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變故

57 變故

已是近五月的天氣了,出門就被頭頂的日頭曬得人臉直發燙, 好在傅瑜早就換上了一身輕便透風的紫衫, 也不避着日頭, 直直地就沖着芙蕖園而去。

芙蕖園雖說是園,可占地面積頗廣,內除了紫雲樓這樣的高雅之所,也有魚鳥觀、犬臺宮、走馬觀以及平樂觀這樣的玩樂之地, 算得上是永安的勳貴子弟乃至皇家子弟平日裏再好不過的消遣場所。傅瑜與幾位好友相約之所,也是他們平日裏用慣了的一處西北角的角樓。

這角樓坐落于芙蕖園外圍, 與外面人來人往的一條可擺攤的小巷僅一牆之隔, 是以外間的喧嚣樓內也聽得清, 幸而來這裏的人都是喜好熱鬧的幾人,倒也樂得如此。

等到傅瑜到的時候,卻見王犬韬已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品嘗着瓜果了, 他見了傅瑜,忙招手讓他過去, 又獻寶似的端出一盤冰鎮的瓜果,傅瑜也不接,只笑道:“這才不過五月初,你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吃冰了,等到七、八月,可得熱成什麽模樣?”

王犬韬動了動腮幫子, 嘿嘿笑道:“這有何難, 和往日一樣, 我們大可去南陽長公主的水廳避暑玩樂即可!即便去不了公主府,今年你便可立冠,想來傅國公也不會太過拘着你了,我們大可到城西的雲霧避暑山莊去耍。再退一步,若這兩項都沒法,幸好去歲冬末雪大,我府上地窖裏藏了不少冰,定然少不得消暑的冰。”

傅瑜只搖頭笑道:“你說的倒是真讓我心神往之,可惜你恐怕要和別人一起去了,我再過幾日便要到刑部述職,以後就要每日應卯了。”

“傅二,你要去刑部任職?”一個清朗的少年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卻是正從樓梯上跨上來的陶允之。

傅瑜點點頭,随即就見着這位素來玩性較大的少年郎苦了苦臉。陶允之苦笑一下,随即興致勃勃問道:“素來聽聞刑部案子多,想來必定是個好玩的去處!只可惜我卻是進了禮部,天天要去看那陳年卷宗,想我一個正值弱冠之齡的好兒郎,以後卻要日日同禮部的那些老漢們一同專研勞什子禮節了。我晚上睡覺前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心痛,這是一個浪費啊!這得讓永安多少小娘子痛徹心扉呀!”

陶允之這麽口頭花花,倒是讓在場的三人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陶允之為國公幼子,自幼得家中爺娘兄姊疼愛,又兼之長得顏色甚好,甚至堪稱雌雄莫辨,小時經常被家中嫂娘姑姊帶着赴各種閨中女兒的宴,因此要說永安的郎君中誰認識的世家娘子最多,誰最得那些小娘子們的“青眼”,陶七郎允之甚至比之其表兄虞非晏更勝一籌。如今他不過十九之齡就得中四甲,即可入朝堂,哪怕他日後不能繼承爵位,在那些丈母娘眼中也是個香饽饽。

幾人正說笑着,就聽得一陣腳步聲自樓下傳來,三人走到樓梯旁一看,卻正見着一個略顯寬厚的肩膀和一張略黑的國字臉,正是鄭四海無疑,他身後卻還跟了幾個人。第二個人一身藍衫,顯着身軀有些單薄,他擡起頭來,卻是楊清。後頭跟的三個人卻是鄭七郎、鄭九郎和幾人的另一個玩樂好友了。

見楊清來此,不僅陶允之,便連王犬韬也面露驚訝,鄭四海倒是無所謂,只随意說了句是路上遇到的,索性一齊邀約過來玩樂。傅瑜聽罷倒是有些心下了然,雖然盧庭萱一家已經從外租家搬離,但到底還是親戚關系,又兼之馬上要成為親家了,楊清為了抱得美人歸和美人的表哥兼未來姐夫打好關系也是自然的。

