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關于死亡

關于死亡

淚水持續模糊這謝扉的雙眼，他再次看到了他的貓貓獸，不會放電的，獨一無二的小蜜蜂。

謝扉感覺有柔軟濕潤的觸感拂過臉頰，伴随着一聲嘶啞虛弱的叫聲。

“喵...”

謝扉用力擦幹了眼淚，再次看清了他的小貓。

它努力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叫了一聲，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謝扉額頭頂着橘貓的額頭，像小時候一樣放聲大哭。

謝蕊和孫有為站在門外看着，謝蕊也忍不住哭泣起來，孫有為哄着眼眶将謝蕊擁入懷中。

謝扉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哭過了，他哭到後來嗓子都沙啞了，手掌下的小蜜蜂逐漸失溫，變得僵硬。

也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畢竟小蜜蜂已經16歲了，接近橘貓的終點；但是哪怕有心理準備，悲傷到來的時刻洶湧也不減半分。

到了日落時分，謝蕊聯系的寵物火化服務機構上門，謝蕊才進房間勸謝扉。

“火化場的工作人員來了，該把小蜜蜂送去火化了；你以前不是說過嗎，等小蜜蜂去世後要好好保留它的骨灰，将來等和自己的骨灰一起做成漂亮的寶石沉入海洋。”謝蕊溫柔的撫摸着謝扉的頭。

這是謝扉12歲時說的話，那年當時居住的小區裏的王奶奶去世了，王奶奶家跟他們關系很好。

這是謝扉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清晰的直面認識的人死亡。

死亡了不會動，不會說話，要被送去火葬，然後就會變成一堆灰和碎骨頭。

謝扉莫名的覺得很恐懼，晚飯都吃不下，抱着小蜜蜂坐到小區裏的小路上，遠遠地看着王奶奶家。

謝蕊跟出來，謝扉就仰着笑臉問她，媽媽你以後也會死嗎？

謝蕊坐到了他身邊，微笑着點點頭說，每個人生命都會迎來死亡

——小蜜蜂也會嗎？

——小蜜蜂也會，你也會；但是不必害怕死亡，那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12歲的謝扉還是覺得很害怕，謝蕊就繼續說：王奶奶的女兒準備把王奶奶的骨灰做成一顆藍寶石，這樣王奶奶就能一直陪着他了。

謝扉眼前一亮：那我也能把你做成寶石陪着我嗎？

謝蕊覺得自己兒子真是個舉一反三的天才：當然可以，不過不知道我和爸爸誰會先死，誰先死了就把骨灰放放，等另一個人也死了再融到一起做成一顆寶石吧，這樣爸爸媽媽就一起陪着你，你就不會孤單，而媽媽和爸爸也在一起，大家都不會孤單了。

這時候謝扉懷裏的小蜜蜂動了動，謝扉看着橘貓問媽媽：那小蜜蜂怎麽辦？

沒等媽媽回答，謝扉就想到了什麽，說：把我的骨灰和小蜜蜂的融到一起就好了！

謝蕊笑着點點頭：可以，你還可以把自己和小蜜蜂骨灰做的寶石放進森林或者大海了，松鼠和魚就會帶着你和小蜜蜂到處旅游。

謝扉想了想，大聲的說：那我要到海裏去，去看奇怪的魚！

謝蕊說：行，好，不過媽媽想去森林裏的湖泊......

在那天之後，謝扉對于死亡的恐懼消弭了很多，人的大多數恐懼都源于未知，而謝扉在12歲就安排好了，自己死亡之後要沉入海洋。

謝扉愣愣地看着謝蕊，在孫有為要把小蜜蜂抱走時不再那麽抗拒。

孫有為順利的把貓抱走，交給寵物火化服務機構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把橘貓裝進特制的袋子裏帶走。

謝扉在謝蕊課孫有為的攙扶下追到了門口看着工作人員進入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

又過了一會兒，孫有為小聲打斷對着電梯門發呆的母子倆，“進屋吃點東西好嗎，扉扉一天還什麽都沒吃呢。”

謝蕊聽了回過神來；“對，你爸煮了粥；扉扉，喝點粥好嗎？”

