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馬球

41 馬球

“那你板着個臉是什麽意思。”傅骁冷聲問,聲音裏似摻了冰碴子, 凍得傅瑜直皺眉。他又道:“我看你對斐凝還是很上心的, 怎麽, 這副臉色,是誰又給你氣受了?”

聽得傅骁說話的語氣和口吻,傅瑜心下被壓下去的火焰又騰的一下子冒起來了,他瞪着眼看去, 正見傅骁冷冷的看着他,傅瑾正端着一旁小茶幾上擱着的茶慢慢的吹着氣。

兩人沒有因着隐瞞傅瑜關于他的婚事的事情而有絲毫羞愧的神色。

傅瑜道:“安排我和斐凝的婚事, 是阿爺和大哥早就計劃好的嗎?最早在什麽時候——讓我想想, 是從上次斐祭酒登門開始, 阿爺和大哥,包括劉榮,那時候我見着劉榮吱吱唔唔的, 阿爺又一反常态的問我關于斐凝的事情,那時候我就該警覺的……可惜, 我沒有。你們也都瞞着我這件事,卻一個勁的叫我讀書,叫我上進,去考那什麽明經科,原來只是為了考取功名迎娶斐祭酒的獨女而已。”

他這般說着,心下已是有了些怨, 他又道:“只是不知道斐凝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她的親父許給了我……也是, 瞧她對我避之不及的模樣, 哪裏像是知道将要與我結親的樣子。卻原來,我和她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随你們如何擺布如何前行罷了,棋子的心思,你們是不怎麽會搭理的。”

“你這是什麽渾話!”傅骁冷喝道,他一拍棋盤,黑白兩色的棋子已是四散着滾落在地,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傅瑜看着在地上四濺的棋子不說話。

傅瑾也擱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溫聲道:“阿瑜,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阿爺為你好,為你選了稱心如意的佳媳,你怎麽能出聲怨憤阿爺呢?還不快給阿爺道歉。”

他的聲音雖然一如往常的溫和,卻帶了絲強硬和不可抗拒。

“好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傅瑜輕聲呢喃,這句話似鼓,似鐘,在他心頭敲響,敲得他耳鳴,腦脹頭暈,目眩。

傅骁又問:“你是國公世子,武将世家傳人,斐家又是書香門第,斐之年也還算得上重臣,文臣武将的聯姻本就是朝中常見,如今不過是輪到你的身上了,我和阿瑾為你選的夫人又是當年女學魁首,她配你綽綽有餘!怎麽,難道你還心有不滿不成?若非如此,那你前段時間好好的去招惹斐之年的女兒做什麽!”

傅瑜苦笑着道:“不,我不是不滿意她……我是不滿意你們做這件事的專橫,為什麽事先不告訴我?是怕影響我發揮嗎,呵,這樣的原因也未免太過蒼白薄弱了,還是——你們只是覺得我的婚姻也不過是一場……”

傅骁呵斥道:“哪朝哪代的人的婚姻之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往常慣着你讓你有了個天高地厚的性子,你如今竟然敢違背長輩的意願了?”他瞪着傅瑜,袖中的手已是微微握拳,恐怕若不是尚有理智,早就一腳踹到傅瑜身上了。

傅瑜啞聲道:“不敢。”

“不說你滿意這門親事,就算你不滿意這門親事,你該娶還是得娶!你還未及冠,就想着翅膀硬了想要飛離傅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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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骁說完這一句,卻是狠狠的拂了一下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他腳步聲沉重,玄黑的寬袍衣尾在門廊上掃過,發出輕微的聲響。

傅瑜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沒有說話,随後傅瑾喚他,他才回神,靜靜的看着傅瑾。

傅瑾問:“阿瑜,我問你,你可是真滿意斐凝?”

傅瑜道:“我對這場婚事有芥蒂,卻全是因為這是你們擅作主張定下的,欺瞞和被操控讓我有些怨怼……我知曉她本不知道這件事,當然不會怨怼于她,難道,大哥以為假如不是斐凝而是另外一個人,我還會像今天這般這麽平靜的問你們嗎?”

