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教坊
38 教坊
這消息讓傅瑜心緒複雜,等到申時三刻已過, 他和梁行知從紫雲樓裏出來的時候, 他整個人還是有些暈暈乎乎的。
紫雲樓外的風景極好, 他們出了閣樓的小門,就見南面有一片水波蕩漾着的碧綠湖水,上面還漂浮着開得正豔的荷花,傅瑜向前走出兩步, 就有迎面而來的風卷着荷香鑽入他的鼻內。
傅瑜深吸了一口氣,左看看右看看, 見着周圍沒了人, 才問梁行知:“梁兄, 你觀我現在如何?”
梁行知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見着傅瑜認真的神色,随後才斂了神色圍繞着傅瑜轉了一個圈, 他笑道:“我看你臉部寬廣整齊,天倉地庫皆甚豐隆, 當是富貴一生。”
傅瑜嘆道:“唉,梁兄,我讓你看我現在的神色是悲是喜是錯愕,你怎麽就扯到看相上面去了。”
梁行知道:“難道你如今是悲是喜是錯愕你自己不知道,竟然要讓別人來通過你的面色判定嗎?”
傅瑜不說話了,他向前走了兩步, 伸手掐斷河邊垂柳的新枝, 随手拿在手中揉搓着。
梁行知問:“傅二有了什麽煩心事?”
傅瑜回身, 他看着眼前這面上雲淡風輕、一身白衣書生模樣的人,不知怎的就想起坐在安國公府的書閣臨窗讀書的傅瑾,他說:“根據我得來的消息,是說我要娶妻了。”
梁行知道:“世家大族男子娶妻本就早,你如今也快弱冠了,娶妻不算早也不算遲。只是,我聽你言語中并沒有什麽高興的意思,難道這新夫人不合你的心意嗎?”
傅瑜搖頭,他慢慢道:“這新夫人太好了,我自知頑劣不堪,怕是配不上她……不對,我苦惱的不是娶誰的問題,我苦惱的是娶不娶的問題……也不對,我不知道自己在苦惱些什麽。”
他一想到自己也會成家,就莫名的有一種煩躁感。
兩人沿着卵石小路一路前行,小路兩旁栽種了些垂楊柳,一側是蕩漾的湖水,一側是精致典雅的亭臺樓閣,傅瑜看着不遠處隐隐約約站着的幾個人,微微嘆口氣,突然問:“梁兄,你已經三十有六了,可曾娶妻?”
梁行知一愣,顯然還沒想到傅瑜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略微頓了一下,才道:“未曾。”
傅瑜又問:“可曾有心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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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行知看着湖邊的垂柳,用淡淡的口吻描述道:“游歷山河大川時,我不過才二十出頭,那時在揚州認識了一個小娘子。後來我因事離開揚州,兩年後再去,那小娘子已然他嫁了。”
傅瑜啞言,歉然的道:“抱歉啊梁兄,沒想到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梁行知搖搖頭,輕聲道:“無妨,不過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如今早已煙消雲散了。”
“阿瑜!”傅瑜看着眼前的湖水,又看看站在垂楊柳下面的梁行知,突然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聲。他擡頭,就見正對着自己站着的梁行知黑亮的眸中閃出一道光來,他直直地望着傅瑜的身後。
能随時随地這麽大大咧咧的喚他阿瑜的,只有一個人,南陽長公主。
傅瑜回身,果真看見的就是一身盛裝的南陽,她內裏着繡了大紅牡丹的玄色裹胸,外穿一件紅色的金絲寬袍,腰間綴有流蘇玉環,頂着一頭高鬟,臉上施了飛霞妝,整個人在黃昏的餘暈裏看起來有着一股特有的雍容和慵懶。她身後還徐徐的跟了一排宮女一排內侍,皆低頭斂容。
傅瑜笑道:“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在這裏碰見五娘,不知道五娘來這芙蕖園做什麽,今日人多眼雜的,也不怕被什麽不識的人沖撞了。”
南陽秀眉一瞪,臉上已是浮現出一抹笑意來,她道:“不過是最近永安城裏頭沒什麽好玩的東西,便到這裏來看看,順便也恭賀你高中四甲榜首。”
傅瑜在南陽面前一向沒大沒小,聽着她恭維的話,也是受用的謝了。
南陽把頭慢悠悠的轉向一旁,卻是看向了梁行知,她開口,用着慵懶的口吻慢慢道:“喲,沒想到梁書生也是個肚中有墨水的,還沒恭賀你得中狀元呢。”
梁行知頭也不點的道:“多謝長公主。”
“呵呵。”南陽冷笑一聲,卻是剛想說什麽就見着一旁的傅瑜用看好戲的目光盯着兩人,她道:“阿瑜,我有段時間沒有打馬球了,不妨過幾天找幾個人,大家一起玩幾把。”
傅瑜也道:“鄭大哥最近新得了一匹雪白的千裏馬,我上次瞧有靈性的很,不妨把他也喚來。”
南陽道:“他有幾年沒在永安玩了,這次剛回來聽說府上又有喜事,怕是沒什麽得空。”
傅瑜挑眉道:“喜事,什麽喜事?他成親的喜事嗎?”