謝扉整個人都木木的，也不想吃東西，但是對上謝蕊還含着淚的擔憂目光說不出拒絕的話。

謝蕊和孫有為把謝扉扶到椅子，長時間不動作讓謝扉的身體僵硬酸痛，但是他一點想活動的欲望都沒有，就愣愣地坐在飯桌前。

因為知道謝扉沒有胃口，孫有為特意煮地好入喉的粥，只放了一點剁地碎碎瘦肉，在出鍋時再加上一點蔥花。

一家三口都沒什麽胃口，沉默的吃完簡單至極的晚餐後，謝蕊把謝扉送到他房間。

謝扉關了門之後直接脫鞋趟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個人都埋起來，本來幹涸的眼眶又開始泛起濕意，從眼眶到枕套。

第二天起床時謝扉有一陣的恍惚，眼睛幹澀得幾乎睜不開，也不想下床，就躺在床上閉目不知道在想什麽。

還是謝蕊敲了敲他的房門進來，帶來了冰毛巾和眼藥水。

等眼睛緩過來，謝扉跟着謝蕊下樓吃了早餐。

吃完早餐之後謝扉又進了小蜜蜂的房間，他盤腿坐在飄窗上，背靠着牆，懷裏抱了一個毛蒲團看着外面陰沉的天。

今天雲的心情也不好，正在下雨。

謝扉看着雨，腦海裏卻出現火的形狀。燃燒的張牙舞爪地火吞噬小蜜蜂的軀體。

貓會有靈魂嗎？

如果貓有靈魂，那麽靈魂應該是不怕火燒的，說不定小蜜蜂會以為火在跟他玩，興奮得跳來跳去，向撲逗貓棒一樣，去撲火焰燃燒的外焰。

謝扉想着小蜜蜂撲火撲空的樣子，把自己逗笑了。

——他以為自己笑了，但實際上連嘴角都沒扯一下。

謝扉按時吃飯，休息，但是不想說話，就這樣過了一天。

放假的第三天，謝扉心情還是淡淡的，但願意跟人交流了，謝蕊和孫有為都松了一口氣。

在傍晚的時候，動物火化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送來了小蜜蜂的骨灰，用一個白瓷罐子裝着，很小巧玲珑。

謝扉把罐子帶回了房間，小蜜蜂的骨灰罐比王奶奶的骨灰罐小很多，謝扉想着，畢竟小蜜蜂還不到十斤，能燒出多少骨灰呢？

謝扉蜷縮着，緊緊的抱着懷裏還不到他巴掌大的瓷罐。

第四天被陽光照醒時，謝扉有種恍惚感，他第一反應是摸向懷裏的白瓷罐，因為被他抱在懷裏一夜，冰冷的瓷瓶染上了他的體溫。

謝扉把瓷瓶拿起來，放到了他的床頭櫃上，小蜜蜂或許會以另一種方式陪伴他，或許不會；或許世界上沒有靈魂，那麽小蜜蜂就需要等等他了。

等他的靈魂也消散，他們無用軀體的粉末會一起沉入深海。

謝扉從洗浴室出來，拿起三天沒看的手機，亂七八糟的很多信息，他點開置頂的對話框。

楚宴：早上好。

楚宴：麓南這兒有場音樂會有興趣去看嗎？

楚宴：在忙嗎？

楚宴：怎麽了？

楚宴：發生什麽事了嗎？

【通話已取消】

...

楚宴：看到消息請回複我，我很擔心。

手機上有好幾個來自楚宴的未接來電和被取消的微信通話。

謝扉想了想，直接給楚宴打了微信通話。

提示音只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通。

雙方都沒有說話，過了幾秒，楚宴才出聲；“你還好嗎？”聲音很溫和，帶着些試探。

謝扉站在陽臺上吹着風，眯眼看着晨光，“什麽算好，什麽算不好？”

但沒等楚宴回話就曬笑一聲，笑自己矯情，“我挺好的，沒什麽事。”

楚宴停頓了一會兒，即使見不到面，楚宴也能感受到謝扉身上游離包裹他的悲傷。

“能跟我說說你的貓嗎？”

謝扉眉頭微微一皺，聲音有些冷淡；“你怎麽知道的？”

楚宴知道他在防備什麽，柔聲解釋；“前兩天打不通你的電話我很擔心，所以拜托柯宇給伯母打電話問了問你的情況。”

沒有找人調查你，不用擔心，也別抗拒我。

謝扉聞言聲音緩和下來；“抱歉，我太敏感了。”

