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全然接受
全然接受
伊爾西隐藏得很好,幾乎是瞬間就移開的視線。
好在會議即将結束,已經不需要他再發言。
鬓邊的金色的碎發不知何時垂落在臉側,他慌忙地低下頭,掩住那雙怔然的眼睛。
伊爾西覺得自己應該笑着慶幸終于找到了莫名被偏愛的緣由。
但胸腔中翻湧成浪的苦澀卻像個明晃晃的烙印,訴說着自己心裏那點不敢正視的貪心。
他貪戀從天而降的溫暖,他喜歡毫無緣由的回護,他沉迷點點滴滴中透露出的尊重。那顆甘甜的糖果原來真的沒有包裹毒藥,只不過...
本不屬于自己。
伊爾西恍然發現:自己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
從始至終,雄蟲只給過他一個承諾。
伊爾西藏在桌面下的手收得越來越緊,利用指尖嵌進掌心的疼痛将密密麻麻的苦澀盡數掩埋在心底。
再次擡頭,他又恢複成了清冷淩厲的星河總裁。
只是他的餘光還是忍不住向站在門外的白榆看去。
此時的雄蟲正抱着胳膊倚靠在走廊的另一側,他身形颀長,穿着棕色的長款風衣正面無表情地低頭查看光腦上的信息。
仿佛是察覺到玻璃另一側的視線,白榆猛然擡起頭,他看見伊爾西的瞬間便十分自然地彎起了眉眼,用嘴型無聲地說道:
“我就在這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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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眼睛漆黑明亮,伊爾西攥着的手頹然松開。
他突然發現自己是卑劣的,他不敢詢問雄蟲,不敢知曉答案,卻無法拒絕雄蟲的溫柔。他像個自導自演的小醜,帶着面具站在舞臺的中央執拗地不肯放手。
就這樣吧。
無論是利益還是感情,他們已經被牢牢捆綁在一起,如果有一天雄蟲要将這道繩索親手斬斷..
那他...
也全然接受。
*
這場會議從開始到結束也僅有3個小時,但它宣告着會議室中的一些蟲将徹底離開星河集團的權利中心。
“會議結束。”
伊爾西站起身打算直接離開的時候,一個癱在椅子上,面如紙灰的雌蟲咬牙切齒地說道:
“伊爾西,你可已經匹配了,蒙格利那個家夥是什麽雄蟲,我清楚,而你應該更清楚。”
當初伊爾西被強行匹配的時候,與他有利益往來的蟲都詳細調查了蒙格利的性格等情況。
得到的結果趨于一致:暴虐。
所以會議室裏面大多數蟲都不認為還能看見活着的伊爾西。
但有些蟲能坐得住,有些蟲坐不住,就比如這個宛如喪家之犬的老雌蟲。
伊爾西笑了一下,沒有反駁只是徑直走到會議室門口,他向來覺得和愚蠢的失敗者說話是一種對時間的浪費。
但是,對于剛剛猜測自己可能只是一個“替身”的伊爾西,他需要一個情緒的宣洩口。
握上門把的手一松,回頭居高臨下,仿佛再看一灘無關痛癢的垃圾:
“費德拉,我今天出現在這裏,你應該很失望吧。”
“并且從今天開始,你連失望的機會也沒有了。”
總裁的嘲諷徹底擊垮了費德拉那顆搖搖欲墜的自尊心,他青筋暴起幾乎是喊着說:“伊爾西,你可還有的精神海紊亂症,我道看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
“拭目以待。”伊爾西不再分給他任何眼神,拉開玻璃門,只留下一道離去的背影。
“結束了?”白榆直接迎了上前,自然而然地與伊爾西并排而立。
“那個是雄蟲?”會議室跟随着總裁的背影自然發現了白榆,本來安靜如雞的會議室立刻發出激烈的讨論:“這這這,應該不是蒙格利吧。”
“肯定不是啊。”
“這個是不是他家的那個雄子,長得可真好。就是不知道等級怎麽樣。”一個年輕的雌蟲脖子伸得老長,目不轉睛盯着雄蟲。
“怎麽招,等級合适你還打算過去給他當雌侍?”
蟲族對于婚姻與性向來開放得可怕,年輕的雌蟲聳聳肩理所當然道:“那有什麽不行的,我條件也不差,光是雄蟲閣下的這張臉,我就高喊可以。”
“哎哎,你們說星網上說的那個是不是真的。”一個稍微平頭雌蟲朝身邊的同時擠眉弄眼,“就是那個,那個小甜文,你看沒看。”
“當然看了。”同事一臉激動地分享着:“那個樓主好像打算新開一個帖子,打算重新開始好好寫!”