傅瑾皺眉道:“你既對這門婚事無不滿之處,聽你的意思似乎還有些欣慰,那這件事辦的也就還算不錯了,你又何苦要惹阿爺煩心。況且,方才的那番言論,未免也太不像你往常的性子,怎的如一個女兒家般計較起這些東西來了。”

傅瑜重聲道:“大哥你根本就沒有聽清我方才的意思——”

傅瑾厲聲喝道:“傅瑜!所謂天地君親師,阿爺作為父親,自然對你的一切事宜有着莫大的權利,你可知你方才的想法和言論已屬忤逆!”

忤逆之罪可大可小,但在大魏,已屬觸犯朝廷律法。

傅瑜的臉色不由得白了一瞬,他低頭,眸中卻滿是不甘,但一想到這件事到底還是歪倒正着了,心下的氣就像一拳擊在了棉花上,愈發渾身不順暢了。

最後,傅瑾道:“你這幾天也不要出門了,就好好待在你的院子裏反省一下吧,如今官媒婆已上府談攏了納采之期,用不了多時,傅斐兩家結親之事就會傳遍永安。”

傅瑜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他笑了一下,聲音中透着些冷意:“若不是聖上告訴我,只怕我要等到問名這一步才會知曉我要成親了吧。”說着,已是不等傅瑾的責備,自顧的大步離去了。

初夏,天氣已是慢慢的熱了起來,房檐外的綠樹上一兩聲蟬叫傳出去很遠,東苑閣樓的小書房裏,傅瑜躺在矮塌上,手中拿着話本子看着。

不過略翻了幾頁,他就頗為無趣的扔下,用手掩着嘴打了個哈欠,随之一股睡意襲來。

不知睡了多久,他覺得鼻頭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睜眼一瞧,就見了一雙瞳孔分明的大眼,接着是粉.嫩白皙的一張孩子的臉。

莺莺悄悄收回手,尴尬的喚道:“二叔二叔,你醒啦!”

傅瑜微眯着眼,伸手把趴在塌邊的莺莺抱起放在了塌上,随後用手撐着臉頰,睡眼朦胧的問她:“莺莺,你怎麽過來的?”

算算日子,他已經在自己的院子裏“反省”六天了,這六天他足不出戶,天天待在東苑裏都閑出花來了。

莺莺道:“我趁阿翁、阿爺阿娘不注意,偷偷遛出來的。”

傅瑜大笑,胸腔裏透出一股暢快,他問:“這幾天莺莺有沒有看見什麽人來找阿翁或者阿爺?”

莺莺搖着頭想了一會兒,扳着手指數道:“這幾天家裏可熱鬧啦!三天前嬸娘家裏派人過來找阿爺,阿爺還笑眯眯的和一個穿的很奇怪的大嬸說話。”

傅瑜問:“嬸娘?哪個嬸娘?”

莺莺笑道:“這是阿爺告訴我的,說我以後要把斐家娘子喚作嬸娘。”

傅瑜一時無言,他估摸着日子,已不能确定這次到底是“納采”還是“問名”了,莺莺又道:“朱叔叔昨天來找阿爺,他們在西苑書閣裏聊了很久,阿爺都沒有教我寫字。”

傅瑜疑惑道:“朱然?他來這裏——難道是那些孩子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這般想着,傅瑜這幾日一直沉悶的心終于舒服了些,他下塌,牽着莺莺走到書桌前,道:“阿爺不教你寫字,二叔來教。二叔的字可是我的阿娘教的,不比你阿爺的字差。”

他坐下,又拿了筆,問:“還有誰來過?”

莺莺道:“今天五姑姑來了,她帶了好多好吃的。她說要來找二叔,可是阿翁不讓,我來的時候還看見五姑姑往阿爺的書閣裏去了。”

傅瑜激動的一下子站起身,他抱着莺莺在空中旋轉了一圈,直讓她咯咯的叫出聲來,又問了一遍關于南陽長公主的來往,莺莺卻是點了點頭。

莺莺疑惑的問:“二叔聽到五姑姑的消息為什麽會這麽開心?”

