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高中

35 高中

忙活了一整天, 終于吃到一碗熱乎乎的粥飯的傅瑜險些淚流滿面。

戒食和尚的手藝的确堪稱素齋一絕,不過簡單的五谷雜糧和冬筍、蘿蔔、白菜絲之類的東西,他都能做出花來。

此時已是下午,陽光并不毒辣, 傅瑜和王犬韬坐在院中的石桌石椅上,兩人各捧了一碗,桌上另擺了三四份小碟子, 裏頭放着些筍子、蘿蔔、黃花菜和白菜絲, 雖是輔菜,卻也色澤搭配的讓人極有食欲。

戒食和尚送完粥飯回來的時候,傅瑜正喝了一口桌上的湯, 只覺得一股暖流下肚,口齒留香。

戒食和尚坐在傅瑜身側,他看着傅瑜和王犬韬津津有味的模樣, 白淨胖乎乎的臉上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來, 他問:“怎麽樣, 好吃嗎?”

王犬韬顧着喝粥, 只點了點頭,傅瑜放下手中的碗, 他問:“大師剛才可是給斐家娘子送飯食去了?”

戒食點頭, 他看着傅瑜的目光中含着慈愛的目光,讓傅瑜感覺渾身有點不自在, 在這和尚眼中, 仿佛他就是個還在滿地跑和打滾的小孩子一般, 傅瑜便問:“大師這粥叫什麽名字,我以前從沒有吃過這麽香的粥,而且熬煮的恰到好處,不稠不稀,粥裏頭的紅棗也熬的有些爛了。”

戒食和尚笑笑,他挺起胸膛,一副十分自豪的模樣,他道:“我這粥可是不外傳的秘方,是我潛心研究二十年才得以研制成的,它也有個頂好的名字,叫做神仙粥。”

傅瑜險些嗆住,他問:“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戒食和尚笑道:“你們這些只顧着吃喝的公子郎君,哪裏知曉我做這神仙粥的複雜之處,我用了一大碗糯米,又放了五大塊去歲的生姜,剁碎了混在一起放砂鍋裏用井水燙炒一二,又加了蔥頭,加了醋,再用瓦罐密封了一整夜,這一整夜都放在那熱哄哄的炤裏頭煨着,到了今天又放鍋裏用井水溫煮,加白酒又加紅棗,方才得了這麽一瓦罐的粥。”

他說的一字不喘,順溜極了,口吻裏是滿滿的自豪之意,傅瑜正暗想着這和尚怎麽好意思拿酒來做粥,這不是犯戒了嘛,但他轉念一想,問出來的卻是:“怎麽沒有用到蘑菇?我記得斐家娘子上山就是為了采蘑菇呀。”

戒食和尚道:“那蘑菇要切碎成丁,然後滾水燙之,緊接着和鹽醬醋放一起悶着,得悶個十幾天,然後斐祭酒府上就會遣人過來拿,等拿回去,叫斐府上的大廚子伴着雞湯煲粥,那才真真叫做一絕呢!”

王犬韬一聽便嘆道:“若是能吃到一次斐祭酒府上的這雞湯蘑菇粥,便是叫我往後都食素我也心甘情願了!”

傅瑜倒是沒把心思放在吃的上面,他道:“斐娘子實在孝順。”

戒食和尚也道:“郎君倒是說了句實在話,貧僧在這大慈恩寺待了四十年之久,見過的香客不計其數,但其中為了一個孝字甘願十年如一日侍奉生父的,斐娘子算獨一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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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戒食和尚的這話,傅瑜心下不禁也有些暖意,便連臉上也帶了笑意。

王犬韬嘀咕道:“看你這副樣子,倒比別人誇你孝順還要高興。”

傅瑜沒理他,只夾着碟中的冬筍吃了,又贊嘆了一句,戒食和尚高興的道:“你們也得快些吃,吃完了可還要自己刷碗碟呢。”

傅瑜已經有些習慣戒食和尚的目無權貴,此時倒是不怎麽搭理他,他又喝了一口粥,不知怎的就聽到院子外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循聲望去,見到的卻是身穿暗綠色的劉榮,他身後還跟了做小厮打扮的金圓。

剛見了傅瑜,劉榮就快步跑過來,他臉上還洋溢着巨大的笑容,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喜氣。

傅瑜疑惑道:“榮叔,你這是怎麽了,難不成你婆娘給你生了個老小子?”

