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驚擾
29 驚擾
“鏡中花,水中月, 亭中人。”
斐凝輕聲念了一遍, 看着手中的紙條微微皺眉, 這紙條上面的字棱角分明,骨力遒勁,字裏行間顯出一股灑脫之風。
她擡眸,正見那身着月白長衫的英俊少年此時正握着弓站在牆頭看着她, 他身後如茶水般暈染過的天空顯得他整個人有些模糊,卻也讓他棱角分明的臉孔愈發柔和, 眉眼間更顯出一抹溫柔和專注來。
斐凝的心不由得一跳, 她連忙撇過臉, 将視線從傅瑜身上移開,重新轉移到這紙條上面的字來。
斐凝看着這遒勁昂揚的字,只覺得這紙條上面的字委實不像一個坊間傳聞并不好甚至有些不堪的小霸王寫出來的, 傅瑜此人若按傳聞來看,應當是一個文采并不高的人……但, 斐凝擡眼看着牆頭豐神俊朗的少年,又思及他年少的天才之名,終于不再質疑這張紙條究竟出自誰人之手。
她略微思考了一下,躬身對着傅瑜的方向福了一禮,随後卻是轉身離去了。
斐凝走了,亭中只剩一把斷了弦的瑤琴以及兩支羽箭, 有春風卷起亭中的紗幔, 遮住了傅瑜探向院內小道人影的視線。
傅瑜有些發愣, 他顯然沒想到事情就這麽簡單的結束了。
他原本以為,這斐家娘子好歹也要和自己說兩句話的,就算她不說“多謝傅小公爺”什麽之類的客套話,哪怕她高聲叫喊着“登徒子”傅瑜也認了,可她只是淡淡地對着傅瑜行了一禮,而後便離開了。
但她這般冷淡的模樣,卻實在又讓傅瑜覺得新奇,他想了想,覺得如斐凝這樣的人,也只有這般模樣才符合她的性格。
“你給我下去!”牆下有人叫道。
傅瑜低頭去看,正見一個臉圓圓的青衣小姑娘拿着掃帚推攘着自己,他笑道:“喲,是你啊小娘子,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剛才怎麽沒看到你呢?”
杏娘氣紅了臉,她年紀小,個子也不高,即便手裏握着掃帚柄也碰不到傅瑜的腳尖,她向上跳了兩下,然後停下來喘氣,仰頭高聲道:“翻牆來的登徒子!你快下去!”
杏娘生起氣來臉紅的像只蘋果,傅瑜覺得她的性子和長相有些可愛,便想問她有關虞非晏的事情,誰料他還沒能說出一句話,就見着牆腳旁又蹦出來一個人,正是那日見過的白芷。
“白芷姐姐,你可來了,他、他、他蹲在我們府上牆頭偷看娘子!”杏娘告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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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看了看亭子,見那邊無人方才松了一口氣,她道:“好在娘子已經離開了,還請傅小公爺離開吧。”
傅瑜問她:“你們娘子……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在這裏彈琴嗎?”
白芷深吸了一口氣,她看向傅瑜的目光已是暗含了警惕,她沉聲而堅定道:“還請傅小公爺離開吧,這樣蹲守在斐府牆頭委實不太好。”
傅瑜還想說什麽,卻見白芷從杏娘手中接過了掃走,她仰頭輕聲道:“抱歉了傅小公爺,我今天就得罪你了!”
白芷比杏娘高出一個頭,她拿着掃帚直往傅瑜的小腿上戳弄,一連戳中了好幾次。
這牆頭本來就窄,傅瑜也是要留心才能不掉下去,這時被白芷戳弄了幾下,就已經是站立不穩,搖搖欲墜了。他向後退一小步,卻是一腳踏空,整個人直直地向後掉了下去。
失重感傳來,傅瑜心下猛然一驚,喉中已是不受控制的尖叫出聲。
“啊——”
尖叫聲驚擾到了牆內的白芷和杏娘,杏娘有些後怕的拍了拍胸口,她問一旁神情淡定的白芷:“白芷姐姐,我們這樣,真的好嗎?我看傅小公爺萬一摔傷了……”
白芷道:“怕什麽?這幾天坊間不都在傳傅小公爺一拳打死了章霸王的惡犬嗎?他既然能夠一拳打死一條大狗,這區區七尺有餘的牆,又能把他怎樣?再說了,難道不是他先私自翻越朝廷大員的府邸才被我們摘下去的嗎?”
