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看破

蟲鳴風聲似乎都消退了,不是消失,而是拉遠了距離,就像隔了一層玻璃,被擋在外頭。

許久沒有這麽踏實過,雖然能感覺到睡姿并不舒服,靠睡的方式也談不上合适,但……确實是放松的。

夢裏,楊秀對坐在對面那個冰冷的自己扯了扯嘴角:“紅酒助眠,回去後要不要買一瓶。”

坐在對面的那個人長了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冰冷,淡漠,就像黑與白,鮮明得無法糅合。

對面的人冷冷道:“回去後,哪裏能得安睡?”

良久,楊秀嘆息一聲,“你說得對,那就不買了。”

軟椅上,蜷成一團的楊秀的雙眉皺了起來,抿起雙唇,白得透明的臉上,塗了一層說不清是迷惘還是落寞的晦暗。

她的側前方,一個高挑的身影居高臨下看着她。

徐臻手裏抱着一疊毛毯,安靜地站在楊秀身側,看這姿勢,似乎是想給楊秀搭上毛毯禦寒,但當她走到楊秀身邊時,卻似乎忘記了走近的目的,停頓住身軀,仔仔細細地看着楊秀那張臉,一會兒後,視線緩慢下滑,脖頸上的線條,衣領下若隐若現的骨骼,每一處衣服皺褶,視線移動的速度極慢,似乎都有可以琢磨斟酌之處。

過了許久,徐臻的視線終于落到楊秀扶着胳膊的手上。

似乎只是一眼,但也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徐臻的瞳仁猛然向內一縮。

這個眼神收縮的動作是如此明顯,以至于她整個人都向後退了一步,腳後跟撞到三角圓桌底部向外延伸出的倚腳上,一聲悶響。

“嘭!”

腳踝皮薄,這下撞擊基本算得上是上好木料與骨骼的一次親密會談。

連夢裏聽到這樣聲響的楊秀,都覺得耳後呼呼生疼。

下一秒,楊秀騰地一下從座椅上彈起,身前的身影正應痛楚而彎下腰,在楊秀迷蒙的視線裏,就是一個正在向她靠近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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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臻正因腳踝上的痛楚而皺緊了眉,眼前卻撲面而來危險的風,雖然仍然痛得厲害,卻立刻挺住下彎的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突然靠近的纖瘦身軀,那張清秀可人的面孔,以及毫不相稱的,讓人驚懼的威脅性。

劇烈的彈躍,V字領的廣口襯衫露出大片頸項到胸前的肌膚,膚色仍然是讓旁人豔羨的白,卻也瘦得厲害,鎖骨凸顯得分明。

第一感覺竟然是——

‘這麽瘦,抱起來肯定會硌到。’

徐臻眨眨眼睛,不知為何,就将自己心裏的念頭脫口而出:“你該多吃點肉。”

面前像貓科動物一樣警覺而驚醒的人兒,防備的眼神還未消褪,愕然的表情就凝固在眼角,化作一副四不像的滑稽眼神。

‘是不是還是有點不清醒’

楊秀的腦袋一陣陣暈眩,她的左手還保持着勾形擡放在徐臻身側,如果不是及時回過神來控制住動作,這時徐臻應該被兜頭壓在地上,而不是好生生站在原地像買菜一樣對她挑肥揀瘦。

徐臻覺得逗弄迷糊中的楊秀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來自下方的陣陣刺痛打斷了她的好心情,重新将兩道彎眉皺在一處,輕聲叫了聲:“好疼。”

楊秀終于是醒了,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攙着徐臻到一旁坐下,不知是否剛醒來太敏感,攙住徐臻的手臂時,徐臻似乎抖了抖,手指蜷進手掌中握成拳。

可能是痛得狠了吧。

“你等我會兒,我去找點藥。”

匆匆說完這句,楊秀像逃一樣地離開露臺。

沖進衛生間翻出急救箱,用冷水撲了幾把臉,大口喘息了幾個來回,定了定神,這才覺得精神好了不少,随意擦了擦臉上的水珠,開打急救箱,熟稔地挑出冰袋、紗布和外敷藥。

回到露臺上,徐臻靠坐在一旁,傷腳虛放着,頭發垂下來,擋住了大半的臉,一直到楊秀走近,才能看到那雙原本被酒精浸染得嬌豔欲滴的唇,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毫無血色,輕輕抿着,看到她來,勉強彎出弧度,輕聲道:“已經好些了,不怎麽疼了。”

聲音輕輕的,平日裏雖然音量也不高,但一字一句都篤定穩當,現在卻像是真個虛弱了,變得透明而不設防,輕輕一碰,就能被戳傷。

楊秀顧不上多說,蹲下身來,撈起徐臻挂在腳邊的裙擺,手扶着小腿将傷處湊到眼前看了看。

随着楊秀的動作,徐臻的身體輕顫了一下,楊秀感覺到徐臻的顫動,擡頭看她,分明地看到徐臻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

雖平日見徐臻見得不多,但還是有幾分認知在,楊秀從未見過此時此刻這般的徐臻,仿佛白日裏的穩重、多智、溫潤都離她而去了,此時的徐臻,目光複雜得讓人看不清辨不明,姿态柔弱,妖嬈得仿佛夜裏倏忽開放的昙花。

邏輯辯說不清的困惑壓在心底,真要全部歸攏到腳傷上,這傷也沒有那麽嚴重。

收斂心神認真看向傷處,有些淤血泛紅,雙手扶着小腿根部和腳面稍稍活動了下,沒有傷到骨頭,活動時必然是痛的,但沒聽到一點呼痛的聲音。

“還好,沒傷到骨頭。”

楊秀擡頭對徐臻道。

“恩。”徐臻咬着下唇,多一個字都不願意說。

心如亂麻,身體卻是誠實的,疼痛不是很多,可被那雙手被觸碰到的地方,就像平添了一個心髒,煩亂無章地跳動着,帶來一陣陣心悸。

楊秀有些不敢再看徐臻的眼睛,迅速撕開紗布,将外敷藥倒在紗布上,壓住傷處密密實實地纏緊裹好,再将一次性冰袋放在手裏揉搓,直到裏面的人工造物急速降溫,再撕開封條綁在紗布外層。

“這只腳這兩天不要用力,明天早晨、晚間我再分別換一次藥,到後天應該就差不多了。”

這樣的小傷,對楊秀來說,連影響都不會有,但考慮到受傷的人的徐臻而不是她,楊秀還是鄭重其事地按照規定給醫囑。

徐臻垂下眉目,将紛擾的思緒都藏在眼底,低聲道謝。

楊秀也松了口氣,問道:“要不要我扶你上床休息。”

徐臻看了她一眼,迅速收攏了眼神,投向欄杆外的漆黑草地,“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我想再坐會兒。幫我跟亦璇說一聲,明天的行程先停一停。”

“好,”楊秀轉身欲走,猶豫了一下,又看了徐臻一眼,“那我走了。”

對面沒有再傳來回複。

徐臻靜靜地看着欄杆外的黑幕,直到耳邊傳來房門合上的聲音。

她有些疲累的閉上雙眼,靠在軟椅中,許久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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