他的聲音其實不是很大,但奈何會議室的門并沒有關嚴,并且白榆和伊爾西的耳力還十分優秀。
于是“我們即将擁有更豐滿的同人文”的消息讓兩蟲不禁同時一僵。他們十分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從對方的眼睛裏都讀出了清晰的尴尬。
“那個,咱們去吃飯吧。”白榆假咳了兩聲,十分自然地拉過伊爾西的手腕,逃離“當面開大”的現場,一邊走一邊岔開話題:“總裁,下午我要去研究所。
“等我整理完東西,你要不要實地考察一下?”白榆難得沒有看伊爾西,話語間帶着些許忐忑。
他有自己得私心,他不想和伊爾西只是盟友關系,他想邀請伊爾西進入他的生活。
手腕炙熱的溫度分毫不減,伊爾西的眼睛閃過一絲複雜。
果然,沉淪這種偏愛就像走鋼絲,一旦選擇前進,就不會再有退路。
“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最終,他們還是沒有在集團的餐廳吃午飯,畢竟又不是木頭,體面得兩個蟲并不想在密密麻麻各種探究的目光和議論聲中進食。
最主要的是:他們還有點害怕再碰到“當面開大”的蟲子。于是十分默契地選擇了私密性很好的餐廳。
午飯過後,伊爾西回到了集團繼續處理公務,而白榆踩下油門飛向闊別已久的帝國第一研究院。
白榆提前聯系了曼尼斯,沒有驚動任何蟲,只是悄悄地從後門溜了進去。
這趟的目的也很簡單,他需要拿到一個寄存在這裏很久很久的東西。
“給你。”曼尼斯從保險櫃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小瓶透明的液體,用防爆玻璃裝着,看起來平平無奇。
老教授的眼神有些複雜:“白榆,你真的要...”話只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那雙渾濁的眼睛透露出釋然:“算了,我還是不問了,你去做你想做的。”
白榆的手垂在兩側,緊緊攥着這瓶透明的液體,看着年邁的老師聲音有些啞:“謝謝您。”
曼尼斯搖着頭笑了笑,那雙寫滿經歷與滄桑的眼睛露出欣慰與慈愛,他上前一步給白榆一個擁抱:“孩子,歡迎回來。”
“這次,誰都不能讓你離開了。”
*
日星鬥轉。
白天見到老師讓白榆又想起來很多他想忘記的事兒。
閃爍的警報聲不絕于耳,狠毒的批判再次萦繞,就連彌漫在鼻間的血腥味也從未消散。
宛若珍貴貨品般的對待讓他感覺自己更像籠子裏的金絲雀。一股來自基因深處的作嘔感讓他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夜晚很靜,白榆毫無睡意,他踏着傾瀉而下的月光行走在連接卧室的廊亭,客廳的落地窗從頂部貫穿而下,二樓的扶欄是由特種水晶雕刻而成,他倚靠在上面,靜靜地看着蟲族的星空。
或許是億萬年的進化,蟲族的夜空比地球的要瑰麗許多,星星拖着銀色的彗尾穿梭在斑斓的星雲,太陽風暴帶來的極光自高空而下連至遙遠的山脈。
在壯麗的自然景象面前,個體總是顯得渺小無力。
白榆的手忍不住握緊扶欄,生活了20多年,他還是會下意識地想到:這裏不是地球了,他的家鄉徹底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
他對這裏始終沒有歸屬感,沒有認同感,他感覺自己是這荒誕離奇世界中的npc,命運操縱着他的人生軌跡。
個體的意義消失殆盡,雄蟲成為一個珍貴的符號。
他失去的,他得到的,他被認同的,他被尊敬的,只是因為他的性別而已。
黑色的眼睛透露出麻木,像山林間不朽的黑石,又被今夜的月光淋上一層白霜顯得寂寥又孤獨。
這裏不會有人明白一個有着獨立思想的人被趨于同質化的悲哀。他突兀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個個人對他笑,一個個人對他哭,一個個人同他告別,一個個人向他哀嚎。
刺耳的聲音從數年前傳至耳畔,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負面情緒如濃重的黑墨包裹住異世的靈魂。
今夜無眠的不僅白榆一個蟲,伊爾西蜷縮在床上,呈現一種貓貓保護自己的姿勢。
一閉眼,玻璃門後的那個眼神在腦海中不停浮現。
他索性打開窗簾,清輝晃晃地映進蔚藍色的眼睛,掀起小面積的漣漪,他倏然想起被送到蒙格利住宅那晚烏雲密布的夜空。
與今夜截然相反。
明明只隔了幾天,一切仿佛轉變成了一個柔軟的夢。
溫暖的懷抱代替了痛苦的鞭苔,明目張膽的偏愛代替了無處躲藏的屈辱。
腐爛的骨肉被一刀刀剃下,緩緩愈合的傷口帶着無法忽視的癢意。
他恍然覺得,自己應該學會滿足。他翻了個身,弓起的背部緩慢拉直。
突然,稀稀疏疏的腳步聲自廊廳穿來,他的呼吸一凝,鬼使神差地跟着下了床。
伊爾西是S級雌蟲,上學時偵查課的成績也很好,他隔着門,仔細地聽着腳步聲漸行漸遠,又定在一處,最後是一聲嘆息。
他眉頭微皺,抿着嘴,神情有些複雜。
總感覺這只雄蟲嘆氣的次數太多了。和帝國的其他雄蟲一點都不一樣。
在大腦還在思考是否應該開門出去瞧瞧時,握住門把的手已然先動。
高挑清瘦的背影孤零零地立在扶攔中央。
“閣下。”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明顯。
白榆猛然回頭,他看見月光盡頭的伊爾西披散着金色的長發,赤着腳一步步向他走來。兩側的陰影向後褪去,月光将伊爾西的面容描繪得逐漸清晰。
“您是不開心麽?”
白榆聽見伊爾西這樣問他。
其實只是一句最簡單的關心,但他已經很久沒聽人說起了。
人在夜晚總是格外容應傷感,尤其被別人關心的時候。白榆感覺眼眶有些酸,他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問:“可以陪我看星星麽?”
“好。”
伊爾西沒有用敬稱,也沒有問為什麽,就像當初白榆沒有問他一樣。
如墨的幕布下,兩個孤獨的靈魂穿過時光的荊棘相互依偎着。
伊爾西想,就算作為長者,作為盟友,甚至白月光的替身,可以這樣一直陪着他,待到精神海徹底崩潰,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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