楚宴都能想象到電話那頭謝扉垂下眼簾，睫毛的陰影會投射到眼睑下，大概會像一幅憂傷的畫。

楚宴的聲音越加柔和，溫柔到像哄誘：“所以能給我講講你的貓嗎？柯宇說你的貓是一只橘貓？”

“你真的想聽嗎？”謝扉沒有順着楚宴的話頭講下去，而是反問。

“想，因為它是你的貓。”因為是你的貓我才想了解，我想了解你的一切。

謝扉想了想，開口：“我的貓是一只橘貓，最胖的時候有十三斤半，日常會維持十二斤左右的重量，在他死亡時體重掉到了九斤一兩，最後火化完只剩下271克的骨灰；這些骨灰會在我死後和我的骨灰混合，一同被壓成一顆湛藍色的寶石。”

“然後沉入一片海域，這是我十二歲就做好的決定，但是我還沒想好去哪片海。”

楚宴有點驚訝，知道謝扉的話是什麽意思——他非常寶貝他的貓。

一般的夫妻，愛人都不一定願意合葬，但是他謝扉死後會和他的貓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他的貓不是能用來嬉笑或者給楚宴做戲的。

楚宴沉默兩秒後開口：“沒關系，你還有很多時間去思考将來去哪片海域。”

謝扉愣了愣，不由失笑出聲，楚宴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

楚宴接着說；“而且你和你的貓...我可以請問他的名字嗎？”

“他叫小蜜蜂，他的眼睛就是湛藍色的。”謝扉回答。

“你和小蜜蜂就算一起沉入大西洋，也不一定會一直停留在那裏，洋流和海洋動物或許會把你們帶到別處去。”楚宴想着，一顆寶石的重量在海裏顯得太輕太輕了，都不用季風洋流，或者一條大魚游過的浪花都會帶走它。

謝扉眨了眨眼，有些開心的說：“是吧，我也這樣覺得，或許我們還會被鯨魚吸進肚子裏。”

楚宴跟着說：“然後鯨魚或許會帶你們到北極，”楚宴繼續想下去，聲音變得有點遲疑，“根據鯨魚的消化能力，你們不會被分解，所以鯨魚大概率會原樣的把你們...拉出來。”

謝扉這下真的大笑出聲了，他早就想過這樣的情況：“就是這樣。”

楚宴跟着也覺得有趣，聲音裏帶着滿滿的笑意：“沒關系，海水會将你們洗淨，你們還是完整幹淨的湛藍色寶石。”

謝扉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停下笑時眼眶裏都有晶瑩的水光，陰霾了三天的天空突然放晴，陽光照在謝扉身上，讓他感覺到了久違的暖意。

他跟楚宴說自己和橘貓第一次見面，“我那時候6歲，因為...不小心撞到頭，有一段時間半失明，看東西模糊昏暗，情緒不太好，在一個姐姐的建議下，我爸就給我找了一只貓過來。”

視物不清...楚宴心裏顫了一下。

謝扉想到什麽，眼睛都笑彎了：“那時候小蜜蜂還是幼貓，據說是附近十二個社區的寵物店裏脾氣最好的小貓，我爸三天三夜沒合眼找到的。”

楚宴從書房的辦公椅上起身，緩步走到陽臺上，看着窗外清澈的人工湖，湖水有點像湛藍色。

“我爸太扯了，16年前又沒有24小時寵物店。”

“不過小蜜蜂的脾氣确實很好，我最開始看不清，一團黃黃的還以為是什麽髒東西，或者怪獸？有點忘記當時是怎麽想的了，反正最開始我對它的敵意挺大的，但是他一直很乖，很粘我，被我用枕頭打了也不生氣...”

謝扉跟楚宴說：“小時候動畫片看多了，我還想着小蜜蜂是一只會放電的神奇寶貝，我走哪兒都抱着它，它也不掙紮...”

楚宴想着小小的謝扉抱着一只小奶貓，因為眼睛看不清，走路慢慢的，還會跟自己的貓貓小聲說悄悄話。

楚宴的心髒突然就變得很柔軟，“它叫小蜜蜂是因為身上的花紋像蜜蜂一樣一圈一圈的嗎？”

“也不全是，”謝扉說：“它還很愛吃蜂蜜，貓咪的味蕾對甜味是不太敏感的，但是它很喜歡蜂蜜的氣味，小時候我媽給我煮的蜂蜜牛奶我都會偷偷分它半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