杏娘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等到傅瑜落地的時候,他的尖叫聲還沒停。
元志忍不住道:“郎君,你快起來吧,你壓.在我背上叫的我耳朵都要聾了。”
傅瑜慢慢住了口,他有些赧顏,但身.下這人是和他自幼長大的元志,也就不在乎會不會丢面子了,他翻身想要站起來,一股鑽心的劇痛卻從他的右腳踝傳來。
元志見他僵住不動了,疑惑地趴在地上問道:“郎君?”
傅瑜幹巴巴道:“咳咳,我好像,腳扭了。”
次日,瓦藍瓦藍的天邊一絲雲彩也無,臨湖而建的書閣裏頭清涼的很,窗邊的水仙開的正好。傅瑜歪坐在書閣一樓的矮塌上,手中拿着一卷書半天也翻不了一頁。
他偷偷看了一眼傅瑾,動了動腿,眉頭緊皺,輕聲呻.吟了一下。
窗旁輪椅上的傅瑾翻過一頁書,瞧也沒瞧傅瑜一眼,傅瑜心下不由得一陣委屈。
書閣廊下傳來人的腳步聲,傅瑜期盼的望去,就見一個花團錦簇的白淨胖子快步走了進來。
王犬韬上身穿着深色的內衫,外頭又套了一件紅色的外衫,腿上穿着的卻是一條藍色的大花褲子,就連束起來的頭發上也簪了一朵紅花,整個人打扮得和傅瑜在街上偶然瞥見的官媒有的一拼。
傅瑜眨了眨眼,他伸手捂住雙眼,誇張道:“啊呀!犬韬,你這是什麽審美,怎麽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王犬韬摸了摸自己的頭,道:“這是我阿娘給我打扮的,她說金陵的世家公子都這麽打扮,顯得格外的好看。”
傅瑜道:“若是你能減減肥,穿成這樣倒還能算得上花花公子,可這樣未免也太……”
辣眼睛了。
傅瑜怕傷了王犬韬的自尊心,就沒說出口。
王犬韬嘿嘿地笑了兩聲,對着窗邊的傅瑾點了點頭,才坐在了矮塌旁邊的圓凳上,他看看傅瑜,小聲道:“要是你能不那麽沖動一點,我也就能清減一點兒了。”
傅瑜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王犬韬指着傅瑜腫的像個大粽子的右腳踝,笑道:“我瘦下來的幾率和你三思後行的幾率差不多大。”
說着,王犬韬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傅瑜的腳踝,傅瑜深吸一口氣,用手把他的手指打開,就看見坐在窗邊的傅瑾嘴角帶着笑的看着他們。
傅瑜和王犬韬對視一眼,不再嬉鬧,傅瑜問他:“今天鄭大哥怎麽沒來?我腳都腫成這樣了,他怎麽也不來看看呢?”
王犬韬道:“本來鄭大哥也是說好了要來的,只是中途出了點事,他就急着去處理,只讓我把傷藥拿來給你了。”
他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的瓷瓶擱在桌上,道:“鄭大哥說這是他游歷的時候偶然間得來的民間藥方,一日三次外敷,格外好用。”
傅瑜看了一眼藥,又問:“鄭大哥這段時間好像都很忙?他雖然回永安了,可我們,還有幾個朋友一起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了,別說打球打獵了,就連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王犬韬眸光轉了轉,他俯身,低聲道:“我聽說鄭大哥要定親了。”
傅瑜道:“定親?續弦嗎?”
