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48.我奉陪到底
我奉陪到底
角樓屹立于56邊緣星的最中央,通體為灰黑色的合金材料直插雲天,是整座星球最佳的瞭望位置。
狂風卷着細碎的沙粒,吹得白榆不得不眯着眼睛,但他仍可以清晰地看見整個56邊緣星現在的樣子——
坍塌破碎的房屋,森森扭曲的骨頭,腐爛無形的肉泥,和潑灑在每個角落的血液。
雖然大部分星獸都在圍剿伊爾西和白榆,但依舊有零星的星獸四處尋覓着食物,殘肢斷節嵌在恐怖的獠牙上。
“閉眼,別看了。”一雙微涼的手從身後附在白榆的眼睛上,溫熱的血液也沾粘在伊爾西的手掌間。
白榆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但他依舊能聽見無數的咆哮與骨肉分離的哀嚎。
本來略有停滞趨勢的精神力保護罩在頃刻間繼續推進,最後形成一個半徑足有角樓高度的半圓球。
被包裹在保護罩中的居民們,驚訝地擡頭,他們看見了角樓上的身影,也看見了沖撞之間化作粉末的星獸。
“是閣下!”
“是精神力!”
“是白榆閣下!”
“白榆閣下又救了我們!”
“白榆閣下好強!”
居民們漸漸聚集在一起,他們仰着頭,看着站在滿天星辰下的雄蟲。
他們看不清白榆的臉,也看不見幾乎被鮮血淹沒的身軀,他們只能看見那個單薄的身影仿佛降臨的神祇,為他們又一次擋下劫難。
但伊爾西看得很清楚:猩紅的血液從眼角,從鼻腔,從耳朵裏流出,甚至從每一寸皮膚之下滲出。
伊爾西從開不知道原來雄蟲也可以流這麽多血。
“白榆,停下來,停下來好不好。”伊爾西顫抖着,一遍遍擦着白榆流下的鮮血。
他有一瞬間竟有了瘋狂了念頭:其他蟲的死活和他們有什麽關系,只要白榆沒有事情就可以。
他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但白榆……
念頭乍起的時刻,伊爾西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拉住。
白榆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中擠出的:
“伊爾西,你抱抱我,我好疼。”
這是伊爾西第一次聽見白榆如此虛弱的聲音,他記憶中的白榆或傷心,或憤怒,或平靜都是充滿鮮活的生命了的,而不是像現在——宛若一張被碾碎的白紙。
他慌張地将少年抱在懷裏,甚至害怕過于用力會弄疼白榆。
白榆支撐着保護罩,感覺身體每一處關節都劇痛無比,體內即将爆發的熱潮與冰冷的肌膚不斷對撞,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堅持不了太久了。
“伊爾西,我堅持不住了,保護罩會縮小,把他們帶到角樓腳下。”白榆臉色蒼白,他還沒有抱夠伊爾西,但依舊做出了最理智的決定。
“不要了,不要了白榆。”伊爾西後悔了,他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
白榆比他的信仰,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只有你能做到。”
“伊爾西,我只相信你。”
白榆拉開伊爾西的手,對上那雙蔚藍色的溢滿悲傷的眼睛,勾起一個很輕的笑容: “伊爾西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伊爾西看着那雙糊滿血跡卻依舊很亮很幹淨的眼睛。
他懂了白榆的堅持,一只手搭在白榆的後腦勺,額頭抵着白榆的額頭說道: “等我。”
“好。”白榆看着那雙流光溢彩的骨翅落在喧鬧無序的蟲群中,他看見那胡亂沖撞的蟲群漸漸有了秩序。
“不愧是我的雌君。我的雌君曾經可是軍雌。”白榆苦中作樂地想着:覺得如果不是現在的情況,他肯定還能誇幾百字的小作文。
見到撤退至角樓底部的幸存者,白榆将保護罩緩緩縮小,控制在一個他還可以承受的範圍。
只要堅持着,等到援軍過來,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他可以和伊爾西回到家裏,那裏有柔軟的沙發,寬大的實木床。陽光好的時候,實木地板映出的光暈更是溫暖異常。
堅持住啊!
白榆這樣一遍遍告訴自己,那安逸普通的生活是支撐他的動力。
就在所有蟲,包括白榆都以為只要等到軍隊接管時,變故突然發生——
醜陋猙獰的星獸突然齊齊停滞不動,然後在所有蟲的注視下——瘋狂變大,而後長出更加堅硬的軀殼和更加鋒利的爪子。
它們好像在一瞬間收到了某種命令,遍布在各處的星獸對保護罩展開了瘋狂的攻擊,就算變成一灘灘肉泥,也要将保護罩鑿出一個窟窿。
精神力逐漸幹涸,白榆感覺自己的視線漸漸模糊,保護罩不受控制地再次縮小,有些地方竟也被撕開些口子。
伊爾西擡頭搖搖欲墜的雄蟲,一咬牙,繼續指揮着青壯年雌蟲抵擋從裂口中鑽進來的星獸。
菲洛的骨翅紮進星獸的眼睛裏,他的身體懸挂在星獸獠牙的正前方,千鈞一發之際被從側面殺出來的伊爾西救下。
頸側噴湧出的血液濺了菲洛一臉,年輕的雌蟲感覺自己骨翅都有些軟, “老大,我們是不是會死啊。”
“不會。”伊爾西一個漂亮的側旋,擋住了最大口子處的星獸。
“我們都不會死!”伊爾西高聲喊道。
“對,我們一定能活下去!”