南陽一怔,用塗了大紅花寇的手指點着傅瑜的額頭,親昵的笑道:“你每日裏都想着什麽呢,這成親之事豈能說辦就辦?是衛國公府的鄭老太君大壽!”
傅瑜被她按着後退了一步,聽見她說到“每日裏都在想什麽”時想起建昭帝方才給他扔下的一顆炸.彈,心下不由得一陣恍惚旖旎,臉色已是慢慢的紅了,聽到後面,才慢慢想起鄭四海說過這事他祖母大壽的事情。
傅瑜又問:“鄭老太君大壽又是什麽日子?”
南陽道:“聽說是四月十二,也不過七八日的時日了。”
傅瑜和南陽又說了幾句,就見着小道上走來一夥眼熟的人。這群人皆錦衣華服,一幹着紫着緋着綠的世家公子範兒,走在前頭的卻是正拿着把扇子虛扇着風的鄭四海。這倒正是說曹操曹操到了,傅瑜與他打了招呼,才見得鄭四海身後跟着的有王犬韬、鄭七郎、鄭九郎一幹人。
梁行知見着鄭四海一行人向傅瑜的方向走過來時便告退了,南陽一愣,卻是跟着追了上去,傅瑜攔也攔不住,何況他也沒攔,他饒有興致的看着梁行知和南陽的背影,突地又想起記憶深處那徐文彥的相貌來。
徐文彥當初雖然是一介寒門狀元,但他生得眉目俊朗,腹內有詩書,最主要的就是他身上有着一種有風骨的讀書人特有的氣質,如竹似玉,翩翩君子,和如今的梁行知倒有幾分相似。傅瑜私心裏覺得梁行知比如今外放做刺史的徐文彥要風雅的多,卻也要禁欲的多,畢竟梁行知還做了十年的道士,渾身上下怎麽看怎麽正經。
鄭四海搖着扇子道:“傅二,我們正要去尋你,如今碰上了正好。”
傅瑜扭頭問:“鄭大哥尋我有什麽事?”
鄭四海道:“聽說今日安娜寧教坊要推選舞姬奪魁,我們便去瞧瞧,順便也為你高中祝賀祝賀。”
傅瑜頓了下,他遲疑道:“鄭大哥,這不好吧,今日曲江宴剛結束我就跟着你們去教坊,若是被我阿爺知道了,我可……再說了,我有急事要回去問問阿爺兄長。”他還是想回府問問傅瑾,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免得讓他想多了。
鄭四海臉上顯出一抹不虞之色,他道:“教坊又不是什麽腌臜之地,怎麽安國公連你和朋友們出去賞舞吃酒也要管嗎?”
