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會晤

42 會晤

南陽笑道:“喲喲喲, 這還沒成親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以後若是成了親, 豈不是挂念着自己的小家都足不出戶了?”

傅瑜輕咳一聲,只作沒聽到她這句明顯促狹的話, 只是想起斐凝那冷清的模樣,實在不敢想象她聽到這門婚事會是什麽心情,畢竟虞非晏的文采風華是朝野皆知的, 而自己卻是坊間傳遍惡名的霸王。這般想着, 便連要去打馬球的興致一時也消減了大半,只想着今天出了府門定要偷偷的去斐府瞧瞧看能不能見她一面。

兩人行了一路,卻是誰也沒提傅瑜因頂撞傅骁而被傅瑾禁足幾日的事情, 傅瑜想, 若這世上還有誰能和他的思想比較接近, 那就只有南陽長公主了。

南陽昔年下嫁貧苦探花郎徐文彥可是頂着太後和建昭帝兩座巨山的壓力, 便是後來兩人感情散了, 也是她頂着滿朝禦史的唾沫星子和建昭帝以及太後的不允強行和離的。這也是很令現代人詫異但大魏人習以為常的事件, 當初阻止女兒妹妹下嫁的人和阻止她與丈夫和離的居然是同一批人,而他們給出的理由也無怪乎“自古以來”和所謂的“皇室尊容”。

南陽是個精神極為自主、不願向父母之命和“自古以來”妥協的奇女子, 但她和傅瑜一樣,兩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仍舊依附于家族給予的權勢地位生存,并且以此生存在社會的最上層。

換了一身黑色的騎馬裝, 傅瑜又特地從府中挑選了一匹好馬, 兩人便騎馬出了府門。到了芙蕖園的平樂觀, 就見馬場上已有好幾匹駿馬在奔馳了,一旁的高臺上立了幾架黑色的皂蓋,依稀可見皂蓋下的桌椅和人影。

馬球又叫做擊鞠,是一種人騎在馬上用球杖擊球的運動,曹植曾有詩“連騎擊鞠壤,巧捷推萬端”說的便是馬球這一流行在世家大族和高門貴子之間的奢侈活動。

南陽呼了口氣,指着還在馬場上繞圈子疾馳的幾匹駿馬,問:“阿瑜你的眼力比我好,你瞧,這七匹馬上的都是些誰?”

傅瑜道:“為首之人的白馬很是眼熟,一看就是鄭四海,第二個黑衣的倒像是犬韬二哥王武韬,這第三個嘛,看那弱不禁風的模樣,除了陶允之這小子,還能有誰……”他一連說了六個名字,待到第七個名字時卻有些為難了,傅瑜遂指着高臺道:“五娘你看那高臺上還有幾個人坐那兒乘涼,也不知道是誰,我們且去瞧瞧,就能知道那第七個人到底是誰了。”

他說話的間隙,只聽一陣嘚嘚的馬蹄聲響漸大,那七匹馬已是相繼的從遠處狂奔過來了。

為首的白馬之上的果真是鄭四海,他舉起馬鞭向兩人示意,又甩下一馬鞭,整個人已如風般從兩人身側疾馳而過,馬蹄卷起一陣塵埃和風,緊跟其後的是一張國字臉的王武濤,落後王武濤三步遠的是一個身姿纖細的紫衣人,近了些,傅瑜才看見那不是陶允之。

這人雖也學着梳了男子的發型,但柔和稚嫩的臉部輪廓和窈窕的身姿都顯出她的性別來。

南陽疑惑地咦了一聲,指着馬鞭問,聲音裏已經明顯有了幾分興味:“看她那身姿單薄、腰肢纖細的模樣,我還以為是陶允之呢,沒想到竟然是一位嬌滴滴的娘子。”

傅瑜道:“能在這群世家郎君的賽馬比試中進前三,盧五娘子看來不是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不過,我從來沒聽說過範陽盧氏竟然有這般馬術一絕的娘子。”

南陽道:“都說範陽盧氏是士林楷模,這‘望出範陽,北洲冠族’,沒想到一向重文迂腐的範陽盧家居然有一個這麽偏武的女兒,這可真是大大的對了我的胃口了,這盧五娘子看來也是個妙人,我倒要好好會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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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庭萱這般出風頭又與家族給他人的刻板印象有極大的區別,自然是會引起南陽長公主這麽位極其熱愛反抗迂腐封建的人的興趣。

