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婚姻

36 婚姻

傅瑜此時本滿腹醋意, 但這氣和醋意在他看清對面之人的相貌時便消了。

對面坐着一個白衣書生,他着一身寒門士子典型的白麻長衫,一頭烏發束在青色儒巾中,兩鬓微白, 一雙格外顯眼的濃眉舒展着,朗若星空的黑眸看着窗外。

傅瑜笑道:“原來是梁兄,我還道是誰呢, 竟然也會理睬我。這兩日事忙, 倒還沒來得及上府去祝賀梁兄高中。”

梁行知這才轉過頭來看着傅瑜,他淺淺的笑了,眸中似有暖意, 道:“同喜,我還沒祝賀傅小友此次得中四甲榜首。”

傅瑜噎了一下,這才道:“梁兄不知何時也會打趣人了, 我一個衆人皆知的靠着家世中榜的人怎好在梁兄這狀元面前賣弄。”

梁行知搖頭, 他道:“非也, 我看傅小友這次高中憑的是真才實學, 你最後所作策論實在讓人耳目一新,可謂良策, 所以有聖上和閣老的朱批, 如此看來,即便你不考明經而考進士, 也必然榜上有名。”

進士科和明經科最後一輪考的同樣的實務策論, 卻是說的東南沿海一岸的通商口岸渠道開放以及商人分層收稅的問題, 傅瑜站在時代這個巨人的肩膀上,自然能用現代的一些知識結合大魏的實情得出一些讓人耳目一新的策略,但至于好不好用,他實在沒想那麽多。

此時聽到梁行知這麽個狀元這般信誓旦旦的誇獎傅瑜,他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道:“不過是些奇思妙想罷了,我的詩詞歌賦學了這十多年也沒有開竅,要考中進士倒是很難為情。不過,梁兄,你今日既是狀元,便算得上壓軸人物,怎麽不去和同期考生攀談多認識幾個人反而跑到我這兒冷冷清清的地方來坐?”

梁行知濃眉一挑,反問道:“你怎麽不去?”

傅瑜輕笑一聲,他道:“我将來要襲爵,入朝堂為官便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了,而且我志不在此,阿爺已經答應我,我若高中,便可離開永安,出門游歷幾年。”穿越而來,傅瑜即便本有着滿腔熱血,有着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也早在過去七年的纨绔生活中消磨的不剩多少了,更何況,他就算如今還有這個心思,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梁行知嘆了口氣,他道:“人各有志,不便強求。我少年游歷江湖山河,去過大漠,去過江南,甚至去過西域,然後隐居山林,最後還是為了一番功名來了這世間最為繁華的永安。”

他又道:“你若真心想去游玩一番,我倒可以為你詳解幾個有名之地,諸如東京開封、六朝古都洛陽,江南水鄉的揚州蘇州以及世家子最愛去的金陵,乃至大漠和西域……”

傅瑜笑道:“如此,就多謝梁兄了。”

突地,一陣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有人高聲叫着:“傅二!傅二!”

走進來一個和十八九歲的少年郎,他穿着和傅瑜同款的紫色長衫,腰間還配有玉飾香囊,這人容貌殊麗,甚至顯得有些陰柔,卻是和傅瑜有過幾次交集還算得上好友的楚國公家的陶七郎陶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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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允之此次也中了四甲,不過他今日都跟在他表哥虞非晏身後認識人,故而一時不得到傅瑜面前與他說話。

傅瑜笑道:“允之!你跑的那麽慌亂作何,還不坐下歇歇腳,我好給你引薦一下新科狀元郎梁兄。”

他說着,給陶允之倒了一杯茶水,陶允之沒有接茶水,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坐在同一張桌子旁的梁行知,便對着傅瑜道:“聖上要見你,你可快些去吧!”

