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49章

二月末尾是太後壽辰, 海昏侯以為太後賀壽的名義前往玉京,暫時安置于昔日趙王府邸。

幾乎是在海昏侯抵達玉京趙王府的第二日,便得見他那急吼吼趕來見女兒的兄長,海昏侯從容不迫, 抱着小小的初月, 在庭院裏來回地踱步。

姜誠毅禀報:“聖人駕臨。”

海昏侯眼也不擡, 更不說親自相迎, 只是将小小的初月放在了地面上,“讓他進來。”

姜誠毅去之後,海昏侯雙臂環住圈, 阻止了初月去路,她黑不溜秋的大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滿臉的困惑, 海昏侯笑着點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等會你父皇來了,你便朝他跑過去, 喊他‘父皇’聽到沒有?”

見初月似有幾分不解, 海昏侯極有耐心,又重複了一遍,直至她好像懂了,海昏侯道:“聽懂了,就點頭。”

初月認真地把腦袋點了點。

他的手臂環成的圈打開,這時, 身後傳出一連串短促急切的腳步聲,初月轉過身子,看向一臉怔愣, 猛地剎住腳的男人,甜甜地喚道:“父皇!”

她邁着小短腿朝他奔了過來, 張開雙臂,要求他抱抱。

賀蘭桀在瞥見她第一眼時如遭雷擊,那一張小小的臉蛋,皮膚欺霜賽雪般白皙,挂着可愛的兩團的紅暈,眉清目秀,活脫脫便是一個縮小的自己。她在歡快地撒着腳丫朝自己奔過來,賀蘭桀的心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他忍不住彎下腰,要将小初月接到懷中。

然而就在只剩幾步之遙時,初月被身後沖将而來的海昏侯一把抄了起來,掠到了懷裏。

賀蘭桀臉上剛剛綻開的笑意凝在了臉上,軒眉緊皺,站直了起來,目視海昏侯道:“你要什麽。”

海昏侯笑道:“皇兄莫急,先看過了,确認是自己的女兒才好。”

賀蘭桀冷然問:“初月是什麽時候生的?”

海昏侯想也不想地答:“便在明啓二年的四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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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桀也想過,倘若初月是她的女兒,只有在崔府的那個晚上,有可能致令眠眠受孕,那個晚上……也就是說,眠眠只懷了八個多月,便将她生下來了。在看到初月的那一剎那,他幾乎便已經能夠确認,那是他的女兒!

他情難自禁地上前一步,“将初月給朕抱……”

海昏侯便後退,微笑道:“皇兄還有什麽想問,不如一并問了才好。”

不識擡舉之人,要利用女兒威脅自己,賀蘭桀的臉色沉了下來,“東宮的大火,是你所為,皇後是如何逃脫的火場?你以為握着朕的女兒,便可以為所欲為?”

海昏侯臉上的笑容裂出了一道口子,但他将這股內心之中隐隐冒出的不安感覺壓了下去,老實說,初月這張牌好用,但絕不如手裏掐着崔莺眠好用,既然崔莺眠刺殺失敗,他也是無可奈何才祭出了初月。賀蘭桀為人暴戾恣睢,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除了他所在乎的崔莺眠,海昏侯從沒發現過賀蘭桀身上有什麽弱點。

可在乎崔莺眠,也未必就真的在乎這個從沒在一起生活的女兒。

這是令他不安的所在。

頓了頓,海昏侯的嘴角再度揚起笑意:“皇兄,臣弟有話對你說,咱們入內詳談。”

說完召來照顧初月的嬷嬷,令嬷嬷将她抱下去,賀蘭桀的目光始終停在初月的臉上,見她被嬷嬷抱着,小手趴着嬷嬷的脖子,回頭一個勁地盯着自己,臉頰上的肉随颠簸一抖一抖的,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上前,要抱她。

但卻也再一次被海昏侯所幹擾,海昏侯挽住他的右臂,目光則下移,留意到了賀蘭桀纏成一團的右手,有所耳聞,崔莺眠刺殺失敗,但也讓賀蘭桀的右手受了傷,刀口有毒,如今的賀蘭桀,不過勉強撿回一條命罷了。

海昏侯笑吟吟挽住皇兄往正堂走去,招待他入座,親自為他斟茶倒水,細長的手指微微上翹,精致得宛如好女的蔥根,“皇兄自己也不知道,在你的東宮,臣弟原就是安插了眼線的。”

賀蘭桀沒接他的茶,擡目:“周氏?”

