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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太後含着怒意來到太極殿, 當值的宮人卻告知她,聖人此刻并不在太極殿。
太後深谙,賀蘭桀若是不在太極殿,能去的, 便不過那麽一處罷了, 她鎖眉道:“哀家便去椒房殿找他。”
于是便又一路急行, 來到椒房殿外, 果然見到殿門緊閉,太後命令身旁剽悍的婆子将大門撞開,誰知那門後落了闩, 憑着幾個人力根本無法撼動,于是太後便不再做徒勞無功之事, 而是直接命令道:“皇帝, 哀家知道你在裏邊,開門!”
裏頭似沒有動靜, 等了少頃, 太後的耐心耗盡,親自上前拍門:“若再不開,哀家便一頭撞死在這椒房殿外!”
又過了片刻,椒房殿終于緩慢地打開了,賀蘭桀一襲單薄的裳服,臉色略顯蒼白, 唇瓣失去血色和水分,幹得掀起了一層碎薄的皮。
太後的神情凝滞,方才一路即興而來, 是怒不能遏,到此時看見賀蘭桀, 那股怒意減輕了,變成了悲不能抑。然而再悲憤,她也還不會忘記自己是誰。和她相比,皇帝太令人失望。
賀蘭桀側身讓開:“母後。”
太後入內,身後的福嬷嬷等人也要跟入,但大門砰地關上了,福嬷嬷碰了一鼻子灰,揉着發疼的鼻梁骨,暗搓搓擱心裏罵。罵的卻不是聖人,而是“死了也禍害人”的崔莺眠。
椒房殿門窗禁閉,四面昏暗,賀蘭桀将香點燃,給皇後上了三炷。
太後有所動,也取了香,在蠟燭上引燃,在皇後的牌位前,插入香爐當中,屋子裏都是燃香和酒味,太後皺了皺眉頭,嘆道:“皇後也薨了三年了,別太固執。”
賀蘭桀的背影一動不動,半晌,笑着道:“母後,只有你我二人,有話直言。”
太後便不再拐彎抹角,直言不諱:“穆鄉侯與賀鳳清來了玉京?”
賀蘭桀淡然:“母後的耳目,比朕預料之中的,還要廣,這麽快,便就查到了他。”
其實事前太後還沒有完全肯定,在她親自下懿旨去揪賀克用之前,她想聽到皇帝親口的回答。事實結果令她失望至極。
“為何?”
賀蘭桀抿住唇,不答話。
太後勃然大怒:“果真選秀不過是遮掩的一面旗,暗度陳倉才是你真實目的,崔氏之後,你從沒打算留後嗣了?”
太後從未見過這樣的帝王。自來能登上高位者,哪個不是天性薄涼,紅顏,不過是他們帝位之上錦上添花的點綴,就連武帝當年如此偏愛王氏那賤人,不也沒有将太子位拱手送給趙王。自己也絕算不上什麽情深之人,早在入宮後,那點人性便被她徹底抛下,怎麽偏偏這樣的自己,與這樣的帝王,生出來一個這樣的賀蘭桀。
這難道就是,上蒼對于她薄情寡義的懲處?
太後眼中滿是溫熱,“你要過繼賀鳳清?”
賀蘭桀仍然不答話。
太後突然大聲道:“難道哀家作為你的生身之母,現在連你對自己的處置都聽不得了?”
淚水湧了出來,模糊了面容,太後哽咽抽泣起來,肩膀顫抖不止。
“你說要立崔氏為皇後,哀家已經不反對了,你說今後不再立後,哀家也不反對了,存恤,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可還有什麽,是瞞着哀家,不讓哀家知道的?接賀克用和賀鳳清入玉京,就算是為了掩人耳目,又何須四海選秀這麽大的手筆,你到底如何在打算?哀家不是要過問朝政,但哀家除了是太後,還是你的母親,難道哀家已經不能問了?”
賀蘭桀凝立在畫像前,許久後,等到太後的泣聲稍止,他呼出一口濁氣,轉過身,微笑對太後握住了肩,“母後何出此言。”
太後淚光滾動,睖睜道:“那你倒是說,說啊!”