傅瑜一驚,随即笑道:“允之你又诓我,這次我可不信。”

每屆的曲江宴,建昭帝都會在紫雲樓的三樓私下面見新科進士,考察他們的性情品格,以此來決定諸位進士任職的去向,因此這紫雲樓的三樓便也在朝堂上赫赫有名,有不少能幹的官吏都是從這裏出來的,民間甚至有人稱之為“三龍門”。

見傅瑜不動,陶雲之有些急了,他正準備說什麽,卻聽見外間傳來內侍喑啞低沉的聲音,傳達的正是聖上的口谕,讓傅瑜前去三樓見他。

傅瑜站起身,他問梁行知:“梁兄,你今日可見了聖上?”

梁行知點頭,他道:“我見聖上是一個很有氣度的人,你莫要忐忑不安。”

陶允之在一旁道:“你是狀元郎,聖上當然會對你不假辭色啦,可他對我們這些纨绔子弟向來是不待見的!”

傅瑜沒理會這兩人的口舌之争,他跟在那身着緋衣的內侍身後,低聲問:“秦管事,不知聖上喚我上樓作甚?我又不是三甲中人,如何能面聖呢?”

秦管事低沉着嗓音笑道:“傅小公爺這麽說可就太貶低您自己了,您可是大郎君的表弟,這樓內一百多號人,誰能蓋過您的風頭去?大郎君喚您不過是去說說您做的那篇策論罷了。”楊構行一,秦管事口中的大郎君是建昭帝和太後身邊伺候的老人對他的稱呼。

聽到秦管事這般說,傅瑜心下倒是安穩了不少。秦管事自幼跟着建昭帝,如今也有四十多年了,他最是摸清建昭帝的心,此番這般好說話,倒是說明了建昭帝現下心情還不錯,所以不會對他有什麽責罰。

上了樓,傅瑜看見一幹有些眼熟或有些面生的人站在三樓的大廳裏頭,其中頂頭的兩人卻是虞非晏和一個矮個子瘦弱的老頭子,想來這老頭就是新科榜眼小田十三郎。意識到傅瑜看着自己,一身淡紫長衫的虞非晏轉過頭來,對着他點點頭,還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

傅瑜心下一氣,突然覺得自己以往的不忿和這些日子以來的假想敵的做法有些可笑幼稚。

秦管事親自伸手挑開隔間的一層珠簾,躬身請傅瑜進去,他甫進去,大廳中的士子們便議論起來了。

有人問:“方才那少年就是安國公世子?這麽年輕就高中,還受秦管事如此禮遇,而且看他的氣派,比起虞探花也不遑多讓啊!”

有知曉傅瑜作風的人不屑道:“高中什麽,不過四甲罷了,還不是靠的家裏權勢,只有像虞郎君這般的人才是真正靠自己的才子,傅小霸王這樣的纨绔,如何能與他并稱。”

虞非晏搖頭,他冷聲道:“還請仁兄勿言此語,傅二做的那篇策論堪稱良策,非我所能及,他不過是不通詩詞歌賦罷了,治國實策和攻馬卻遠勝于我,我私心裏是一直将傅二郎君視為對手的。”

他這麽說,倒是有老人在牆角道:“恐怕也沒多少人記得十多年前的‘永安雙璧’了,那時傅二郎君和虞大郎君在永安乃至大魏的風頭都是無人能及啊,只可惜如今兩人同時高中,卻是一個一甲登科,一個四甲得中。”

傅瑜自然不知曉外面大廳裏的人對他的議論,他此時低着頭,站在小閣樓裏頭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倒不是他太慫丢盡了穿越人士的臉面,而是這是他自今年年宴之後第一次見到建昭帝楊構。

建昭帝楊構年近天命,倒是保養的極好,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歲的模樣,他皮膚略顯白皙,樣貌和傅骁有五分相像,穿着一身赤黃.色的常服,頭發束在玉色的冠中,整個人看起來威儀非常,渾身氣勢壓迫的讓人有些難受。

楊構并非一個無能的君王,他頗有手段,将整個大魏治理的四海來朝,蒸蒸日上,若不是他對着安國公府收權打壓的行徑,傅瑜還是很欣賞這位年長了他近三十歲的大表哥的。

都說外甥似舅,他不僅和傅骁長得有些像,就連這渾身的氣勢,和傅骁生氣起來頗為相似。在外人看來,楊構和傅瑾有些相像,兩人氣質都有些偏向翩翩君子,很容易讓那些不明是非的寒門士子産生好感。但兩人給傅瑜的感覺完全不同,他待在傅瑾身邊只覺得如沐春風、放松至極,但他在面對楊構時只覺得渾身汗毛直豎,宛若面對盛怒之時的傅骁。