傅瑜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五娘來了,意味着我的禁足就結束了!莺莺你先去昌盛堂或是錦榮堂尋阿翁,千萬別告訴阿翁我的事情。”

莺莺點頭出去,傅瑜卻是回廂房換了一身見客的衣服,又有閑情逸致的在腰間戴了香囊玉飾等物,而後不顧元志的阻攔強行出了東苑。

到了書閣,南陽長公主果真在一側的花廳裏和傅瑾喝着茶,李九娘也在一旁作陪,卻是不見傅骁和莺莺的身影。

廳外架上的葡萄藤已是有了細小的花苞,廳裏廳外還擺放着一些暮春未謝的花,空中幽幽的飄蕩着一股花香茶香的味道,顯得格外的有文人雅性,只是,南陽長公主的裝扮卻硬生生打破了這麽一副雅性的場面。

南陽一身紅色的騎馬裝,腰間配金玉帶,腳蹬馬靴,頭發如男子一般束起攏在一抹玉冠中,高高的馬尾在身後垂着,她臉上脂粉未施,這麽一副打扮卻顯得格外的英姿飒爽。

見了傅瑜,南陽先道:“喲,不過一段時間沒見,我瞧着你怎麽變白了些?”

傅瑜嘿嘿笑道:“這不是在屋裏多悶了幾天。”說着,他用眼角偷偷去瞄傅瑾的神色,卻見他神情溫和的小口飲着杯中的茶,一如往日,看不出有什麽別的情緒來,傅瑜上下跳動的心卻是緩緩落地了。

他道:“五娘可是來尋我?”

南陽長公主擱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拉了傅瑜的胳膊就要離開,她快語道:“我們路上說。”

傅瑜見她這般架勢,停住了腳,問道:“去哪,出府嗎?”

南陽道:“你前段時間不還與我說好了這幾日要去打馬球的嗎,我今日都特意穿了騎馬裝來尋你,你怎的不去換身易于行動的衣服?”

傅瑾也道:“你在府上也反省了好幾日了,我看你這兩日情緒還很穩定,若再不放你出去透透氣,只怕你又得怨起我來。”

傅瑜忙道:“不敢不敢,不過我還是多謝大哥了!”

兩人離了西苑便快步向東苑行去,傅瑜問:“五娘,今日去的都有些誰?”

南陽道:“四郎來了,說很久沒玩兒了,便來疏散疏散筋骨,除了他,便是宗室的那七八個人,還有衛國公、楚國公和吳國公家的幾位郎君娘子。”

傅瑜笑道:“我竟不知,永安還有哪位娘子的馬球能比得上五娘的。”

南陽揚着下巴,語氣自信而驕傲:“那自然是沒有,不過那些小娘子不過是來看看的罷了。”

兩人行過一座橋,傅瑜遣開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的婢女小厮,問:“五娘,你實話告訴我,如今這全城上下關于我的傳聞已經到了什麽程度了?”

南陽哈哈大笑一聲,端的有女中豪傑的氣勢,她道:“原來你心裏還記挂着這件事兒啊,我還以為,你這次又和以前一樣兩耳不聞坊間事了呢。”

傅瑜喉嚨裏輕咳一聲,南陽眉眼彎彎,卻是笑道:“你和斐凝的親事已定,聽說六禮的第一步都走完了,這接下來很快就要定下日子了,沒想到,你竟然這麽早就要成親了,想當年,你出生的時候我可是還抱過你……”她說着,聲音裏的歡快已是漸漸沉了下去,傅瑜知道她是想起傅瑤環了,也就沒出聲提醒。

建昭二十六年,傅瑜十九歲,也是傅瑤環逝去的第十九個年頭,便連當時還是豆蔻少女的南陽長公主楊琳也三十有二了。

南陽嘆口氣,又道:“若是舅娘知道你如今成親居然娶了斐家的娘子,心裏不知道要多高興,可不是我貶你,憑你的文采和風名,居然還能娶到如此盛名的夫人……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

她又道:“你以後可得好好待人家。”她說着,想起今天的安排,有些促狹的對着傅瑜擠了擠眼。

聽的這番話,傅瑜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期待來,便連前幾日被傅骁和傅瑾的行徑言論而生的氣也消減了大半,此時他心下對這門硬塞來的親事倒是不怎麽抵觸了,只是心下又有些隐隐的擔憂,他問:“五娘,你說,斐凝知道這事後,會不會以為是我看上了她,然後利用安國公府的權勢地位強行娶了她啊?畢竟,那日虞非晏就是這麽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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