海昏侯大笑:“不愧是皇兄,一眼窺測天機。不錯,周氏的确是受了臣弟的收買,殿門是她鎖的,火亦是她放過的。不過——”

在此處停了一停,他道:“臣弟的母親,當時的宸妃,本就不同意臣弟這麽做,知道此事之後大發雷霆,但也正是她,挽救了皇兄的心上之人的性命。皇嫂也是命大,當時便已身懷六甲,從裏邊被救出來的時候毫發無傷。”

這幾年,賀蘭桀一次又一次地回想東宮倚梧殿的情況,滔天的火海,在他夢中一次又一次地撲過殺人一般的烈焰岩漿,正因為一遍遍無數次的重演,關于那場大火個中的細節,他可以說如數家珍,每一個點都複盤得清清楚楚。

“不對。”賀蘭桀有所警覺,“還有。”

被找到的那具焦屍又是何人?

她的手中為何攥有他送給眠眠的腰鏈?

海昏侯自己也斟了一盞茶,見他不喝,自己先喝了,掀開眼皮,淡淡道:“皇兄是怎麽錯将一具燒焦的屍體認成是皇嫂的,臣弟不知。也許當時皇兄失去了意識,被什麽人弄虛作假诳騙了也未可知,不過冤有頭債有主,這個人可不是臣弟。”

是,賀蘭桀如醍醐灌頂,一個一直以來都被他忽略的細節,在海昏侯的否認之後,在他的心中被猝然放大。

當時在火場他陷入了暈厥,事後便再無知覺,蘇醒過來時,那具焦屍已經被人從火場中帶出,安放在地面,當時母後與鹿鳴清,還有一衆人等都圍着那具焦屍,有人言之鑿鑿,那就是他的眠眠。他心緒失常,放棄了思考的能力,在瞥見她手裏的腰鏈時,便也認命了永失所愛。

但是,眠眠對他何止厭惡,甚至痛恨。

她怎麽會,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抓着他送給她的那條腰鏈……

所以,是……母後。

為了令他不再糾結執着于這件事,令他提早振作接手皇位,母後編出了一個謊言,也恰巧圓了海昏侯計劃中的漏洞。

當時,武帝的身體已近油盡燈枯,再也不能支撐親政,所以傳位迫在眉睫,宸妃與王氏眼看大勢已去,沒有吐露眠眠行藏,而是偷偷将她扣押下,在前往東海國時,也秘密将她一并帶去。

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得通。

看來魚已上鈎。海昏侯的神色微妙。

他接着道:“發現懷孕之時,皇嫂的情況很是不好。”

賀蘭桀指尖發顫:“不好?”

海昏侯嘆了一口氣,接着道:“皇嫂真的不願将初月生下來。她發了瘋似的要打胎,不吃不喝,到處托人找藥,拿肚子撞牆,口口聲聲,不願生下孽種。皇兄不知,為了保住小初月,臣弟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賀蘭桀的胸口滞悶疼痛,攢眉低咳起來。

眠眠……

她怎麽會願意,她果然是不願的。

“初月生下來了,皇嫂還一心求死,臣弟也是沒有辦法。”

海昏侯裝模作樣,避重就輕,将自己為惡的部分只言片語帶過,而着重強調倘若不是他,便沒有兄嫂破鏡重圓的今日,最後,他将熱茶端到了賀蘭桀的面前:“皇兄,不說一笑泯恩仇,臣弟過往的确做了太多錯事,今日有事相求,倘若你肯答應,臣弟将初月還給皇兄,讓你們一家三口團聚。”

他補了一句:“臣弟敢只身前來,皇兄不必有所忌憚。臣弟所要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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