“好了,秦大,把朕面前的珠簾勾起來,不過是見見自家人,怎的好還隔着一層珠簾。”楊構朗聲道,秦管事忙上前掀開了珠簾。

楊構道:“傅二,你也不必如此緊張,不過是來見見我和大郎罷了,怎的如此拘謹的站在那裏?何不走近些,我們也來談談你寫的那篇策論。”

他又對秦管事道:“秦大,還不再去搬一方矮凳來擱在朕右手邊?”

傅瑜瞥眼看去,就見着楊構左手下方還擺了一方椅子,坐着的是太子楊浔。楊浔年近而立,身子卻不怎麽大好,今年的年宴也不過略坐了會兒就去歇息了,他今天能來紫雲樓,倒是實在出乎傅瑜的意料。

楊浔面色蒼白,顴骨高突,本來也算得上英俊的面孔倒瘦的有些吓人,他整個人縮在赤黃.色寬袍裏,顯得格外瘦削。雖然按輩分來說,楊浔得喚傅二一聲表叔,但他既主東宮,年歲又比傅二大,傅二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擺什麽長輩的譜,便連秦管事搬來了矮凳擱在楊構右手邊,傅瑜也是推辭不坐。

他既然推辭,楊構便也不強求,只讓傅瑜走近了些,跨過簾子,走到他跟前回話。他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這考場上的策論,是你親自寫的嗎?”

傅瑜的心頓時就揪起來了,他當時在考場上又冷腳又痛,整個人還想着考完之後就解放了,難不成他腦子一糊塗寫了什麽這封建社會的大忌不成?傅瑜想起這些年來已經被他逐漸妖魔化的建昭帝,背後不由得驚出了一聲冷汗。

楊構輕笑一聲,卻是緩聲道:“傅二,在我面前,你慌什麽怕什麽?還不拿出你永安小霸王的膽子來回我的話。”在傅瑜面前,他自稱我卻不用朕,傅瑜一時也搞不清楚他的心思,唯有點了點頭。

楊構眼睛一亮,他又問了兩句,卻是關于傅瑜所作的策論裏頭提到的商人分層收稅的問題,傅瑜心下這才知道怕是自己胡亂寫的點子被楊構看上了,也只有搜腸刮肚的把自己肚內關于現代經濟學的一點知識加工整理然後删删減減之後說了一點,卻并沒有說全,只說了個大概。

雖只說了個大概,但楊構顯然還是很有興致,又給傅瑜賜座,他推辭不過,只能坐下。楊構再細問通商口岸和稅收的具體實施計劃,他卻是不敢再細答,只搖頭說自己不知,這般又問了兩個問題,傅瑜答的都不在點子上,楊構也就慢慢歇了心。

楊構停了,又問一旁聽着的太子有什麽想法,太子楊浔道:“我看傅二郎君的策論和經文大義都答的甚好,為什麽不去參考進士科而要考明經科?”

這話一出,小廳頓時一靜,只餘透過閣樓小窗而來的細風卷來的恍如天邊的游人嬉鬧聲。

傅瑜用眼角餘光瞥瞥楊構,卻見他面無表情,他又看看一臉茫然的太子,心中嘆氣,故作痛心道:“阿瑜自小苦學詩詞歌賦,奈何天生少一竅,苦學十餘年而不通,進士科重詩賦,我實在是沒法子才去考了明經科。”

這般說了,太子倒是沒再問,楊構也歇了心思,幾人又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楊構開口,卻是讓傅瑜退下。傅瑜這才擦了把汗,從矮凳上站起,向兩人抱拳行禮退下,誰料他剛踏出第一層珠簾,就聽身後的建昭帝道:“對了傅二,我聽聞你最近要娶妻了,娶的還是國子監祭酒斐之年的獨女?”

傅瑜腳步一頓,他回身,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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