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舊夢

12 舊夢

夜間烏雲蔽月,傅瑾一人沿着抄手走廊而行。游廊上吊着一列燈籠,燈籠上垂下的須随着夜風微微擺動,暗紅色的光芒映照着行人頭頂上五彩斑斓的壁畫,夜風在耳畔輕輕的呼嘯,更顯出幾分詭異來。

周遭只有風的呼嘯和木輪在長廊上駛過的辘辘聲響,傅瑾的左手緊緊地握着那卷已經又被他封好的畫,臉上一絲笑意也無,他呼吸淺淡,面無表情,整個人沉悶的猶如八十歲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無趣而無生機。

到了西苑,看到從窗戶門縫中透出來的滿室溫和的光芒,傅瑾有些沉悶的心漸漸消散,他臉上又重新挂起了一抹溫和的笑意,眉宇間的枯朽之色漸漸隐去,浮上來的是一抹世人皆知的溫文爾雅。

傅瑾的眸中浮現出一個身着殷紅裙裝的女子,這女子臻首娥眉,相貌端莊,她倚在門旁靜候着他,臉上挂着讓他舒心的溫婉笑意。

這是他的妻子李茹,隴西李氏的九娘。

李茹看着他手裏的畫卷有些驚訝,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走到他身後自動地接過了他的輪椅,就像往常那般,随後傅瑾溫聲問她:“九娘,莺莺睡了嗎?”聲線低沉柔和,透出些關心。

李茹臉上浮上一抹光輝,帶着些母親的慈愛,她低頭溫聲說:“知道今天二郎晚歸你定要去看看,她還吵着鬧了好一會兒呢,剛剛才睡着。”

傅瑾心下稍安,他眸光微閃,什麽也沒說,随後他鄭重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懷中的這幅畫,才道:“先去書房,把這幅畫挂起來。”

李茹皺皺眉,她看了眼窗外西沉的月,低聲道:“可是這個時候……已經過了三更了,豈不是太晚了?”

傅瑾道:“不把這幅畫挂起來,我寝食難安。”

挂好了這副梁行知的畫,傅瑾遙看着畫上兇險的黃河,不知不覺的,眸中漸漸變得有些濕潤了。

這夜,他不停地做夢,他夢到許多往事,都是些少年時期在戰場上的那些事。

作為傅家第四代嫡長子,他無疑非常好的繼承了一個武将世家子該有的一切,他自幼熟讀兵書,弓馬在同齡人中無有能敵,他十五歲便繼承了先輩們的志向,他上戰場殺敵,為國家,為君王,為家族,也為自己。

那時永安城內的少年将軍,是多麽的意氣風發,直至今日也有坊間說書人用着懷念惋惜的語氣提到傅家的這位少年将軍。

傅瑾夢見自己騎着高大的西蒙駿馬,手中挽着雕刻精美的彎弓,他身着緋色騎裝,腰間配有三尺長劍,烏發高挽,眉宇間盡是少年人的得意與驕傲。

Advertisement

夢中的塞外和他記憶中的塞外并無什麽不同,漫天的黃沙遮雲避日,他的臉上遮着布巾,可還是免不了積了一層厚厚的黃土,到了背風的地處,用手一摸,臉上硬邦邦的,已是被刀子般的黃沙吹得沒了知覺。

他記憶中那些久遠的或淳樸或精明的臉也一一出現在他面前,他們笑着喚他“少将軍”或是“将軍”,他們與他勾肩搭背的笑着,他們或在練兵,或在軍營裏圍着篝火跳舞、幹架,或是唱着家鄉的小調,嘴中說着些渾話……到了最後,這些或圓或方、或白或紅、或胖或瘦的好男兒,他們的臉都連在一起,變成了在漫天飛箭中擋在他身前為他撐起來的一堵人牆……明明是永安城內的深夜,他卻依稀覺得有人在他耳畔痛呼,在哭泣,在怒吼,夾雜着漠北塞北的風沙和永無止境的飛箭的呼嘯聲。

恍惚間,一股痛入骨髓的森然寒意自腳底順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直至他的心脈,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凍僵了,他低頭,發現自己正雙腳踩在結了冰的黃.色河水中,露出在外的腳踝已是凍得沒了知覺,傅瑾又驚又恐,他擡頭,茫然四顧,舉目皆是一望無天際的皚皚白雪,仿佛這世間只有一種顏色了一樣。

他的眼很痛,他的雙.腿更痛。

猛然間,傅瑾醒了,他刷的一下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這富貴溫柔鄉的永安城內的安國公府邸那繡着五福的彩色帳子,他身旁有清淺的呼吸聲,他扭頭看到的是女子細膩的容貌,那是李茹的臉。

傅瑾仰躺在床上,任由眸中濕意蔓延,恍惚間,他的小腿上傳來細密的針紮般的刺痛,這痛楚直達心髒,讓他的臉色都不由得白了一瞬間。

但他理智的大腦告訴他,這不過是他的妄想,他的兩條小腿在十年前就丢了,丢在十年前塞外那結了冰的流淌着黃沙的河上,連同那些在記憶中叫他将軍的漢子們一起,永遠的埋葬在了塞外和他的記憶深處,而這永安城內,除了他們的主帥,如今的一個不.良于行的人,沒有人再記得他們的模樣和他們的性情。

