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贈食

30 贈食

建昭二十七年的春天來得要比往年早了些,但同樣的, 倒春寒這般毒殺的天氣也比往年更嚴重了些。

如今不過三月九日, 前兩日傅瑜還在參加渭水河畔明鏡湖的踏歌競美, 那時他還覺得天邊明晃晃的太陽刺得他眼睛疼,可不過剛過了兩日,他的腳傷還沒好,天氣就急降, 早晚甚至都有了霜降,而傅瑜也不得不認命的換上了錦帽貂裘, 也喝上了府上良醫給他開的苦哈哈的驅寒藥。

在外邊野慣了的人, 乍時間叫他好好的躺在床上溫書, 這是很難做到的,傅瑜就很難做到這一點。幸而府上還有傅瑾以前用過的一些輪椅,傅瑜也就拿了一把舊的過來用了, 早晚時讓元志推着他上街上去放放風。

傅骁和傅瑾都知道他的尿性,也就随着他去了, 只是白日裏仍舊讓他在書閣裏溫書,看的一日比一日嚴。

這日早上,陽光雖正濃,天氣卻異常寒涼,街上的人說話都能哈出一口白霧,傅瑜被東苑的管事娘子彩雲硬套着穿上了一件緋色的夾襖, 本來還要披上一件大氅的, 但傅瑜嫌這樣顯得臃腫, 就拿了一張虎皮毯擱在了膝蓋上,頭上也戴了一頂毛茸茸的虎斑小氈帽,一下子襯的傅瑜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了。

元志穿着一件深色的夾襖推着傅瑜上了三大坊附近的小街,帶着他到這邊晃悠順便吃早餐。

雖然天氣寒涼,但是小街上來往的人并不少,擺攤的和開小店的照例生意很紅火,傅瑜讓元志推着他到趙記包子鋪買了兩屜包子,又讓元志推着他朝南街走去。

元志勸道:“郎君,等我們到了南街再回來,這兩屜包子就涼了。”

傅瑜笑道:“涼了就再買兩屜,要是你嫌太浪費,熱熱還可以吃。”

元志這才沒說什麽,兩人朝南街走了一會兒,傅瑜就見着一個挑着擔子賣糖炒栗子的,就買了一大包,打算等會兒叫人給王犬韬送去,又恐等一會兒送去栗子就冷了,就把栗子放在虎皮毛毯裏面捂着。

又逛了一會兒,傅瑜覺得實在沒什麽意思,就讓元志推着他回府,兩人行到一個巷口,卻聽見一陣馬蹄聲,傅瑜循聲望去,正見一個小巷裏騎着馬出來了一個青年,這青年面目俊朗,只一雙眼睛冷得叫人有些害怕,他穿着一身緋色的官服,官服胸.前繡着雁的模樣,腳下穿着五色線靴,騎在褐色的高頭大馬上,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這人行到巷口,翻身下馬,向街旁的老伯買了一個燒餅,而後叼着燒餅又爬上了馬,他一扭馬頭正要駕馬而去,就見在街旁巷口的傅瑜正定定地看着他。

這人笑道:“二郎君這是怎麽了?如何拿的大郎君的東西出來耍?”

傅瑜冷聲道:“前些日子扭了腳,這段時間先拿大哥的東西用用。”

這人哈哈大笑,他道:“這可真是稀奇,沒想到一向上蹿下跳、爬樹下水騎馬,這樣樣都行的傅二郎君竟也能扭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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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如此熟稔的和傅瑜開着玩笑,傅瑜也不惱,他自然就是朱然。

見到朱然,傅瑜就想起來前兩日和朱焦所見的一切,他前些天着人送了些銀錢過去,只希望能暫且幫助那些孩子好過一兩天,只等朱然回來。此時見了朱然,自然要告訴他一二,傅瑜遂問:“朱少卿是什麽時候回永安的?”

朱然道:“我不過是昨日城門下鑰前回來的,今早正要進宮面聖,啊,說到面聖,這會子再耽擱一會兒,等進了宮就遲了,我過兩日再到府上敘舊,今日就先和二郎君別過了!”

傅瑜忙道:“朱大哥,我有急事找你,很嚴重的事情!”

朱然道:“二郎君有什麽急事也要等我面聖回來之後再說。”卻是一抽馬鞭,一溜煙的跑了。

元志看着他馬蹄卷起來的煙塵,問傅瑜:“郎君,朱少卿既然是急着進宮面聖,為何要這麽遲才從府中出發?”

傅瑜笑笑,扭頭對元志道:“你可曾娶妻?”

元志低頭,耳尖已是微紅:“郎君哪裏會不知道我曾不曾娶妻。”

傅瑜笑道:“這就是你這沒娶妻的人不知道的事情了,朱少卿年前才新婚,這次又出去了這麽久,嗯……小別勝新婚的道理你這個老光棍是不會懂的。”

元志問他:“郎君不也是沒娶妻嗎?怎麽就知道這娶妻的人的生活了。”

傅瑜道:“郎君我和你,誰更聰明?”

元志道:“當然是郎君。”

傅瑜笑道:“這不就結了。所謂小別勝新婚,昨夜裏朱少卿肯定是累着了,今天早上才會險些誤了面聖的時辰,你看他都來不及吃早飯,只能買個燒餅在馬上吃,這若是叫李禦史知道了,少不得要參他一兩本折子。”

元志道:“郎君你看那是誰?”

傅瑜順着元志指着的方向看向于記粥鋪,正見一個瘦小幹癟的長胡子老頭提着兩碗粥踏出門來,然後往旁邊小巷子裏去了,傅瑜看着李禦史的背影,伸手掩住唇虛咳了兩下,道:“剛才李禦史沒看到我吧?”