“對,殺死這些怪物!”
“有白老大和伊老大,我們一定能活下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絕境下,他們傳遞着勇氣與希望,豎起一道名為信念的堡壘。
*
在所有蟲都不知道的角落中, 56邊緣星的信號漸漸恢複,一個雄蟲藏在工廠的地下室接到了一個電話:
“死了麽”
“對不起達羅希閣下,但是我覺得他們馬上應該堅持不住了。”
“廢物,軍隊随時都會到達,如果那個時候你還沒有解決他們……”達羅希聲音陰恻恻,宛若雨林中斑斓的毒蛇。
雄蟲被吓得冒了一身冷汗,他清楚地知道作為一顆棄子的下場,于是他雙手握着星腦連聲保證道:
“閣下,閣下,您放心。”好像怕是達羅希不相信般,還急切地補充着: “那個白榆的精神力已經在崩潰邊緣,軍隊到來前,星獸一定會把他們吞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達羅希冷笑了一聲,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變挂了光腦。
主星上,他的指節扣着桌面,眼睛眯成一條縫隙自言自語道: “白榆啊,你明明也是雄蟲,為什麽偏偏要和我作對呢”
雄蟲被挂了星腦,心中的恐懼達到了頂點。
他都不敢告訴達羅希白榆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撐起直徑數百米的精神力保護罩。
他吞咽了一口唾液,又拿高倍望遠鏡觀察了此事的戰況,那顆懸着心稍微放下了一點:
那個叫做白榆的雄蟲渾身是血,單膝撐着地面,明顯已經力竭。
數百米的防護罩也縮成了不到百米,并且破破爛爛,被星獸撕開了很多個口子。
那麽多幸存者中也沒有幾個有對抗星獸經驗的,更何況是變異般星獸。
一定能死,只要他們死了,自己就安全了。
這個時候,還是要再施加點壓力,來保證萬無一失。
于是,消失已久的廣播在此時響起: “愚蠢的蟲子們,這就是不聽命令的下場。”
“而代價就是死亡。”
“還有白榆,你還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真的覺得你能救得了自己和他們”
“讓我猜猜你這個破罩子還能堅持幾分鐘。”
“明明在主星上乖乖地呆着,做一只和大家一樣的雄蟲不好麽”
“你既然想做這個英雄,那就付出相應的代價吧。”
“你看你這個破罩子又縮小了。”
一道道極具諷刺的聲音一下下鑿進白榆的耳朵裏,他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透過漫天星獸仿佛看見了迷霧中那雙攪弄風雲的手。
無視生命,冷漠自私,殘忍狂妄。
當憤怒到達頂點,就會歸于出奇的平靜,白榆感受着體內被壓制的沸騰的熱意,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憑什麽。
憑什麽,認真生活的蟲子只配成為你們的實驗品。
憑什麽,高低貴賤要被你們這種玩意評判。
憑什麽,我的生命,我的意志要被這種蟲子操控。
我不服!
出離的憤怒蓋過了尖銳的疼痛。他閉上眼,感受那股壓制的熱意中蘊含的蓬勃生機,他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覺醒會有什麽後果。
但,有什麽關系呢
彎曲的膝蓋漸漸恢複筆直,破碎的保護罩在瞬間修護完好。
白榆在所有蟲的視線中緩緩起身。
站在黑夜深處,甚至與漫天星辰比肩。
他輕輕勾起嘴角,在睜眼的剎那,終于說出了那句壓在心底最深處的話:
“這個操蛋的社會,老子奉陪到底!”
瞬間,壓抑的熱意轉化成更加磅礴浩瀚的精神力,并源源不斷地從身體內噴湧而出。
白榆眸色深沉,甚至實體化成8條粗壯的精神力觸手,抵住防護罩的各個頂角。
防護罩在瞬間擴大為無數倍,向着更遠的邊際蔓延。
所過之處,星獸連哀嚎的時間都沒有,便化為世間的塵埃,就像那個頑固了上千年的畸形制度在無形中裂開了口子。
白榆立于高塔之上,滿身鮮血,對着那無數次阻礙着他的所有東西說道:
“我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從來不是你們可以決定的!”
一顆碩大的裏曼流星劃過,帶着閃耀的彗尾,拉開了天際暗沉沉的夜色。
黑夜竟在一瞬間破曉,這座殘敗的星球再也沒了星獸的影子。
“轟——”
“轟——”
一群整齊的軍艦噴着藍紫色的火焰,順着天光極馳而來。
光灑在白榆的臉上,瞬間覺醒後爆發完全的精神力讓他的四肢被抽空了力量。
幸好,他勝利了,所有蟲已經安全了。
白榆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不受控制地晃動了兩下,然後在所有蟲的驚呼中自高塔墜落。
風聲在耳邊急促地走着,失重感與暴亂的精神力讓他嘔出一口鮮血,但是他看着散去雲的天,露出了一個惬意的笑。
他是不怕的。
因為……
他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看,總有蟲會接住他的。
“白榆!”這是意識消散前他聽見的最後的聲音。
————————
(叉腰!
嘿嘿,終于寫到這裏了!接下來将一路爽到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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