兩人下馬,向高臺走去,不過略行了幾步,傅瑜就看清高臺皂蓋之下閉目養息的正是臨江王楊材,一旁另有幾個相熟之人,此時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沒有看見虞非晏的身影,倒讓傅瑜松了一口氣,此時他倒是不知虞非晏再見到他會不會沖上來給自己一拳。

楊材睜開眼,見了傅瑜,咧嘴一笑,他道:“喲,有一段時日沒見阿瑜了,沒想到都要成親了啊。”

傅瑜在來的路上已被南陽調侃過了幾句,此時倒也不臉紅,直接就刺了回去:“我也想不到,四郎君居然也還有來和我們這一幫年輕人打馬球的興致,只希望今天四郎的這把老骨頭能撐着他一會兒,不叫他早早的就被颠下馬了。”

楊材躺在躺椅中,有陽光灑在他的腿上,他整個人仍舊沒動,只是懶洋洋的道:“你這世家子弟中馬術最精的小霸王都能在自家馬場跌下馬,那我這把老骨頭即便跌下馬也沒什麽好羞恥的了。”

傅瑜被他噎了一下,但也不好明說,遂只能扭頭看向馬場,此時賽馬的衆人正加快了速度,似在做最後的沖鋒,為首的白馬紅衣仍舊是鄭四海,他身後的王武韬緊随不舍,落後兩人幾步的是身姿纖細的盧庭萱,她已快被身後的一匹黑馬漸漸追上了。馬場上塵土飛揚,但傅瑜身居高臺,将這“戰場”看的一清二楚。

楊材眯着眼睛道:“看來這盧五娘子怕是贏不了那個賭注了,不過她一個區區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竟然能夠在一幹在馬背上長大的世家子中沖進前幾,也委實不錯。”

南陽在他一側的躺椅上坐着,扭頭問:“你也覺得盧五娘子馬術不凡?”

楊材眯着眼懶洋洋道:“在女子中算不錯的,但和五娘你比起來還是不行,畢竟太稚嫩了——話說你們兩個排行都是五,看來這是個神奇的數字,我決定了,我回府就去試試我五女兒的騎術。”

南陽又問:“四哥,你口中說的賭局是什麽?”

楊材道:“不過是這些小輩們随口定的一些承諾罷了,也就玩玩而已。”

傅瑜沒理會他倆,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馬場上的盧庭萱,想着馬術比試、賭局,總覺得這一幕隐隐有些眼熟,但他腦海裏又實在沒什麽印象。

初夏,烈日當空,馬場上灰塵滾滾,有淩亂的馬蹄聲傳入耳內,讓傅瑜愈發燥熱,他的目光帶着疑惑掠過奪魁的鄭四海和緊随其次的王武韬,緊緊地定在了此時正争奪第三的盧庭萱和楊清身上。

騎着黑馬的少年郎,是乾容王的嫡幼子楊清,也是常跟着楊材和南陽長公主玩鬧的一個宗室子弟,不過他的玩鬧都是些小打小鬧,遠沒有混出霸王名稱的傅瑜來的大。

楊清的騎術一向不錯,方才他讓了盧庭萱幾息,本來也是想看看她最後會提出個什麽樣的要求來的,只是他方才從南陽和傅瑜的面前沖過去的,他便改變想法了,怎麽能在傅瑜這小子面前輸給一個女子呢!他這般想着,便狠狠的抽了一馬鞭,胯.下黑色的馬兒嘶鳴着用力向前一沖,他已是穩穩地和盧庭萱并駕齊驅了。

楊清側頭,他對着盧庭萱笑了一眼,正好看見那張略顯稚嫩的美麗臉蛋兒也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不過一眼,她的目光就如一汪會吸引人犯罪的深泉,讓他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緊接着,他看見這雙美麗眼眸的主人眼中閃過一抹堅毅和決絕,她伸出右臂,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随後抽出固定頭發的金簪,她閉眼,似乎下定決心般,右臂一落。

一聲馬兒的嘶鳴聲響起,楊清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着左側的盧庭萱的馬兒已是一騎絕塵而去,留給他的只有還插在馬屁.股上的那枚金簪和落了她滿背的烏黑長發。

金燦燦的發簪在棗紅色馬兒的屁.股上一顫一顫,宛若在他心頭緊跟着一顫一顫,來不及大喊救人,他右手馬鞭落下,整個人已是向前猛沖。

電光火石間,戰局突變。

就連高臺上一直觀測着戰局隐隐猜出這場比試結果的傅瑜也是一愣,但随即他就反應過來了,他大聲道:“盧五娘子的馬兒發狂了,快救人!”