賀蘭桀颔首:“是的,朕欲立賀鳳清為太子,一旦朕山陵崩,天下便是賀鳳清的天下。”
太後傻住:“存恤,你才二十出頭,你還有大把的年華,你何須……”
一個不可能的可能,在心頭成形,太後的雙眸猶如被針紮了一般,幾乎流出血淚來,望着面前分明熟悉至極,但又令她感到極其陌生和恐懼的聖人面容,她呆了呆,随後,又看向他還搭在自己肩上的雙臂,驀地,全身開始發抖。
“你、你……”太後抖得說不出話來,淚水如潮地往下流。
一股癢竄上咽喉,賀蘭桀不得不抽回兩臂,側身咳嗽起來。
“母後,朕是以為您賀壽的名義,召賀克用入京來的,”咳嗽總是停不下來,他忍了忍,強行按住喉嚨中的癢,沙啞的嗓鎮定地道,“一旦朕立诏封賀鳳清為太子,便要殺其父。大約賀克用也心知肚明,但為了孩兒和他這一脈的前程,他願賭上這一把。既然母後已經知曉,事成之後,安撫穆鄉侯家族之事,還要請母後代為出面。”
太後怎肯答應,咬牙道:“你妄想。存恤,你清醒一些,這個朝局穩定了才只有幾年!賀鳳清就算是當世神童,難道你就真以為,一個七歲小兒便能匡扶社稷?”
賀蘭桀搖頭,“不能,屆時還須有太皇太後垂簾聽政。這不是母後一直盼望的麽。”
太後紅着眼倒在地上,聲音也啞了:“好,原來母後在你心中便是如此,你要為那崔氏殉情,連生母也不顧了,哀家從前的教導,你學了幾分去?史書上,會如何記載你這一筆?三年勵精圖治,原是為了個什麽!”
賀蘭桀蹲身将癱坐在地上的太後扶起,太後不要他扶,伸手推他,卻沒撼動,她發了狠,去推他的胳膊,“走開,你幾時教我省過心?生你不如生個孽障!”
“既然皇帝要一意孤行,哀家不攔你!就當哀家這二十多年來卧薪嘗膽,終究是大夢一場,為他人做嫁!”
她自己起身,極力忍住洶湧的熱淚,穩固住自己身為鳳儀宮之主的最後一絲體面,頭也不回地朝外而去,離開了椒房殿。
風雪狂驟,太後只顧埋頭往前沖,在臺階上猝不及防腳下一滑,險些便摔倒在地,左右兩側的福嬷嬷等人急忙将太後攙扶住。
不知方才在椒房殿太後與聖人商議了什麽,太後一出來便是這種模樣,恍若失神,眼角明顯有沖刷過胭脂粉痕的淚跡,福嬷嬷很是不放心。
太後站直身體,全身依舊在發冷,她慢慢地推開福嬷嬷,自顧自道:“誰也不要過來,讓哀家自己走一段……”
“讓哀家自己走一段。”她重複了一遍。
福嬷嬷和剪春等人雖還放心不下,但也只好從命先松了手,任由太後走在前邊,她們遠遠地跟着。
太後一路雙眸失神地往前走,衣領和發絲間落了無數的碎雪,眉毛與睫羽間也挂滿了晶瑩的碎珠。
賀蘭桀的話一字一字猶如還在耳畔不斷回響着,太後驀然抱臂,感到如堕冰窟,身遭寒冷無比。
她開始抽絲剝繭地想,當初在武帝的病榻前,賀蘭桀答應過武帝一件事。後來賀蘭桀對自己沒有隐瞞,那就是,只要他還在一日,就保趙王一日。後來趙王成了海昏侯,其實就已經可以動手了,武帝那時還活着,那雙眼睛還盯着,他不能就此破誓。現在連賀蘭桀自己都不要活了,當然就可以動手殺賀蘭堯了。
現在,他一定已經派了人手去東海了。
對了,正可以借着選秀的名義,讓殺手潛入東海國。
一則殺賀蘭堯,二則探聽東海國虛實,三則明修棧道,暗中接賀克用父子進京,四則,安排七歲小兒繼位,自己這個被遺留下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母親也得到了垂簾聽政的機會。
真真是,算得明白!