十年征戰的日子,最是難捱,哪怕如今大魏四海升平,他身在天下最富庶的皇城永安,終究是舊夢難安。

夜色更深了,坊間的大街小巷裏傳來更夫的呼聲,梆聲一陣一陣的,悠揚清響,傳出去很遠很遠。

傅瑜也在做夢,他今日喝了烈酒,本該好好的睡一覺,一.夜無夢的,可他還是做夢了。

夢中的他梳着兩個包包頭,穿着小馬褂,帶着小氈帽,踏着白虎的皮靴,還是個小孩子的模樣,他依偎在阿娘的身畔,用陌生的目光注視着他的親生父親和大哥,他們身上都穿着戎裝鐵甲。傅骁常年鐵青着一張臉,他高高的帶着紅翊的白頭盔裏顯出一張滄桑陌生的臉,讓傅瑜無端的有些害怕。他此世生來便帶着前世的記憶,故而自幼便早熟,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轉世投胎成了一個陌生的王朝裏一個國公的幼子,也知道他是父母老來得子生的,他的阿娘是這國公府裏頭的當家夫人,有熟識的人喚她四娘子。

他幼時也跟着那些人喚她四娘,她也不惱,只是溫柔的摸着他的頭,用一種很柔和安撫的聲音和他說話。阿娘的手很軟很暖,摸起來讓他有一種舒心的感覺,她的身上聞起來總有一股甜滋滋的味道,讓幼時的他很喜歡。

比起常年在外征戰練兵的父親,他自小便更喜歡一直守在永安的安國公府裏頭的阿娘。阿娘人生得嬌俏,即便生他時已年過四十,仍舊保養得很好,看起來很年輕,只是有時候,她會看着傅瑜忘了神,然後眸中似含着淚光,怔怔地望着空氣不說話。

傅瑜知道,這是阿娘在想她的女兒,他的大姐姐傅瑤環。聽府中的老人說,傅瑤環生的極美,樣貌像極了崔四娘年輕時候的模樣,不過她雖生得嬌俏秀美,脾氣卻随了父親,有些犟,有些硬,認定了一件事便死不回頭。

傅瑤環二八年華的時候,她的父兄皆在前線創下赫赫威名,再加上是太後的親侄女,她的美貌和家世在當時的永安城內比之公主更甚,可她偏偏瞧上了一介寒門子弟。

那人雖是寒門,一家父子兄弟三人卻都為聖上所喜,算得上皇帝的心腹之臣,寵臣配世家獨女,外戚配心腹,倒也算得上一樁良緣。所以,傅瑤環便下嫁文家。

再後來,傅瑤環就死了。聽說她肚子原本八個月大了,可是文家郎君想要納妾,她與文家郎君争吵時,文家郎君推了她一把,她從閣樓上摔下,一屍兩命。

聽崔四娘身邊的老人說,當傅瑤環的死訊傳到安國公府裏頭的時候,崔四娘正在為肚子裏的這個孩子繡鞋子,當她聽到消息的時候,手中的虎頭鞋已然被捏得不成了樣子,當晚,崔四娘便難産,她拼着一口氣,生下了傅瑜。

傅瑜出生的時候,他大姐姐死了,母親還剩最後一口氣,父兄還在前線拼命,是當時的太後、他的姑姑遣人過來才救下了母子二人的命。

再後來,他滿月的時候,他父兄從前線回來了,傅骁給他取名傅瑜,緊跟着傅瑾的名字,是美玉的意思。

再後來,他的姐夫,文家郎君被傅骁逼死了,理由是殺妻。文家父親和文家二郎君則是一貶再貶,終生不再入永安。

文家一門三進士,父子兄弟皆為聖上心腹的美譽也在傅家父子和太後的明裏暗裏的逼迫下,從此再無聲響。

傅瑜想,或許舅甥之間的嫌隙,文家之事便是導.火.索。

自他滿月後,他再也沒見過傅骁,不過倒是每年都能見到傅瑾。許是妹妹死了便只有這麽一個同輩的手足了,傅瑾對他很是寵溺,傅瑜也自幼便和大哥要好,他現在也還記得小時候見着的傅瑾一身戎馬的模樣,英姿飒爽又不失儒雅的書生意氣和烏衣子弟的矜貴,當真是不愧讓永安城內萬千娘子心頭牽挂的少年将軍。

然而這樣的日子也不長,到了他九歲的一天,他還記得那天永安下了很大的雪,他逃掉了書院的課,和金圓、元志在院子中堆雪人,本來在戰場上的傅瑾回來了,他是被人用擔架擡着回來的,和他一起回來的是皇帝下旨封為骠騎上将軍爵位的賞賜和聖旨。

傅瑜還記得他看見傅瑾面無血色,眼睛緊緊地閉着,他躺在擔架上,很罕見的沒有穿着他那身白衣鐵甲回家,而是在擔架上蓋了一層厚厚的黑色的大氅,有細密的雪落在大氅上,也落在他的眉毛上,可他仍舊一動不動。

漫天的雪紛紛落下,傅瑾躺在擔架裏被府丁送回了西苑,崔四娘紅着眼睛一路跟着,沒人注意到傅瑜這麽個九歲的小孩子待在走廊上呆愣的模樣。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