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金毛

金毛

奔波過後，這一夜似乎睡得特別沉。夢裏浮影綽綽，晨昏不明的空白房間向日出時分塌陷，調和出的畫作色彩詭谲意義不明，如同孩童的胡言亂語。

醒來不知身處何方。

你按着額頭醒神，下地，推開窗。

天邊陰雲将散未散，遠處的加百羅涅堡與一縷破出昏沉的晨光相接，似乎正奮力将白日拉回人間。

不出一會兒，你便被金燦燦的陽光潑了滿臉，心情也變得暖和明亮。

你換了一身衣服，出發，在醫院門口的花店遇見費德裏科。

費德裏科手指在各色的花瓣間游移着，卻不敢觸碰，神情局促的模樣和今年春天被一夥幼犬圍簇起來的迪諾有幾分相似。

“向日葵怎麽樣，卡洛特應該會很喜歡。”

費德裏科的手倏忽收回，看見是你，緊張的肩膀才放松下來。

“緣小姐，謝謝……”他轉頭對着一旁的店員說：“請幫我包一束向日葵。”

接過那一束向日葵，費德裏科和你一起向病房走去：“羅馬裏歐說法琳已經度過危險期，轉移到普通病房了。他剛剛才和我換班，離開之前也幫她們請好護工了。”

“這真是太好了。”你的目光劃過青年褶皺的西服，眼底的淤青，微微笑了笑：“費德裏科你也辛苦了。”

“我沒做什麽。”費德裏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手不自覺抓緊，聽見塑料包裝紙的響動才意識到自己正抱着一叢多麽柔弱的東西。

柔弱、漂亮、不堪一擊。

與自己的生活相去甚遠，意識到這點，費德裏科便開始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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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百羅涅城堡的時候，費德裏科總是走在稍前方為你帶路，很少像這樣與你肩并肩。他上一次這樣打量你，還是你被拉爾米爾奇帶來的那一天，一年下來，你似乎沒有怎麽變化過。而一年以前還與你身高齊平的迪諾，如今已經要微微躬下身才能将下巴擱在你肩膀上。

費德裏科微微一愣，因為每天都能見到迪諾的緣故，那些發生在他身上潛移默化的變化總是難以察覺，可如果以你為參照物，那迪諾這一年來的變化就很明顯了。

話脫口而出：“和緣小姐交往過後，BOSS變化了很多。”

女孩側過頭來，有些意外，但笑容仍然溫和：“難道不是因為Reborn先生一直在迪諾身邊教導他嗎。”

你似乎低估了自己對于迪諾的影響力和重要性。

費德裏科停頓了片刻，回想起更早前的過去：“BOSS以前……不，應該說迪諾在成為BOSS之前，性格很開朗，大家都很喜歡他。但是在不得不成為BOSS之後，越來越多的責任壓在他肩上，連迪諾自己也開始嚴格地對待自己。只有在緣小姐身邊的時候不一樣……”

因為想要帶着你去約會，所以努力研究了你會喜歡什麽樣的打扮，為了給你完美的約會體驗做出許多日程預案。因為想要去見你，所以更需要學會如何調節好繁雜的工作，将合适的事情交給合适的人去做，才能使效益最大化。因為感覺你對陌生的環境感到不安，所以他每次出現在你面前都是笑着的，交往之後會第一時間去緊緊牽住你的手。

不僅成長為了更值得信賴的BOSS，也成為了更值得信賴的男性。

費德裏科想要用不那麽煽情的語句去描述那些變化，可無論怎樣組織語言都不得其意，這對一位從不柔情的鐵漢來說實在具有技術難度。

直到纖細的胳膊攔在他身前。

費德裏科止步，只見轉角過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正在說話。

你在唇前豎起食指，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兩人中間。

“我想到外面去。我不喜歡這裏，我想帶着媽媽重新回到佛羅倫薩。”

“這很好啊，卡洛特，有目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卡洛特別開眼，聲音冷硬：“我之前很讨厭你，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笨還是假的笨。如果你是真的笨，那你現在不可能把一切都做得那麽好。如果你是假的笨，那又為什麽要把繼承加百羅涅的事情拖延到實在無法拖延下去的那一天。”

迪諾怔然，原本積極的神情中短暫劃過一絲受傷，又被他迅速藏起：“對不起。卡洛特，我知道說多少遍都無法彌補，但是——”

卡洛特平靜地打斷了他：“我之前很讨厭你，直到我發現，自己并沒有比你好到哪裏去。”

費德裏科和迪諾同時愣在了原地。

卡洛特轉過臉來，面上帶着幾分別扭：“昨天晚上，謝謝你。”

迪諾愣了兩秒，才慌忙回應道：“不、不，我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情。”