王犬韬點頭:“聽我阿娘說,範陽盧家姑媽這次北上所謀不小,所以可能是娶的盧家娘子。”
傅瑜想起鄭四海回來那日他們聽說的盧家三娘子的事情,也就點了點頭:“這事猜也能猜得出來。”
王犬韬輕咳一聲,無意間道:“我想起來前兩天我們還在虞非晏面前說他騎術不精,和一群太學生打馬球都能跌下馬來,可你這次,我聽人說是在府裏馬場遛馬的時候從馬上跌了下來?”
傅瑜無精打采道:“不過是府裏剛得了一匹好馬,我沒等馬夫馴好就心癢難耐自己上了,誰能想到那馬是個桀骜的性子,這就把我摔下來了。”
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偷偷跑去翻斐祭酒家的院牆結果被他府上的人用一把掃帚給趕下來的時候扭到了腳的,不然傅瑜這一世“英名”往哪裏放。
傅瑜不過剛說完這句話,就聽見窗邊的傅瑾輕聲嗤笑了一聲。
王犬韬好奇地問:“傅大哥你在笑什麽?”
傅瑾笑道:“不過是手中這卷書裏的故事委實好笑了些。”
王犬韬問:“什麽故事,也能引得傅大哥這樣不茍言笑的人笑出聲來?那我可得仔細看看。”他說着,便從圓凳上起身,要往傅瑾那邊過去。
傅瑾笑道:“犬韬你不用過來,我講給你們兩個聽就好了。”
傅瑾坐在窗邊,眼中似透着亮光,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貓,傅瑜看着他這副模樣,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秒的預感。
傅瑾道:“這書中說的是錢塘縣有個書生叫于福,他這人讀了二十年書,最為尊崇孔聖人的那些儒家經典,最是讨厭那些靈異鬼怪的話本,常常對身邊的人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之類的話是無稽之談,世上是不存在妖精鬼怪之類的話。有一日晚上,他家裏進了一只賊,見他家裏除了一牆的書之外竟沒有什麽其他的值錢的東西,一氣之下将他打暈,把他脖子上戴着的家傳美玉給拿走了。第二日醒來後,于福發現家傳美玉被小偷偷了,自然十分着急,但他是個十分好面子的人,而且不願意讓鄰居知道他家裏遭了賊,便騙別人說昨日裏是一只老鼠精打暈了他,偷走了他的家傳美玉。”
王犬韬附合的笑了兩聲,但他顯然不懂傅瑾編造的這個故事的深意,一旁的傅瑜則是聽的嘴角抽搐,卻也不好說什麽。
王犬韬又與傅瑜說了兩句,安慰了他一會兒就道:“南陽長公主今日還約了我去吃驢肉火燒,我得先走了。”
傅瑜挑眉問:“你們前兩日不是才吃了嗎,這麽今天又要去?”
王犬韬嘆口氣道:“還不是那天梁兄的阿發惹的事嘛,本來發生了阿發的事情之後就該梁兄請客的,梁兄也應允了,可惜公主覺得梁兄這是看不起她,兩個人就又吵起來了。其實也不叫兩人吵了,完全就是公主一個人在那邊數落梁兄,所以最後兩人決定吃兩次驢肉火燒,一人請一次客,今天就是公主請客了。”
傅瑜無語的聽着,随後目送着王犬韬興高采烈地走出門去,他深深嘆了口氣,問窗邊含笑看着他的傅瑾:“大哥,你說驢肉火燒好吃嗎,我還沒吃過呢。”
傅瑾放下手中的書,推着輪椅過來,他笑道:“驢肉火燒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話本對你的吸引力一定大過四書五經,拿來吧。”
他向傅瑜伸出了手,嘴角含笑,眉眼溫柔。
傅瑜裝傻道:“大哥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傅瑾笑着,拿過傅瑜手中的書卷,從卷起來的書頁中取出一本巴掌大小的話本子,他擡頭,嘴角的笑意愈發明顯,他問:“梁行知的阿發是誰?和五娘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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