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雜音

（十三）雜音

這位小姐似乎在逆境之中……如魚得水？他倒是被激發出一些好奇心了。到底是什麽樣的生存環境才會養出這麽一個對在別人眼裏天塌了似的麻煩裏，還能視若無睹、平常以待，不僅樂天地進食如同某古國傳說中的饕餮，甚至還以讓人嘆為觀止的速度适應了當前的境遇、飛快地尋求到了逆境和現實的平衡點。

幾乎叫他刮目相看，幾乎。他控制不住地蹙了蹙眉頭，伸出看似纖細、實則有力的胳臂，把玩得忘乎所以、爬上樹摘風筝、結果搖搖欲墜、最後果然踩空的小姐穩穩當當地接住，不讓大地一親芳澤。

為你兜底——都快成為他的條件反射了，真是見鬼！他都快忘記和現在的你“重逢”前，他本身是什麽樣的生活節奏了——但是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可不是什麽會同情心泛濫的好好先生，也并非是成天無所事事地會圍着女人打轉的花花公子。

其實他自己也覺得古怪。從小到大，在家族恨不得拔苗助長的高壓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莫名其妙對這位內芯已然換了一副面貌的小姐（姑且判斷她是年歲不會太長的平民小姐）生不出什麽警惕心來。

一方面，約莫是你表現得除了“好好活着”，其他什麽也不在乎的态度實在讓他逮不到違和處，也實在找不出你的态度和他、乃至和他的家族之間的沖突點；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因為你時常冒出些明顯有悖于常理之中、富家小姐的端莊做派的行為舉止，害得他懷疑你的圖謀不足三秒就必破除念頭。

該死的，說到這個……這些幾乎沒有美化過就大大咧咧展示出來的“稀缺”性格，該不會是你故意僞裝的吧？如果是的話，那你的洞察力和粉飾水平也太駭人了——不，他不相信你會有這樣的城府。

“謝謝你，你真貼心，要是你不在我身邊可怎麽破！我一定會G的！”你知道他在下面早早地做好了接住你的心理準備，所以在真的被接住的時候，并沒有太意外，而是拿着幾乎完好無損的風筝，滿臉撿到金山、而不是拾到僅僅一個風筝罷了的笑意，誠懇道謝順便誇誇他。

他面無表情地蠕動嘴唇，但沒有發出聲音，又閉上了嘴，并瞬間丢開了手，還以迅捷的速度拉開你們之間的距離，緊接着他微微抿嘴，眼睫撲閃，并拒絕把目光繼續放在你的臉上。

你笑意不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在短短15秒內的一系列動作，已經蛐學十級的你秒懂他的意思：不用謝，閉嘴，麻煩精，離我遠一點，不要有下次了，今天就這樣了，快回家，我要作曲/練琴了！

“好啦好啦，今天我也玩累了，我們回家吧~”你在作曲家先生利落轉身離開的那一刻，盯着他甩動的銀白色發尾，忽然傾訴欲大爆發，快走幾步試圖追上他，自顧自地絮叨道，“哇，說起來我已經好久沒這麽過瘾啦。之前和你講過我的病情吧？我以前的情況并不允許我做戶外運動，那會有很大風險，而且沒人願意承擔那個責任。一天天的，只能側着脖子看着外面窗戶高度的有限景色。白天還好，至少太陽的光線有變化，還算有點趣味；可夜裏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但是我身體狀态不佳的時候，整夜整夜地不敢閉上眼睛，因為害怕哪天忽然就睜不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引導你回家的先生和你之間的間隔變短了一些，于是你伸手就拉到他繁複花邊的精致袖口——已經被剛才墜下來的你扯開線了，救！這都是這個月第幾件了！罪過罪過……你裝作沒發現地把線頭揪住，有一個把這件衣服整個毀屍滅跡的惡念陡升，可是身邊人仿佛察覺到什麽，速度又降了一些。

于是你若無其事地繼續你的吐槽：“直到有一天，有個近視小孩——噢，近視就是視力不佳的意思——在護工陪同下，在我的樓下放風筝，想要鍛煉視力。從那天起，我窗戶上的‘靜态待機畫面’就變成‘GIF圖’啦——待機就是，呃……GIF就是……呃，算了！總之，我就想，憑什麽別的寶寶都可以放風筝，本寶寶也要！別這麽看我，只是一個可愛的自稱罷了……好吧，不喜歡嗎？本小姐——這總對了吧？本小姐我也想放風筝！”

你仿佛回到那一瞬間的自己身上，舉起你拿着風筝的手，義憤填膺地舉了起來——并被作曲家先生空閑的左手将差點慘遭荼毒的風筝搶救下來。

你悻悻地用右手摸了摸鼻尖，也沒太在意：“嗯，雖然我那會兒總是這麽想着，但是心裏其實老清楚了……我曉得我根本沒有機會這麽做的，無論是快樂地出去點一大堆沒見過的餐大快朵頤，還是簡簡單單地有人陪着我放會兒風筝，再或者……哪怕是半個小時也好啊，我想出去瞎走走，不需要看手表，不用帶上藥和溫水的那種！我知道的……因為從來沒有被治愈的病人，只有……”

“會好的。”也許是嫌棄你太過聒噪，打擾了他腦子裏差一點就能作好的新曲，害它的降世變成了差億點，所以獨角獸先生當機立斷地打斷了你嘴裏發出的雜音，“這位小姐，您現在不是在我旁邊嗎？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所以不要那麽可憐地像條沒人疼的流浪狗一樣，在陰溝裏觊觎那些家犬的幸福了啊，他都快要聽不下去了！

噢，好吧~_~。你做了個拉上嘴巴拉鏈的動作，扯住線頭的手指不自主地松了松，卻被某人誤以為你要放手似的，探出被鋼琴琴鍵磨砺過的手有力地抓握住。

你心髒怦然，差點以為自己在異世界也要犯病了，才恍然意識到那不過是鋼琴手在撥弄琴弦罷了。

幹，幹什麽！

吓，吓你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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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不是在住在他家的第一天起就忽然深谙了他行為的實際內涵的。

“哦，原來他是這種人設啊！”最初發現這一點的你大約是這樣的感觀——挺意外，仿佛得到了一個“驚喜盒子”，不過“盒子”裏面是盲開的驚喜人設——傲嬌好啊，傲嬌妙啊，傲嬌萌得你呱呱叫啊！

于是，後面相知相識，相熟相信，相依相偎……不也就順理成章了嗎？

于是，你成為了作曲家本應和諧的曲譜上一個意外但富有詩意的雜音，成為被作曲家握在手心裏的音符。

或者，其實是這個雜音打破了死水一般的樂譜，意外成就了足以流芳的曲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