“但你做的都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卡洛特咬了咬唇，她以為自己讀過很多書，明白很多事情，真正遇見事情後才發現一切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小孩子總是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五年前的你做不到，也很正常。而且……”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大家能像現在這樣，平靜安穩的生活，都是托了迪諾和加百羅涅的福。如果換了一個人，肯定做不到迪諾現在這麽好。”

“我就不可能做到。”卡洛特再次避開了迪諾的目光，去看地上的影子。

迪諾似是失語，片刻過後，他聲音裏帶上了哽咽的笑意：“可是你還沒到十二歲，不是嗎，卡洛特。你還有機會比十二歲的我做得更好。”

“我之前也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是現在的我，一定能做得比當時的我更好。可是我們都沒法回到過去，卡洛特。”迪諾緩緩蹲下身，像個大哥哥那樣，溫柔地對卡洛特說：“所以我現在明白，珍惜的事物一定要緊緊抓住，只有把握住當下才會擁有未來。”

卡洛特抽了抽鼻子，忽然惡狠狠地看向迪諾：“所以你才決定要向緣求婚嗎。”

迪諾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整張臉立刻紅成一片。

而拐角處的費德裏科也忽然凝住呼吸，他緊張地将目光投向你，卻沒在你臉上見到任何意外的情緒，似乎，你早就知道這樁驚天大秘密了。

察覺到費德裏科的視線，你微微一笑，同樣在唇前豎起食指，這一次隐含的意義卻是“請保密”。

随即退後幾步距離，再加重腳部靠近，讓小皮鞋踩在地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費德裏科這才忽然意識到，原來你先前竟然一直沒有發出腳步聲。

而聽見腳步聲靠近的兩人剛忙各自收拾表情抹了抹眼眶。卡洛特轉頭看見你，方才真情流露的羞恥感一股腦湧上心頭，徑直擡起手臂抱了過來：“緣——！”

自诩為大人的卡洛特從來沒有這樣向你撒過嬌過，你有些驚訝，任由她在自己懷裏蹭了蹭，看見迪諾也露出了渴望的表情。

他可憐兮兮地對你擡了擡手。

并且在卡洛特帶走費德裏科後順利地抱到了女朋友。

迪諾把你攬進懷裏，鼻尖落在你發頂上嗅了嗅，聞見與自己身上同樣的沐浴露，渾身都放松了下來。

雖然是同款香型，但從你肌膚裏散發出來的味道更加清甜，越聞越上瘾。

于是嗅嗅，又嗅嗅，再嗅嗅。

你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現在有人路過，一定會覺得迪諾是變态。”

“變态就變态吧。”迪諾嘀咕了一句，話說得很硬氣，一旦真有人路過他肯定第一個臉紅，然後把你緊緊藏進懷裏。不過：“那緣會覺得我是變态嗎。”

“覺得……”

你故意停頓，看他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等待下文的模樣，伸出雙手揉搓他的臉頰：“覺得迪諾是大金毛。”

“為什麽是大金毛！”

“因為大金毛就是喜歡一邊掃着尾巴，一邊嗅來嗅去嘛。”

迪諾想起他春假回來的時候，特地挑了一片很漂亮的花海帶你去約會，結果花海主人養的一大窩金毛幼崽傾巢而出，嗷嗷叫着把迪諾團團圍住。

若幹次被狗追出平地摔的當事人手忙腳亂：“怎、怎麽會這樣！”

接到迪諾無助目光的你笑着蹲下身來，對着它們伸出手，金毛幼崽們就紛紛一邊掃着尾巴一邊把鼻子拱在你掌心裏嗅來嗅去了。

幾只扒在你腿上，幾只扒着你的胳膊探起毛茸茸的腦袋。

你将率先爬上自己膝蓋的那只抱了起來，放在懷裏撓着下巴，眼睛笑彎成月牙：“說不定是把迪諾當成同類了，在奇怪怎麽這一只沒見過呢。”

聽見你這麽說，迪諾果斷突破金毛大軍，一把将你打橫從金毛堆裏抱了起來。

顧不上一夥小狗又嗷嗷叫着圍住自己，迪諾側過臉頰，也在你脖頸處蹭着，聲音只有兩個人能聽見：“那緣有我就夠了，不許摸它們。”

……糟糕，原來是自己親自認領了金毛的身份。

迪諾把腦袋拱進你手心，視線落在你透出淡淡血色的唇上，喉結滾動，同樣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好吧，誰讓我就是忍不住要對着緣掃尾巴，對着緣嗅來嗅去呢。”

你眨了眨眼睛：“只對着我的話就沒問題。”

“當然是只有你了。難道你還想有別的狗嗎！”

大金毛當場應激，化身惡霸，狠狠對着你的唇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