劉榮笑道:“我都五十多的人啦,郎君怎麽好拿我來開涮,我是奉了國公爺的令,來給郎君報喜的!郎君高中啦,中了四甲榜首!”

許是太過興奮,劉榮的聲音顯得有些高亢,讓傅瑜的耳朵有些嗡嗡的響。他端坐着,端着粥碗的手略有顫意。

王犬韬立刻高聲道:“呀,傅二,真的中了!你是真厲害,這可是榜首呢!”

傅瑜冷靜道:“有什麽厲害的,說什麽四甲五甲的,你還不知道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不過說出來好聽罷了。向來只有三甲是正經的進士,四甲五甲是明經科裏頭的,縱然中了,也不過說明是安國公府的名望太盛,讓考官把榜首頒給我了罷了。”

劉榮搖頭道:“國公爺是從宮裏頭回來的,那消息自然是上面的意思,再說了,此次參考的世家大族的郎君多如過江之鯉,其中不乏家世顯赫之人,但唯有我們郎君您高中榜首,這往後啊,誰還敢說我們世子是個不怎麽讀書的人……唉呀,看我這張嘴,該打,該打。”他說着,佯裝扇了自己兩掌。

傅瑜靜默了片刻,又問:“榮叔你可知道此次一甲登科之人都是誰?梁兄和虞非晏二人又考的如何?”

劉榮喜道:“這次狀元是郎君的好友梁行知先生,榜眼聽說是東瀛來的王師,已然六十多歲了,至于這探花,探花嘛……”

傅瑜的心頓時就沉了下去,他悶悶的道:“你這般顧忌說出來,看來虞非晏到底還是高中探花了。不過實在讓人欣喜的是梁兄!”王犬韬也高興的站起身來,他拍手道:“果真是梁兄?”

劉榮點頭,他又道:“今日午時已經放榜,整個下午都是登科及第的學子們在騎馬游街,算算時日,他們也快走到大慈恩寺來了。”

一旁的戒食和尚突然道:“是了,到了申時三刻,高中的舉子就會到寺內的大雁塔提名。”

傅瑜道:“既然梁兄高中狀元,我們這做朋友的不管怎麽說都得去看看給他捧捧場。”

王犬韬也忙應了,他端着粥道:“我很快就把這粥喝完。”

戒食和尚在一旁痛心:“吃我的素粥得慢慢喝才能品出味道來,你這般狼吞虎咽怎麽吃出個好來。”

傅瑜起身,吩咐金圓把這裏收拾幹淨,正準備走的時候,就見寮房的一側廂房開了門,空青從裏面走了出來,她手上還提着一個食盒,她身後還跟出來一個削肩細腰的黃.色身影,卻是斐凝。

傅瑜站在院中,頓時不知道是該去大雁塔還是該留在這裏,他看着斐凝走過來對着戒食大師道謝,然後對着傅瑜點點頭,而後便轉身,眼看着兩人就要擦身而過,傅瑜突然道:“斐娘子,等一會兒就有雁塔題名,你可要同去觀看?”

剛說完,傅瑜心下就一陣後悔。他邀請斐凝去看什麽,看虞非晏出盡風頭嗎?

他今日在山上救了斐凝時心裏頭的自豪感此時已在虞非晏的學霸光環下刺激的沒了蹤影,倒是斐凝頓了下,她又轉過身來,微微對着傅瑜福了一禮,柔聲道:“我在此恭賀傅小公爺高中四甲榜首。”

明明是被許多進士出身的人嘲諷鄙夷的四甲,此時從斐凝口中鄭重的說出來,倒讓傅瑜心下一陣高興,覺得自己這四甲榜首也算得上一個實打實的金帽子了。

斐凝又道:“今日還要回府準備阿爺的湯,便不去觀看了。”

不去看雁塔題名=不去看虞非晏。

傅瑜心下頓時好受了些許,即便是看着斐凝有些生疏的對着他福身作別,也沒有什麽不開心的。

王犬韬此時倒是看出什麽來了,他把臉從飯食從擡起,看着傅瑜道:“傅二,我覺得你怎麽、對斐娘子怪怪的呢?”

