出去,天邊已經漸漸泛藍,兩人默不作聲地走着,楊秀插兜走在前面,啞巴習慣性地在半步後跟着,一直走到街邊岔路口,楊秀的住處往東,啞巴住處往西。
楊秀站在路口,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你還想過多久。”
啞巴沒預料到楊秀這麽問她,不好意思地撓頭道:“沒還想過這麽多。”
楊秀皺起眉頭,神色略有倦怠,在黯淡的光線下,皮膚透明得一觸即破,白色襯衫貼着瘦削單薄的身體,淺黑色的長發原本規規矩矩地束在腦後,但一整天奔波下來,耳邊有一縷掙脫垂了下來,貼着細薄的臉頰,微不可查地,透出一絲脆弱。
“照顧好自己的命,別動辄拿去拼。”
你的命,你這個人,給我好好的。
“秀姐放心,”啞巴湊過去,偏着頭一臉賣乖地笑,“我還要跟着秀姐,十年,二十年,一直跟下去。”
“想跟就跟吧。”
楊秀扭頭往東走去,啞巴怔了幾秒,趕上幾步跟在楊秀身後.
“天氣真好啊,秀姐,咱們散步吧!”
“我回家。”
“好啊,我散步去秀姐家!”
“……随你。”
……
……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完之後,大綱裏的黑暗情節就徹底在腦子裏具象化了,很想讓它們早點登場,早死早超生,可惜急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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