難道這就是,他抛下生母忤逆不孝的一種補償?
大謬絕倫!可笑至極!
賀蘭桀年幼的時候,她手把手地教他讀書、習文,對他講解王道之興,乃為天下萬民謀一福祉,盼他能做人上之人,站得高一點,就能多造福一個人,小小的稚子,在她懷裏虛心聽講,奶聲奶氣地立誓要多多地改善百姓的生活,讓四海再也沒有戰亂。
在今年看來,他是做到了。或許只做到了一半。
但為了一個崔氏,他不願再繼續下去,而是交給了旁人。
這未竟之功業,沉重至此,誰能拿得起?
太後停在了鳳儀宮殿前,腿猶如灌了鉛,忽然再也走動,這一步的門檻,也再邁不進去。
正在這時,身後走來了一人,長靴踩在積雪上發出橐橐的聲響。
太後皺眉朝身後道:“哀家不是說不用跟麽,都吃飽了聽不進命令了!”
随着這一聲反問,身後之人唰地頓住了腳後跟,随後,她戰戰兢兢地道:“太、太後,奴婢是來向您禀報選秀進程的,秀女們都已經入宮了。”
太後拂了拂手,冷笑:“都什麽時候了,還選什麽……”
話音至此倏然停頓了下來。
教張之淼操辦選秀的時候,她曾經給了張之淼一幅畫像,命令張之淼放開一切條件,全力尋找與那畫像上相似的秀女入宮,不管她是孀居還是年高。只要是容貌與崔氏相似,不論眼耳口鼻還是身段嗓音,只要一絲雷同,全部搜羅入宮。
崔氏固然沒有了,但普天之下,人豈止萬千,要找一個容貌與崔莺眠相似的她不信有多難。
當時只是出了一個下下之策,太後心知肚明,但現在看來,這竟是最後的一株救命稻草!
“秀女都入宮了?”
女官瑟瑟地回道:“回太後,是的。”
太後捂住胸口,暗暗地祈禱着,真的有這樣一個女子出現。
新選入宮中的秀女暫且安排在儲秀宮東西兩廂,一共二百一十六人,目前全部在太後安排的教引婆子的指導下學習規矩。
剛入宮第一日,秀女們都還忐忑不安,暗中揣度着聖人樣貌,也不知那是個怎樣的男子。但凡大晔之人,誰又沒聽說過,聖人供奉牌位入椒房三年不娶,看來是個情深義重之人,這樣的男人忍不住令人開始想象,雖不一定要入宮為妃,得個見識也是好的。
世人累多薄情郎,越往高處,人越負心,聖人卻是相反的,怎能不教她們好奇。
不過也沒人想到,這才第一日,沒見着聖人,太後卻來了。
這位太後可是個雷厲風行的狠人,她們也是早有耳聞的,方才做女紅的做女紅,踢毽子的踢毽子,投壺的投壺,在庭前,在廊下,在花影深處,清溪岸邊,玩得不亦樂乎的秀女們,全部屏息斂容,迅速地來到正殿,前前後後斂容肅穆地站了一屋子,甚至擠到了外邊的門檻上。
教引婆子殷勤為太後奉茶,向她禀告:“太後娘娘,都在這裏了。”
太後沒有接那茶水,她的手竟像是比好不容易見一面太後的教引婆子還要哆嗦,婆子見了大為詫異,待看向這太後,但覺她臉上蒼白得好像失去了血色,便心頭突突,不敢再說話。
太後朝秀女們走了過去,一一地看,憑着對崔氏當年活色生香的那點子記憶,在人堆之中一個一個地比對。
有的是眼睛像。
有的是鼻子像。
有的是一雙粉嫩的嘴唇,恰好有着花苞一般的弧度,與崔氏幾乎一致。
還有的,便是身形大小,一股風流氣韻,不妖不媚,也與崔莺眠有幾分神似。
太後看似很滿意,但又一個都不滿意。
連她都能看出這些女子和崔氏身上的不同,聖人又豈會目盲看不出。
太後心一沉越過這些秀女,霍地,她停在了一名秀女面前,便似剎那間讓人使了個定身的法術,見鬼受驚一般地雙眸發直,動彈不得。
“你、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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