傅瑜心下一頓,但他随後聳聳肩,無所謂道:“不過是斐娘子和阿娘有些相像,我有些移情作用罷了。”

話是這麽說,可傅瑜總覺得心裏怪怪的,他一轉身,正見劉榮用過來人的目光看着他,目光中飽含深意,他不禁抖了抖身子,他問:“榮叔,我記得阿爺和大哥瞞了我一件事,你曾無意透露過等我高中之後我就會知道,那我現在可以知道了嗎?”

劉榮撚着胡子笑了笑,他道:“郎君可莫要為難我了,我不過是一個下人,哪裏能夠越過諸位老爺郎君呢,不過我可以打包票,這事兒對郎君您來說,絕對算得上一件喜事。”

傅瑜心下覺得更怪,他不禁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揪起一旁王犬韬的衣領,提溜着他出了院子。

三日後,曲江大會,作為四甲榜首的傅瑜自成為小霸王之後第一次以才子的身份參加這樣的盛筵。

永安東南角有座種滿了荷花的池子,池水是曲江的分支彙聚而成,池子旁是一座築有紫雲樓等典獄樓閣亭榭的園子,園內植滿了各色奇花,又有水波粼粼,人稱“芙蕖園”,池又稱芙蕖池,每三年一次的曲江宴由朝廷主辦,屆時甚至會有皇帝太子親臨。

這曲江宴上,來的都是此次高中之人,故而有不少公侯之家攜妻帶女,只為在新進士中挑選乘龍快婿。十五年前,當時皇室唯一的一個未出嫁的、同時也是身份最高的南陽長公主,便是在這裏挑中了當時的新科探花郎徐文彥做她的驸馬,雖然最後兩人還是和離了,但這窮書生得尚公主的愛情佳話還是流傳至今。

芙蕖園今日對不少有身份的人開放,因此園內還算得上人來人往,但這紫雲樓只對高中之人開放,故而就顯得有些冷清。傅瑜坐在紫雲樓二樓臨窗的一個位置上,有春日暖陽照在他身上,有風卷起荷香飄過他身畔,他看了一眼窗外滿池紅蕖和楊柳依依的小道,又收回視線。

他身前的桌上擺着一碗冰鎮櫻桃,但他不是王犬韬,對吃食并沒那麽看中,他此時正盯着手中的《登科記》。

這《登科記》是大魏最大的書肆琅玕書肆發行的,每三年發行一次,刊登的是每屆五甲學子的姓名、籍貫、行第,乃至祖父和父親的官職名諱,以及考試時所作的詩賦文章實務策論等。

傅瑜以前也只是覺得這琅玕書肆背後的老板定然是個有背景的大人物,除此之外并無其他感想,但他出門的時候金圓塞給他這本書,他才發現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傅瑜此時的心情有點微妙。

他攤開這本書,看着自己信息的那一頁,上面不僅寫了他的父親是天策上将軍傅骁,他的兄長是傅骐獨子、傅骁嗣子,大魏最年輕的骠騎上将軍傅瑾,寫了他祖父也就是第三任安國公傅烨,還寫了他曾祖父第二任安國公傅盛,甚至連第一任安國公傅良的生平都有。

這滿滿當當的五頁,倒有一大半都在描述安國公府四代的煊赫以及如今的權勢,對于他自己的生平倒是寥寥幾句便蓋了過去,而他考試時所作的那篇策論,雖有聖上和閣老崔澤的親筆批複,此書的編者卻顯然有些不以為然,只着重點明了他的詩詞賦上的嚴重缺陷。

他翻遍了這本書,一甲三人,二甲十二人,三甲二十四人,四甲十六人,五甲七十二人,共計一百二十七人,卻只有他一個人有此“殊榮”。即便是和他家世相當的虞非晏,上面關于歷任寧國公的消息卻也是少之又少,大篇幅的是在講虞非晏此人的少年成名,後面還附有一長串的當時大儒對于他此次詩賦的評論,都為感嘆其少年英才。

這麽一對比,更加明顯突出虞非晏靠的是自己的才華,而他傅瑜,更多的還是靠的身份家世,畢竟,雖有聖上提筆批複,但誰不知道,聖上是他表哥來着。

傅瑜的心情更糟糕了。

他想,這琅玕書肆的老板一定和他有仇,他用手撐着下巴,開始認真思考當年他犯渾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調.戲過琅玕書肆的老板的女兒或者妹妹。

正當傅瑜想的腦袋都開始疼的時候,他面前光線一暗,他對面坐下來一個白衣長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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