幾人相互之間也都相熟,略說了幾句就在此喝了茶吃了點心,全做避暑了一陣,略坐了會兒,陶允之和年紀尚小的鄭九郎就坐不住了,提議讓衆人一同去別處瞧瞧。傅瑜許久未出來散心,此番言論倒正中他下懷,他原本思忖着去賽馬,但看了看外間正烈的日頭,不由得打了退堂鼓。

一個提議道:“聽說犬臺宮新得了幾只不錯的狼狗,兇起來時甚至連馴獸師都差點被咬。”

一個又提議道:“平樂觀也新來了一個相撲手,長得人高馬大,站在那裏像一堵小山似的,有不少人在他身上下注贏了個盆滿缽滿,也有少人在他身上輸的褲衩子都當出來了。”這番言論一出倒讓不少人笑得前俯後仰。

傅瑜兩個月前剛打死了章金寶的幾只寶貝狗,及至今日也沒有得到他的報複,但心底到底還是不願去犬臺觀看狼狗,遂提議讓衆人去平樂觀瞧瞧,衆人也便允了,一行人就向平樂觀而去。

平樂觀地處芙蕖園中心,雖說是觀,卻建的跟校場似的,四周高高的圍牆,裏面卻是空曠的露天場所,場地上堆積着有大大小小的擂臺不下二十座,其中有給世家郎君們練手用的,有給專業相撲手的,也有給雞、狗、螳螂、蛐蛐甚至老虎用的。

一條寬闊的石子路直通一座白色的石拱建築,衆人目不斜視地通過一場場空着的擂臺,直通建築內部。

一進這白色石牆堆砌出來的建築,傅瑜就覺得身上冒出一股涼意,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似乎有一股寒意透着人的小腿向上攀着,華麗的穹頂高高列起,空曠的四周卻并不寂靜,相反,這裏很熱鬧。不遠處的一方擂臺上正有兩個只穿着大褲衩的小山似的相撲手在互相較勁,擂臺下擺了幾方桌椅,坐了一些諸如傅瑜這般的纨绔子弟,桌椅後邊卻站滿了服侍的人,那些婢女手中的托盤上放了些瓜果糕點,還有一壺酒,一群人興致沖沖地點評着,顯得很是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

陶允之嗤笑一聲,道:“我說怎麽外面伺候的人都沒有,原來是有人捷足先登!”

“陶七,你說這話我可就不樂意了,平樂觀誰都可以來,怎麽我們先來就成了捷足先登了?難不成芙蕖園是你家開的不成?”一個身着黑衣勁裝的小個子走過來,有些尖尖的下巴沖着陶七很不禮貌的甩了甩。

傅瑜對這人沒什麽印象,一旁的王犬韬倒是笑道:“這次的确是陶七口誤了,不過你們這樣的人嘛……”

王犬韬圓溜溜的眼珠子在圍攏過來的衆人身上掃了掃,嘿嘿一笑,卻是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圍攏過來的這些人衣着不俗,身邊也是呼朋引伴前撲後擁的,不過傅瑜瞧着他們卻是面生的很,不由扭頭看向王犬韬,正要問他,卻聽得一旁的鄭四海道:“犬韬,陶七,你們和他們有什麽誤會嗎?”

陶允之和王犬韬還沒說什麽,對面的這夥人就搶白道:“過節?哼,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落魄家族的郎君,敢和我們謝恩兄搶東西,這搶輸了還不服氣,硬要與我們比試比試,哼!”