他話音剛落,一旁久待于此的馬師立馬只身下場,吹響了脖子上的口哨,又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旗子。

南陽看着底下的場景,也是站起身來,她大聲道:“楊清這小子瘋了嗎,好端端的幹什麽往前沖啊,難不成他還想去救人不成?”

傅瑜皺眉道:“我下去看看情況。”

一紅一黑兩匹馬的速度越來越快,此時已是沖過了終點線,卻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連鄭四海和王武韬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兩人騎着馬從背後兩側包抄,看來也是想救下盧庭萱。

此時馬場上蹄聲陣陣,灰塵滾滾久久不散,馬場上的人都揪起了一顆心。

漸漸的,棗紅色馬兒在哨聲安撫中已是漸漸的慢了下來,後面黑馬快速趕上,不知何故,棗紅馬兒仰頭又是一陣嘶鳴,緊接着,剛下了高臺的傅瑜就看見楊清起身猛地一撲,将盧庭萱抱了個滿懷,而後兩人從馬上滾了下來。

兩人墜馬,在一片黃沙漫天的馬場上狠狠地滾了幾下,傅瑜隐隐聽見有楊清的呼痛聲,但他此時已是分不開精力去管這兩人了,因為發狂的棗紅色馬兒已是直直地朝着他奔了過來。

他此時正站在高臺下方一側的入口處,他身後就是馬場外面,那棗紅馬兒吃痛,此時已是嘶鳴着朝出口的方向奔來,傅瑜皺眉,側身閃躲,棗紅馬兒從他身側帶起一股勁風沖出了馬場,只餘一地滾滾塵埃。

他看着不遠處躺在地上抱着無法動彈的兩人皺眉,正要向前走去,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聲,随即,他轉身就向馬場外跑去。

馬場外圍種了一圈白楊,此時正在夏風中發出“嘩啦”的聲響,應和着蟬鳴以及女子的叫聲一齊沖入他的耳內。

“娘子,你還好吧?”一聲青衣襦裙的空青擔憂的問,她彎腰扶起跌落在一旁草地上的人。

帶着淺白紗巾的幕籬已是散落在地,一身鵝黃.色襦裙的斐凝跌倒在地,她側對着傅瑜,姣好的側臉白皙,沒有珍珠的雍容,沒有脂粉的滑膩,而是帶了絲白雪的蒼茫白皚,她身姿窈窕,裹在鵝黃.色衣裙下的細腰似乎不能一握。

不過幾日未見,她似乎又清減了些許,傅瑜這般想着,已是悄悄的隐了自己的聲響。

空青道:“方才那馬突然跑出來的時候,您本來可以躲開的,但您到底在想些什麽,竟然在那個時候發愣?”空青責備着,但語氣口吻裏是滿滿的擔憂,她扶起斐凝,又彎身将她衣裙上的草屑細心拂去。

斐凝低頭,沒有說什麽,空青又問:“娘子是不是還在擔憂親事?沒事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們……”

她話還沒說完,已是被傅瑜身後馬師的哨聲淹沒了,兩人一愣,都側頭看向傅瑜的位置。

傅瑜木着臉,他看着馬師誠惶誠恐的從馬場跑出來,焦急的對着自己行了一禮,而後向着馬廄的方向大步跑去了。

斐凝已是收拾好了自己,她站在那裏靜靜的看了傅瑜一眼,随後扭過了頭。空青彎身撿起地上的幕籬,想要去看斐凝,卻見她遙遙的對着傅瑜行了一禮。

兩人蓮步輕移,直直地向傅瑜走來,傅瑜看着斐凝平靜的臉色和幽幽的目光,不知怎的心下一陣緊張。近了些,傅瑜聞到一股清幽的蓮香撲面而來,他躁動的心微微平淡了些,他正要開口說什麽,卻見斐凝目不斜視的路過了他,直直的走進了馬場。

跟在她身後的空青回頭,瞪了傅瑜一眼。

傅瑜讪讪的收回已經伸出去的手,有些懊惱的錘了一下自己的胸膛,這才跟在他們身後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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