傅瑜看着鄭四海,只見他眉目緊蹙,神色陰晴不定,倒是像憋着什麽火似的,但他肯定這不是自己引起的,方才他遠遠瞧着就見鄭四海面色有些奇怪。
鄭四海沒理會傅瑜,自己扇着風在前面大踏步的走了。
王犬韬拉着傅瑜到一旁輕聲勸道:“傅二,你可別惹他不高興了,我聽七郎九郎說,鄭大哥昨日就為你高中之事在安娜寧教坊預訂了位置打算為你慶賀一番的,誰料今天早上在府上觸了黴頭,和衛國公起了争執,如今正一肚子氣,七郎九郎就來找我,說帶上你咱們到教坊裏頭放松放松,也好讓他舒緩舒緩。”
傅瑜不解,但既然鄭四海本是真心要為他慶賀高中之事,他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自行離去,再說了,娶妻是一件大事,他回府之後和阿爺兄長慢慢聊也可以,這般想着,傅瑜也就跟了上去。
對于安娜寧教坊,傅瑜可是早有耳聞。
那日踏歌競美,他和一幹人等就見識到了這座教坊裏的西域美人羅珊娜,也聽聞這教坊的主人姓史。
永安三大教坊之下自然還有些其他的教坊,而這安娜寧教坊就是三大教坊之下聲名最盛的一個,傅瑜自上次被傅瑾奚落之後也讓金圓打探了一下這所教坊的特殊之處,知曉它主打西域風,裏頭的美人多是些買來的西域女子,她們來自西域不同的小國,但個個是白膚高鼻深目,跳的舞蹈彈的樂器亦或是唱的歌,也多含胡風,與三大教坊的本土美人多有不同,能給人以獵奇之感。
自然,這安娜寧教坊以往招待的也多是胡人,這胡人就包括了胡商以及一些在魏任外職的胡人中的貴族子弟,如今不過稍有風名傳入大魏本土的世家大族子弟耳中,生意卻已是火爆的不行。
傅瑜對王犬韬道:“大抵是獵奇心理了,這永安的世家郎君們誰不是從小見識教坊裏頭的那些莺莺燕燕,三大教坊裏頭可沒有顏色不好的,這安娜寧教坊的生意如此火爆,靠的也不過就是它的一個新字。”
王犬韬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指着樓下鋪着波斯地毯的紅木涼臺道:“看來這史老板确實有點新意。”
這安娜寧教坊的大廳做“回”字型構造,他們此時正坐在安娜寧教坊二樓靠欄杆的地方,一人占了一個小案幾,案幾上擺了些瓜果和一小壺葡萄酒并一個夜光杯。傅瑜此時正跪坐在一方軟綿綿的暗色蒲團上,蒲團就擺在他的案幾前方,蒲團下鋪着的也是摸起來頗為軟綿蓬松的暗色波斯地毯。空中彌漫着一股奇異的香味,傅瑜嗅出這是西域特有的香料,他透過案幾,見着一樓涼臺上走出來兩排身着舞衣的胡姬正跳着胡璇舞。
胡姬的舞蹈比起大魏本土教坊編排出來的要火.辣些,舞姬穿的衣服也更少些,動作注重的也更多的是展示舞姬的曼妙身姿,因此很是吸人眼球。
傅瑜的左側就是鄭四海的位置,他的右側則是王犬韬,兩人此時都看着樓下的舞蹈,傅瑜在現代看過的火.辣舞蹈自然比他們兩人要多,因此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自己端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這時候的葡萄酒的純度比不上後世,但這每一滴都是用上好的葡萄發酵出來的,此時紫紅色的液體乘在夜光杯中,映襯着欄杆旁立着的紅燭,顯出一抹氤氲之色來,傅瑜低頭淺嗅,一股濃烈的香味撲面而來,沖淡了他在空氣中聞到的那股揮之不去的香料的味道,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傅瑜喝了一小口,一股濃烈的酒香和葡萄的酸甜之感萦繞在喉間,随之是一股淡淡的澀味,這酒的味道層次繁多錯雜,讓傅瑜回味無窮。他舉杯,一口喝幹了夜光杯中剩餘的酒。
“啊呀這是誰做的好事,怎麽能讓幾位郎君就這麽幹坐着在這裏喝酒呢?”一句吐字很奇怪的話突然傳入傅瑜的耳內,他回身望去,就見一個穿的五顏六色的球狀物體跪坐在了自己和鄭四海身後半步遠的地毯上。
這人臉色極為白,卻并非蒼白無神,而是白到幾乎可以看出臉上血管的那種白,他比王犬韬和戒食和尚還要白出兩個色度,整個人宛若一只發酵了的大饅頭一般膨脹而白嫩,他的頭發是棕而卷的,披散在胸.前腦後,他肥厚的耳朵上帶着銅色的大耳環,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紅綠紫藍都有,一條一條的緞帶似的纏在身上,他的腰間還纏着一塊粗大的金鏈子。
傅瑜一下子有些發愣,鄭四海倒是放下了手中的夜光杯,笑道:“史老板怎麽過來了?”
原來這人就是安娜寧教坊的史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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