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犯禁

14 犯禁

最後傅瑜還是沒能順利拐走小侄女,因為就在一家人吃早飯的時候,大名鼎鼎的柳都尉來了。

柳都尉在族中行十三,他生得有些顯老,年紀不過三十左右,看起來卻約莫四十有餘,和他的族兄柳博士一樣長着一張有些長的馬臉。

他是個五品的武将,對傅骁和傅瑾有着一種天然的崇敬,但對傅瑜就……

簡而言之,他今早親自牽着傅瑜昨夜放跑的那只馬兒過來興師問罪來了。

睡了一覺,傅瑜還能記得王犬韬和梁行知現在還醉倒在客棧裏就不錯了,至于那匹紅馬,卻是早已被他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柳都尉冷笑一聲,了然道:“我早就知道府上二郎君記性不大好,這便親自牽着馬給他送過來了。”

傅骁已是臉色發黑,眼瞅着就要揪着傅瑜的耳朵給他幾十軍棍了,傅瑾卻是點頭寒暄着,叫人把馬兒牽了下去,随後看向柳都尉,他給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的同時又不缺禮節,他道:“有勞柳都尉了,二郎頑皮,昨日恐丢了馬驚擾民衆了。”

柳都尉聞言,臉上的冷意更甚,他道:“還好還好,也就是昨夜聽聞東城有賊,叫十幾個坊市的更夫和巡夜人沿着東城的束河大街一直追到了西城的祥和大街,又傷了三個更夫,這才制服了這匹發瘋的馬。”

柳都尉嘴上說的輕飄飄,可在場的誰沒從他咬牙切齒的話語中聽出來昨夜的艱難,一時之間,便是罪魁禍首的傅瑜心下也有些不安來,他當時只想着萬不能被柳都尉抓個正着,沒細想抽痛了馬兒之後的一系列事情,這才叫吃痛的馬傷了人。

傅瑜正想開口說些什麽,便聽得柳都尉冷聲道:“這次上府,便是與國公和将軍說這件事的,昨天雖然沒有抓到那肆意戲耍官差的賊子,卻是捉到了貴府的馬匹,想來……也不知道那賊子和二郎君是什麽幹系,竟能驅使的動二郎君的馬兒。”

柳都尉看着傅瑜,面色不善。柳都尉能認出那馬兒是傅安國公府上的馬,傅瑜一點也不驚訝,傅家的馬都是西域戰馬和中原馬的混血後代,個高腿壯,毛色純正,更兼鐵蹄馬鞍都是特制的,上面刻有“傅”字,如此一來,和傅家打過幾次交道的柳都尉如何能不識傅家的馬。

再者,傅家如今老的老,小的小,傷的傷,還能騎着馬上大街上溜達的,也不過是傅瑜一人。

知道自己昨夜醉酒後的魯莽之舉竟然傷了人,傅瑜臉上此時已是有些發燒了,他嗫嚅着,正想說些什麽,便聽得傅骁冷哼一聲,他擡眼望去,卻見傅骁微微垂着頭,眼簾微垂,神色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傅瑜卻是直言道:“柳都尉也不用去抓那勞什子的賊了,昨夜我喝醉了酒,抽痛了馬,這才叫它吃痛狂奔以致傷了人。既然這馬發狂傷了人,我們府上也不好不賠償,這樣吧,你跟着管家去一下庫房,拿幾味藥材和銀子,去補償一下那三個傷者。”

說着,傅瑜又對着門外喚道:“榮叔!你和柳都尉一起去庫房,拿些銀子和藥材給那三個傷者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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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傅瑜的這般話,傅骁陰晴不定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了一下,傅瑾也沒說什麽,倒是柳都尉擡眸看了看進門來對着他恭敬地伸出手的劉榮,遲疑了一下,才回過頭來對着傅瑜道:“既然二郎君已是親口承認犯了夜禁,那便到坊正那裏領罰吧。”

傅瑜一驚,疑惑地問道:“什麽罰?如何罰?”

柳都尉用一種奇異且幸災樂禍的眼神看着傅瑜,他慢慢道:“郎君犯夜禁,自然要到坊正那裏領三十棍。”

傅瑜氣急,心中暗道他好歹也是超一品的國公世子,如何能叫一個區區的五品武将騎上頭來,還不是柳都尉瞅準了傅骁定然不會為真的犯了夜禁的自己開口求饒。

傅瑜又想,無非是他昨日之舉氣狠了柳博士,柳都尉與他族兄柳博士關系好,便想着以權謀私,打自己一頓為他昨天受了氣的族兄出出頭。可又想想,柳都尉的做法也算不得以權謀私,甚至還算得上不畏權貴了,當然,他不畏懼的也只有安國公府的二郎君這麽一個權貴。

這般想着,連一個國子監的博士和五品的都尉都知道相親相愛,自己的親父卻是一個如此鐵面無私不講情面的人,傅瑜心下一時更是不知滋味,覺得胃裏口裏都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漫上來。

傅瑜想了又想,便道:“柳都尉說我昨夜犯了夜禁,可是當場抓到了我?”

柳都尉臉色一白,卻是搖搖頭,傅瑜便樂道:“既然沒有抓到我,那如何能得出我犯了夜禁的結論?就憑這匹昨夜傷了人的馬嗎?那馬就不能是我在夜禁之前抽了它,它一直在東城的這幾條小巷子裏溜達,然後正好在夜禁之後被你的人逮住的嗎?”