開口說話的這人卻是方才第一個走過來的黑衣小個子,他個子不高,臉色有些蠟黃,臉龐有些瘦削,身上透着一股濃烈的脂粉味,熏得傅瑜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皺眉卻不僅是因為這嗆人的脂粉味,更是因為對方口中的謝恩兄,無他,章金寶的字就是謝恩,取自謝聖恩之意,端的是一派嚣張。

陶允之氣白了臉,哆嗦着指了指對方,道:“你們還真是跟着章金寶那厮學了一副颠倒是非的本事,那日分明是你們強搶民女在先,我和犬韬兄不過阻止了你們,你們就要與我們比試比試,又耍陰招贏了我們,如今卻還來倒打一耙,真是……真是叫人好氣!”

王犬韬又解釋了一番,方叫傅瑜等人弄清了始末。卻原來對面的這些人是跟着父兄上京述職的地方世家的郎君們,他們出身中小世家,不在永安長大,此番入京勾搭上了在朝野世家上頗有權勢的章家,這一個多月來唯章金寶馬首是瞻。

他們一群人本就是地方上的土霸王,如今跟着章金寶這麽個真霸王更是不減纨绔本色,甚至愈演愈烈,以致于竟到了當街強搶美女的地步。他們有一次作惡時便被出門在外的陶允之和王犬韬兩人瞧見,陶允之瞧不順眼上前阻止,兩方人馬遂設了賭局比試,而後又被對方出老千贏了比試。王犬韬氣不過将此事告知京兆尹,京兆尹為了平息幾位世家郎君的怒火,夾在中間不好做人,最後看在章家的權勢上将那位民女“勸”成了青.樓楚館的人,如此一來,便是恩客和女支子之間你情我願的事情,倒讓王犬韬和陶允之不再好出手管理。

陶允之和王犬韬二人本在家族庇護下安順長大,素來沒吃什麽暗虧,如今卻在這群人手中白白吃了一個暗虧,心中氣得不行,這次雙方見面更是被對方倒打一耙,這便是陶允之家教甚好,說不來市井之語了,只得被對面這群人氣得啞口無言,渾身直哆嗦。

傅瑜弄清楚了原委,卻是冷笑一聲道:“不過短短兩月未見,沒想到章金寶又養了一批新狗。”

那日湖邊踏歌,傅瑜一拳打死章金寶的寶貝大狗,此事在坊間傳的沸沸揚揚,故而此話一出,對面的人齊齊變了臉色,其中那位黑衫小個子恭敬地舉了舉手,卻道:“原來是傅小公爺到場,我們幾個有眼不識泰山,倒是怠慢了郎君!如今我們弟兄幾個不才,沒什麽本事,幸而得了謝恩兄青睐,故而在他門下做些事。”

對方停頓了下,剛要說些什麽,傅瑜拱手指着身側的人,譏諷一笑,道:“鄭大哥,楊清,你們兩個可得好好看看他們,最好記得他們的模樣,這樣以後若落單見了他們,可得避着點走,免得與他們争執起來,最後吃苦的反倒是我們自己!這衛國公府和乾容王府也不過就是六柱國之一和一介宗室罷了,可不敢和章金寶章郎君的兄弟們起了争執,免得髒水上身。”

傅瑜這話說得極為不客氣,一旁的鄭四海卻是極為配合地笑出聲,道:“正是了,我衛國公府忝為六柱國,便是見了章郎君的門人走狗,也得繞着走,若是不繞着走,怕也是被狗咬了!”

一旁的楊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笑道:“正是這個理。”

鄭四海話接的好,傅瑜怼了他們,看着對面一群人臉色發白的模樣,心情大好,正要說些什麽,卻聽得身後嗚咽一聲狗叫,而後就聽得章金寶那陰森森的聲音傳了過來:“沒想到今日倒是運氣好,才上午就見着傅二郎君了。傅二郎君避府不出兩月有餘,難道是卻不知是在府中做些什麽,難道就是為了練嘴皮子嗎?”

傅瑜卻是一驚,心中卻是暗想道:不過一段時間沒見,沒想到章金寶這厮口才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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