元志道:“要是他看見了郎君,定然早就上前來了,哪裏還會這麽早就走了。”

傅瑜拍拍胸.脯,嘆道:“有道理有道理,唉,你看,元志,前面巷口那個穿青衣服的小娘子有點眼熟啊。”元志疑惑道:“莫非是郎君你以前調.戲過的那些個小娘子?那郎君我們還是快些走吧,離她們遠點保平安啊郎君!”他說着,兩只手伸到傅瑜身後,立刻就要推着傅瑜快步離開。

巷口處的小娘子轉過臉來,傅瑜一眼就看見她那凍得跟紅蘋果似的臉,笑道:“喲,是斐府上的那個小丫鬟!元志,走,咱們去看看,說不得還能……”打聽出一點什麽來。

元志有些不甘願,但到底拗不過傅瑜,也就推着他上前去了。

杏娘穿着青色的夾襖,頭上梳着雙丫髻,一張圓圓的臉凍得有點紅,傅瑜問她:“喲,斐府上的小丫鬟,咱們又見面啦。”

杏娘本來在看着店鋪的老板稱貨,此時被傅瑜突然打了一聲招呼,頓時吓得向後退了兩步,她擡頭看着傅瑜坐在輪椅上,吱吱唔唔了許久,才道:“傅小公爺!”

傅瑜點頭嗯了一聲,杏娘問他:“小公爺的腳這是怎麽了?”

元志在一旁冷笑道:“呵呵,你還問我們郎君,還不是上次你們——”

傅瑜連忙拉住他,道:“好了,元志,這種事就不要說了。”說了你家小公爺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元志恨恨的冷哼一聲,卻是沒有再說了。

杏娘卻是已經懂了他的意思,她看向傅瑜的目光中充滿了愧疚,她顫聲道:“小公爺,我和白芷姐姐,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

傅瑜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好了,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不去告訴斐祭酒你們做了什麽。”

傅瑜問她:“我們也見了好幾次面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杏娘小聲說了自己的名字,傅瑜又問她:“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一個人出府來買東西?買的什麽?”

杏娘遲疑了一下沒有開口,傅瑜又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好奇問問。”

杏娘道:“娘子喜歡吃這家震遠同的綠豆糕,我每天都要買一點回府。”

傅瑜頓時來了興致,問她:“你們娘子每天都會吃這綠豆糕嗎?”

杏娘道:“有時候吃,有時候不吃。但白芷姐姐讓我每天早上都來買最新鮮的。小公爺問這個做什麽?”

傅瑜目光閃爍道:“我從來沒吃過這家的綠豆糕,想嘗嘗鮮,所以問問。”

杏娘喜道:“原來是這樣,我在這裏買了四五年的綠豆糕的,這家店裏什麽種類的最好吃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小公爺想吃,那我推薦芙達綠豆糕、濰坊景芝的綠豆糕和震遠同的綠豆糕,其中又當震遠同的綠豆糕最好吃,吃起來嘴裏一股清香的味道,而且甜而不膩也不粘牙。”

傅瑜皺眉道:“綠豆糕性本寒涼,這幾日倒春寒,天氣寒涼,你們娘子怎的好再吃這些?何不買幾份熱乎乎的其他的糕點?”

杏娘沮喪道:“白芷姐姐沒讓我買別的。”

正在裝綠豆糕的店鋪老板哭喪着臉道:“小公爺,你這麽一說可真是斷了我店裏的財路了。”

傅瑜将腿上虎皮毛毯裏頭熱乎的糖炒栗子遞過去,道:“這是我剛買的徐老頭子的糖炒栗子,他做這栗子得有四十多年了,手藝堪稱永安一絕,趁着還熱乎,趕緊拿回去給你們家娘子嘗嘗吧。”

杏娘遲疑着不肯接,她道:“娘子和白芷姐姐都讓我不要在外面随意接陌生人遞來的吃食。”

傅瑜笑道:“你家娘子認識我嗎?”

杏娘疑惑着點點頭,傅瑜便道:“既然你家娘子都認識我,你也見我好幾次了,我們怎麽能算得上陌生人呢?而且上次我驚擾了你們家娘子,這袋子糖炒栗子就當我賠罪的好了,若是你不拿回府,那我可要讓我府上劉管家到你們府上拜見拜見。”

杏娘忙接了過去,傅瑜剛想問問她虞非晏到底和斐凝是什麽關系,卻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杏娘提過老板裝好的綠豆糕一溜煙的就跑遠了,那架勢,仿佛生怕傅瑜會沖過來把她怎麽樣了一般。

元志在一旁好奇的問:“郎君,方才那袋子糖炒栗子是你明說了回府叫我送給王六郎君的,這下子沒了,我回府後拿什麽送給王六郎君?”

傅瑜被這話嗆了一下,他問:“徐老頭子那裏還有嗎?”

元志道:“徐老頭子一向只在早上賣,而且他客人很多,這個時辰估計早就賣完了。”

傅瑜沉思,對着糕點鋪子的老板道:“方才那小娘子買了些什麽,你給我每一樣來一點。”

老板熱情的問:“得咧,小公爺要多少?”

傅瑜問:“你這糕點一份有多少?”

老板道:“一份有二兩。”

傅瑜估摸了一下王犬韬和莺莺還有自己的分量,開口道:“呃,先來十份吧。”

元志驚悚道:“郎君,我們只有兩個人,這要拿了糕點,我還怎麽推你回府?”

傅瑜嘆了口氣,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着元志慢聲道:“我們先回府,再派幾個小厮過來取,然後你每樣送三份到吳國公府上給王六郎送去。”

傅瑜暗想:犬韬雖然最愛糖炒栗子,但這家店的綠豆糕他沒嘗過,正好送去給他嘗嘗——至于糖炒栗子,還是改天再給他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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