柳都尉臉色一白,眼珠子轉了幾轉,口中大聲道:“你這是狡辯!”

傅瑜臉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正準備說什麽,便聽得一旁的傅瑾輕笑一聲道:“我覺得二弟這話說得不錯,柳都尉既然沒抓到那犯夜禁的賊子,也不好說那人就是我二弟,柳都尉這便拿了銀子和藥材去了吧,莫要耽誤了三個更夫的醫治時間。”柳都尉神色變了又變,他看着一言不發默默喝茶與小孫女逗樂的傅骁,又看了一眼傅瑾,開口道:“既然骠騎上将軍都這般說了,末将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轉身,卻是和劉榮出去了。

看着柳都尉神氣的模樣,傅瑜心下一松,他擡眼偷偷瞧了眼傅骁,暗道這次犯禁居然這麽好糊弄,這才轉頭向着傅瑾笑了笑,道:“還是大哥疼我,不叫我去坊正那裏挨了這三十棍子。”

傅瑾只是淡笑着搖搖頭,口中卻細數道:“禮部尚書家的三郎君、楚國公陶世子、乾容王的小郎君還有與你一向交好的吳國公王家的六郎和衛國公的鄭世子,他們屢次犯禁也不見柳都尉膽敢抓他們或是罰他們,怎麽到了我們傅家,那柳都尉就敢上門來興師問罪呢?”

傅骁卻是幽幽地看了傅瑜一眼,口中慢慢道:“不過一區區城都尉,居然也敢以下犯上欺辱到你的頭上,看來這傅家早晚有一日得敗在你的手上。”

傅瑜頓時不大樂意的道:“阿爺這話我可不愛聽,怎麽就叫傅家早晚得敗在我的手上?我不就是長到十九歲了還沒有上過戰場嗎?可那是我能決定的嗎!”

傅骁沒見過傅瑜小時候名譽滿京華的場景,他只知道這幼子自小沒上過戰場,身上也無甚男兒氣概,一向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傅瑜又想起來傅瑾的話,不樂意的哼了一聲,道:“還不是我在國子監的時候招惹了那柳博士,這柳都尉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緊盯着我嗎?再說了,依着國公世子身份,他本也不敢這般做的,還不是因了——因為我們家裏有一尊遵紀守法鐵面無私的閻王嗎!”

傅骁眉毛倒豎,冷喝一聲:“你個小兔崽子陰陽怪氣的說些什麽呢!”

傅瑜被吓得一顫,連忙躲在了傅瑾的輪椅後邊,傅骁臉色陰沉,眸光中似噴着火,他道:“如今聖上以孝悌治國,哪家的郎君有你這般頂撞父親不敬兄長的?”

他這話一說,傅瑜的氣焰便弱了下來,只是心中仍有不服。

一旁的李九娘靜靜地站在大堂的一側動也不動,傅瑾也知曉傅骁定然氣急,不好出頭為傅瑜求情,只恐火上澆油,只有傅莺莺不明所以地從臺階上跑下來,一把抓住了傅骁的衣擺,柔聲喚道:“阿翁不生氣,阿翁不生氣。”

到底是自己最喜歡的小孩子,傅莺莺這般安撫了幾句,傅骁的臉色眼見着便柔和了許多,他只定定地看了傅瑜幾眼,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緩聲道:“如今這樣扮作纨绔固然可以安撫他的戒心,可若真是過了頭,真成了那欺男霸女的皇親國戚,且先不說聖上和禦史臺那裏的一關你過不過的去,便是我這一關,你也……休想!”

“我傅家百年忠義,如何能出一個你這樣的纨绔子弟!”傅骁聲音低沉,黑而亮的眸子盯了傅瑜片刻,便掠過了他去,直直地投向庭院中的一株桂樹。他臉色暗沉,眸中似有淚光浮動。

傅瑜從傅瑾的輪椅後邊出來,他看着傅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晌,他被傅瑾捏了捏手腕,才道:“阿爺教訓的是,是孩兒知錯了,以後定當有分寸些。”

傅骁點點頭,看也沒看傅瑜一眼,牽着傅莺莺的手便慢慢離去了,傅莺莺側過頭來,從傅骁的袖子中間擠出一張雪白的圓臉,對着傅瑜做了個鬼臉。

傅瑾和傅瑜都輕笑一聲,心頭的壓抑都淡淡的淡了去。傅瑜看着傅骁略顯蒼老的背影,心下也有些不忍,他問一旁的傅瑾:“大哥,我這次當真做錯了嗎?可是以往犯夜禁也沒這麽嚴重的啊,況且這永安城裏頭犯夜禁的郎君也不是我一個,不就是那柳十三與我有隙,便盡抓着我一個人不放了麽。”

說起這件事,他仍舊心有不甘,聲音裏便帶了些不平之意。

傅瑾只是長長的嘆息一聲,他看着傅瑜,慢慢道:“你還是沒聽懂他的意思。阿爺豈會為了這等小事氣惱你,不過是你一向不服管教又對着阿爺和我都有些混不吝的模樣,顯得很有些無法無天,如今聖上以孝悌治國,若有人參你不孝親父不敬兄長,聖上有心治你,你能有好果子吃?”

他這樣說着,使傅瑜想起朝中的李禦史,腦門上不由得冒出了一排冷汗。

傅瑾心下又道:只是阿爺滿心都想要守着這傅家百年傳承的忠孝仁義之譽,既不能叫傅家成了亂臣賊子,也不願幼子得了一個纨绔霸王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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